「智囊」二字,現在是在說腦子裡有一堆好點子的人,能得此褒獎,必有過人之處。而歷史上號稱智囊的人,是漢朝文、景兩帝時後的「晁錯」大夫。晁錯點子多,善寫文章,又有辯才,所以文帝請晁錯當景帝(劉啟)的老師,先作襄贊意見的「太子舍人」,而後則是總管職的「太子家令」。晁錯在太子府邸,上上下下都稱呼晁錯為「智囊」,足見晁錯當時之受器重。
景帝即位,晁錯愈發受到重用,遂大幅修正文帝所留法令規章等三十篇。在「削籓」議題上,相關作為因牽涉到劉氏皇族的既得利益,因此引來嚴重非議。晁錯的老父聞言,心知不祥,遠從穎川老家一路趕到長安,對晁錯說:「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讓多怨,公何為也?」,言語中責問兒子,做那麼多得罪人的事,到底是為了什麼?晁錯很直接的回答:「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本應如此,不這樣,皇帝不受尊受,劉氏皇位也不安全)。晁父難過的說:「劉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歸矣!」隨即飲藥自殺並遺言說,「我實在不忍看到災禍到來的那一天!」。果然,十餘日後,吳楚等七國兵起,並以「誅錯」為名出師,天下洶然。
景帝大難臨身,聽信袁盎的建議,決定「斬錯」,並秘密請袁盎前往吳國謀和。又數十日後,在景帝明確授意下,承相、中尉、廷尉等三人「劾奏」晁錯,並建議景帝,斬殺晁錯父母、妻子、兒女全家。景帝在劾奏上批了一個「可」字!於是,景帝命中尉將晁錯召回京城,並且騙晁錯的車隊穿過市集,直接驅往「東市」,晁錯此時還穿著上朝的衣服,立即就給腰斬了(紿載行市,錯衣朝衣,斬東市)!從此,景帝的智囊、老師,離開當朝的歷史舞台,卻在亙古的史冊中留下動容的一頁!司馬遷在史記裡面說:「變古亂常,不死則亡,豈錯等謂邪!」,班固在漢書則說:「晁錯銳于為國遠慮,而不見身害…,錯雖不終,世哀其忠」。司馬遷替李陵直言了兩句,便身受宮刑,實不敢再多寫武帝的父親,而班固也僅能以「遠慮、哀忠」輕輕帶過,但是以騙晁錯上路的「紿載行市」四字,顯現了班固對晁氏的同情與難過。
智囊晁錯死了!死在自己所提出的削籓之策,也死在宿敵袁盎的讒語之中,但真正要他命的,是他的老闆學生「景帝」,而最難堪的,是被騙驅車直往東市,急忙忙的穿著朝服便予腰斬,臨刑都搞不清楚為了什麼!「劉氏安、晁氏危」六字,是臣子的宿命,而景帝的作為,則令人齒冷心寒。
蘇東坡讀史至此,有感於「世哀其忠」的說法,寫了一篇「晁錯論」,大意是說:晁錯有能力掀起七國之亂,便需有解決之道,而且責備晁錯「欲求自全,所以自取其禍」!在這裡,我們看到書生論政,用的是「想當然爾」的邏輯!事實上,晁錯於文帝時便上書言事,一再提出削籓警語但文帝不用,到了景帝時養癰成患,已然尾大不掉,又怎麼能怪責晁錯?文帝十餘年的姑息,而難發於景帝之時,晁錯又有什麼迴天辦法?僅能盡孤臣之力,死而後矣!
忠言之逆耳,如良藥之苦口,有言不聽,有藥不服,卻反過來歸罪於臣子的盡忠直言,這也就難怪連平定七國之亂的周亞夫,即或功蓋天下,最後依然要死於景帝之手。景帝誅戮功臣有如其祖劉邦,而其子武帝則更有過之,看來劉氏皇族的血脈裡,實在有著極不尋常的迫害因子。有智之人,在這種環境下,還是把囊收好為要,錐處囊中,其芒自現,真的未必是件好事,看的太清,講的太明,自己的風險隨之愈大。
清朝鄭板橋,起伏官場,「十年蓋破黃綢被,儘歷過,官滋味」後,方才悟出「難得糊塗」四字,道情先生不是不智,是不用其智而已。我輩中人,智不及晁公,洞見之明有限,才不若板橋,閱歷之路尚淺,還是真糊塗,真糊塗比較好些。
Wednesday, October 18,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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