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December 31, 2015
九鼎與獸首
怪事年年有,只是年年不同。贗品處處有,只是怎麼會沾的上政治?
話說成龍先生,基於其自身對中國文化的尊重以及保護文化遺產的價值觀,曾捐贈予台北故宮博物院仿製的圓明園十二獸首,原本這是絕對的好事,但故宮南院開館,竟然遭青年男女二人潑漆洩憤,並書寫「文化統戰」四字以為抗議!遭潑漆的是馬首與龍首,犯事者自陳是刻意針對「馬」英九與成「龍」二位而來,經此一鬧,故宮決定追究民刑事責任,剩下的又只能交給無奈的法院決斷了!只不知承審法官的心證日後又會如何!
我們不說政治,談談贗品!贗品的贗字,其實就是假的意思。中國作假貨之歷史又何止千年?《韓非子•說林》內,有魯國作假鼎的史實如下:「齊伐魯,索讒鼎,魯以其雁往。齊人曰:『雁也。』魯人曰:『真也。』齊曰:『使樂正子春來,吾將聽子。』魯君請樂正子春,樂正子春曰:『胡不以其真往也?』君曰:『我愛之。』答曰:『臣亦愛臣之信。』」換成白話,齊國出兵修理魯國,強行索要讒鼎,結果魯國送了個仿製品給齊國還硬說是真的!最後齊國找來鑑定專家「樂正子」進行鑑定,樂正子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聲,誠實的說出送出去的是個假鼎。在《呂氏春秋》中也有雷同之記載,並將事情原委說的更為具體,但《呂氏春秋》裡送出去的鼎,名為「岑」鼎,鑑定專家的名字則是「柳下季」,至於《韓非子》說的「雁」鼎,《呂氏春秋》則是用「載他鼎以往」予以替代!看來《韓非子》說的是「重鑄的假貨」,而《呂氏春秋》則認為是「以另一個鼎替換」,孰是孰非,千百年之後,考證的意義已然不大!雖如此,「讒鼎」有什麼特殊性,何以齊國特別索要該鼎,並且嚴謹的進行驗證,這其中的歷史背景值得聊聊!
《左傳•昭公三年》內有「《讒鼎之銘》曰:『昧旦丕顯,後世猶怠;況日不悛,其能久乎?』」這一段話,服虔將讒鼎注解為:「疾讒之鼎,《明堂位》所云崇鼎是也。一云讒,地名。禹鑄九鼎於甘讒之地,故曰讒鼎。」如此讒鼎、岑鼎、崇鼎都是同一個鼎的代稱,而鼎上的銘文,除了已知的十六個字外,其內容或與告誡國君不可輕信讒言相關!而讒鼎,如依據服注的說法,即是大禹於「甘讒之地」所鑄的九鼎!當時周王室尚未頃滅,天子九鼎應該不在魯國,而魯國乃諸侯國,理應自有七鼎才對,是以此處說的讒鼎,應當是指魯國自己的傳國重器,也就難怪魯國國君難以依從,才會以他鼎替代,或是另外做了個假貨送給齊國,但若真是做了假貨,那魯國工匠技藝也還是挺有辦法的!
贗品不為真,真金不怕火,成龍先生從來就沒說過那些獸首是為真貨,而故宮博物院收了人家的文物捐贈,並將之當成藝術品也是事實,何況這件事也已經有一段時日了!今日故宮南院開館,卻莫名的將「文化統戰」當成潑漆之理由,只能說這兩位年輕人太重政治,而又太輕文化了!周滅商,秦滅周,都以獲得九鼎視為正統之延續,歷來想要「問鼎天下」的群雄,膽子大的都可以「問鼎中原」或是「問鼎輕重」,有份量的人,說起話來更是「一言九鼎」,鼎的意義,正在於其傳國的價值,可惜九鼎在秦滅周之後,或沈於彭城泗水之內,或為不知鼎重的人,鎔鑄成為他器使用,是以在秦始皇的時候便已經迷其所蹤了!
至於獸首的價值,則起源於第二次鴉片戰爭期間,英法聯軍於1860年在圓明園所放的一把大火,那一把大火將中國的自尊燒裂,也將喪權辱國的創口加深!之後十二生肖的獸首銅像四散他國並銷匿無蹤,因為毫無疑問的,存有十二獸首的人,與戰爭的占奪行為都脫不了關係,是以這些掠奪之物,整整悄悄的消失了百餘年,直至1980年方才漸次出現!一百餘年前的文物,其古董價值其實尚不甚高,但做為中國受列強侵侮的歷史信物,則有其重大的見證價值。英軍當初於放火後曾貼出自我解釋的告示如下:
宇宙之中,任何人物,無論其貴如帝王,既犯虛偽欺詐之罪,即不能逃脫其應有之責任與刑罰。茲為責罰清帝不守前約及違反和約起見,決於九月初五日焚燒圓明園,所有種種違約行動,人民未參與其間,決不加以傷害,惟於清室政府,不能不懲罰之也。
看過火燒圓明園的理由,大家以為如何?歷史已成事實,事後的解說都有些畫蛇添足,然而戰敗的中國與戰勝的英法,其解釋權當由誰而定?獸首無辜,人民無奈,士兵無情,強權無理,而當初一把烈火下所殘留下的圓明園遺址,於今已成為中國「愛國教育」的具體素材!過去多少年的風光,而今俱已雲散!誠然,弱國無外交,強權即真理,美國可以派遣部隊直接進入巴基斯坦擊殺賓拉登,日本也可以強取釣魚台並驅離我國之作業船隻,甚至連菲律賓都可在公海上槍殺我國漁民!只有國家強大,才可為人民真正的後盾,如果不知審時度勢,只知道在自己的家裡沸沸鬧鬧,聲音越大,也只是越見笑話而已。
九鼎早已沈入泗水,獸首也曾浴火明園,我們要在乎的,豈是意義上甚為不清的文化統戰?果如此,團團、圓圓兩隻貓熊就是統戰,而動物園裡的外來品種都是他國的統戰,關聖地君是統戰,媽祖娘娘是統戰,地基主是統戰,文字是統戰,語言是統戰,血源是統戰,所有共通的文化更是統戰!都已經是什麼年代了,天圓地寬,真不能只活在侷促的一方之地啊!歷史絕對可以有不同的詮釋,但史實卻必須絕對的尊重,否則我們的血源從哪裡來,物故後要進入哪一個祠堂,又還能怎麼說下去呢?
秦始皇為了延續正統,曾以千人之眾在泗水中強撈周鼎而不成,漢武帝於陰汾得寶鼎而大喜,甚之將之藏於甘泉宮內,而中國的收藏家為了證明獸首乃為戰爭的掠奪贓物,因而於拍賣得標之後拒絕付款!每一個人在價值觀的取捨,以及對自尊,對傳承,對血緣的認知,如用更宏觀的角度,更寬闊的胸襟重新審視,我們一定可以看見不一樣的內涵。
Wednesday, December 30, 2015
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同學在網路上寫下一夢:「昨晚作了一個夢,我死了,沒有上天堂也沒有下地獄,卻回到16歲那一年,由於我今生的記憶和學問都在,故我可以考上更好的高中、更好的大學科系,展開不一樣的人生。然而我猶豫了,因為我期待著與今生所認識的人重逢。唉,我實在太念舊了。個性真的很重要,個性不好,重生也沒用。」細讀數遍,心裡有種莫名的悸動,一個人在夢裡死了,卻在夢裡重生於16歲的那一年!同學猶豫了,而就這一時的猶豫,我想他的夢也該醒了!如果,同學沒有猶豫的回到16歲,他的夢可以做多長呢?而那些他今生割捨不下的人與事,是否真值得他放棄重生的機會?同學清醒的回到了今生,而那個迫近又消失的重生,卻再也渾沌的回不來了。
突然想起哆啦A夢的故事:「哆啦A夢陪了大雄80年,在大雄臨死前,他對哆啦A夢說:『我走之後你就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吧。』哆啦A夢同意了,大雄死後,哆啦A夢用時光機回到了80年前,對小時候的大雄說:『大雄你好,我叫哆啦A夢。』」今生只有一次,而我們都只能活在今生之中,何時我們真可以回到過去?然後努力找回並填補那些年不曾掌握的一切?還是,盡量將今生活的有意義,活的有價值?朋友的猶豫,讓我不自覺的憂鬱起來!小時的大雄,不會知道哆啦A夢曾經陪過他度過多少寒暑,而行將閉目的大雄,也不會知道哆啦A夢來去了多少遍,只為找回最原始的初心!大雄是幸運的,而哆啦A夢,難道一定要回到過去,只為了與大雄再次相遇?
「一代宗師」的對白裡,宮二小姐對葉問說:「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這句話饒富禪意,因為那是佛祖弟子阿難的真心傾訴。話說佛祖弟子阿難因為喜歡上一個女子,於是許下了重誓:「我願化身石橋,受那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只求此少女從橋上經過。」如果等待五百年卻只求一個簡單的相遇,那會需要多大的緣分?五百年後方能再次相遇,你能說那不是久別重逢嗎?但,相遇重逢之後呢?佛祖給了很現實的回答:「某日,等那女子從橋上經過,那也便只是經過了,此刻你已化身成了石橋,註定只與風雨廝守。」一個人的真情真愛,豈受的了相遇之後的千年風雨?錯過了就錯過了,經過了也就經過了,這都是人世間裡的現實,相遇之後已無他緣,難道還要一直等下去,直到橋圮石頹?灰飛湮滅?一個一時的願意,需要多少個世紀的無盡償還?
王家衛的對白取材,該是直接來自白落梅《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一書的書名吧!大家對無比短暫的塵緣,顯然都有相當的感觸,所以對於其實是五百年前即安排好的相遇,都有著久別重逢的悸動!一切都是緣分,所以宮二小姐的話才特別令人欷噓:「在最好的時間遇到你,是我的運氣」,而能在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又何止是運氣而已?人世間裡的一切,一旦錯過就不再,想要等再五百年,也需要佛祖緣分再一次的賜予。王家衛在片中將宮二小姐取名為「宮若梅」,獲許也是對原著白落梅(本名胥智慧)小姐的另一種致敬吧。
父子是緣,夫妻是緣,朋友也是緣,難怪父親說人生的福報可以用緣來解釋。如果透過「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的修為才得著今生的緣分,那阿難與女子橋頭擦身相遇而後,要再等上另一個五百年,才有結為連理的可能,而等待是漫長的路,錯過卻是輕鬆的緣。同學在夢裡錯過了重生,希望在現實中沒有錯過應得的緣。今生只有一次,一旦墮入幽冥,若真有前世與來世,各有因果之下,恐如《地藏經》所謂:「父子至親,歧路各別,縱然相逢,無肯代受」!那又會是怎樣的一種難受?來生再見的機緣不知何在,此生相處的緣分企需珍惜,不要不在意的錯過,也不要不經意擦身,記憶留在哪裡,都由自己決定。
「禪機一過,緣即滅矣;禪機未到,雖點亦不中」,同學在俗世中的禪機可能未到,但在夢裡的禪機則當已滅矣!此生你想要得著什麼?放下什麼?讓我們一起體悟一下大師的話:「去,死者乃為生者開眼,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未來已成現在,現在已成過去,隨心去吧!看能得否?」石橋還在那,以後每走過一道橋,都需記得那是無盡的緣分,有人化身在橋上枯枯等待,也有人在橋下早已化為枯骨!一切的一切,都是緣分。
Monday, December 28, 2015
認命、知命、然後聽天可也
人生裡的際遇,誰也說不準,那怕是精通命理的,也未必能算得自己一生的未來。袁了凡在《了凡四訓》裡,記載了某位先生命理無子但卻因行善而得子的故事,也載有某人命理中官場前程有所侷限,但卻因行善而有了全然的改變!鋪陳自己的一生,到底是取決於先天命運的安排,還是後天的造命過程?
許多同學,這陣子不約而同的寄來:「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貴人十養生」這樣的連結。如果這些歸納都是成就一生的要素,那以十個面項來歸納一個人一輩子的際遇,似乎也已經包容殆盡,不可解釋的變異大概也不多了。某同學曾經告知,命雖是先天的,但可以透過今生的「造命」,進而改變原有的安排,我想那與袁了凡所說沒有多大差別,只不過造命的方法,無非「廣結善緣」而已!一個善字,透露出長遠以來中國「行善事,得善果」的基本信仰,而這些信仰,其實都需要透過行動能成真。
宋時的宰相呂蒙正,很早便悟出一生無非「時也、命也、運也」的傑作!故而寫成《破窯賦》一篇,並且兩度歸納他的際遇就是「時也、命也、運也」的明證。所以他對於一生峰谷起伏的結論是:「人生各有其時,富貴不能盡欺,天理循環,因而復始者也,人能知足,不怨天地,順天理立善造命運。」在這結論之中,建議大家要能知足、不怨、順天、立善、造命!除了外在環境的變動會影響人的一生際遇之外,呂先生對於內在的涵養修為,顯然也有許多的感觸於心。
對於人生,活過半百的人,大概都有自己的體悟,也都有一番自身的道理可說,言人人殊。家父曾寫過「人生兩大難題」這麼一段小文,我先前不曾感受其中的道理,如今隨年紀而漸有體悟,先將之迻錄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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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兩大難題
自身的命跟別人的緣,這兩大難題,決定我們的福報。
當我們解釋人生福報時,一個用命來解釋,一個用緣來解釋。「命」是儒家的,「緣」是佛家的。儒家說福報是因為命,一生下來就這麼苦,這是命,大家就可能放的下,原來福報是命來定的,另一方面的福報,則是從緣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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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人不希望自己一生的際遇可以順暢亨通?並受有祖蔭而能福報綿長?蘇軾的《洗兒詩》曾這樣寫到:「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可惜蘇軾的三個兒子後來都沒有公卿之命,他的《洗兒詩》只能當成是父親的祝福,甚至是蘇軾自己的牢騷,一切都還是需要兒子們自己去活出來。所不同的,蘇軾似乎將「聰明」視為命運的主宰項目之一,殊不知那是他自己「一肚子不合時宜」的結果,而呂蒙正則將「天時」放在第一位,之後才是命與運,父親則是將命與緣對等而視!蘇軾至死不信佛,呂蒙正也沒有信佛的跡象,人生確實各有其時,如果一切都準備好的時候,哪裡可以吹來一陣東風,誰也不知道,這個不知道,就是時,就是命,就是運,也是緣!
我自來相信緣分,緣分可以雖之而來謂之隨緣,可以化之而來謂之化緣,可以修之而來謂之修緣。我喜歡那個「修」字,因為修字需要花上一定的努力,而那些努力應該就是廣結善緣並盡其在我!濟顛和尚的俗名是為李修緣,我相信在強褓命名之時,無意間也替濟顛的一生,做出了必要的註解。父親說人生的福報除了命外還有緣字,而我也相信,無論是隨來、化來、或是修來,正向的緣分都需要一番確切的努力!否則豈不是要帶上一個「孽」字。
雙手雖非萬能,但誰也不想隨便的跟命運低頭,而當我們都努力修緣之後,如果上蒼的安排依舊不如人意,就權且讓我們回到呂蒙正的建議:「認命、知命、然後聽天可也」吧!
Saturday, December 26, 2015
水榭花開雲飄飄、柳暗花明路條條
人到一定年紀,總是要離開職場的,無論願意或是不願意,除非你是企業創始人,可以隨己意而一路做下去外,否則都必須接受「時間到了」的考驗。
什麼時候是時間到了?論法律,勞基法第 53 條訂有「自請退休」條文,而第 54 條則訂有「強制退休」之條件,除此之外,公司還可依第 11 條或第 12 條「終止勞動契約」!凡遇有 11,12,53,54條所述之狀況,都可能是時間到了的狀態。當然,透過勞資雙方協商而達成共識的,比如說優退或是自請辭職等,也是另一種答案。簡單說,時間是否到了,跟年紀相關,跟公司營運結果相關,跟個人績效好壞相關,也跟個人之行為舉止有關,一旦機緣已到,與其難過的被動接受事實,還不如主動的重新安排後路!至於後路在哪,則言人人殊,一切還需要靠自己的條件與能力才有答案。
家兄今年屆齡退休,家姊則於三年前依據勞基法第11條第二款之內容,在服務滿25年後,以退休方式結案,而姊夫今年年初還意氣風發頭角崢嶸,不料隨即公司便以「世代交替」為由,安排退休,退休二字,有出於自願者,當然也有非自願的過程。曾經,有一位好友,在高雄擔任公司要職並且成績出眾,但因為與「高層」的經營理念有所落差,他客氣的以「no fun」為由而離開,如今則擔任許多企業的顧問,另有一片天空。去留之際,個人之意願以及選擇權之有無,成為是否快樂的重要元素之一。
多年前我在 IU Bloomington 唸書,當時教我們「官書」 (Government Documents) 的老師,名叫 Lou Malcomb,我到今天都還記得她滿頭齊耳的灰髮,以及上課時認真不苟的樣子!一日,她突然有感而發的這樣說:「我在前一間圖書館工作了十一年,突然,突然,對方就叫妳不要做了!」然後,我看見她的淚水便簌簌的流下,無聲而喃喃自語起來…。毫無疑問的,她離開上一間圖書館時,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委屈,而今 Lou Malcomb 還在 IU 圖書館服務,並且於 2012 年獲得「'Documents to the People' award」(http://newsinfo.iu.edu/news/page/normal/18217.html),無奈歲月逼人,容貌盡變,而今我已經無法從網路搜尋的照片中確切識得,她就是當年那位教我官書的老師!但我非常感謝她當時對我的指導,還有感受到那真誠毫無矯飾的感情。自上一間圖書館之後,她在 IU 又服務了 40 餘年,很高興 IU 該是她服務的最後一間學校。
今年九月,我親自送走了四位老同事,我有不捨,也有難過,心裡頭更多的,是因為彼等暫無下一站所衍生的壓力。大家都要生活,不在此便在彼,但人生的下一站,往往必須在上一站確切告一終了之後,才會慢慢出現,我原本可以不必替她們擔憂,但我就是快樂不起來!一旦有了一定程度的感情,割捨便是一樁難為的事。在彼等退休之前,我與他們聊了好多次,也替她們一一寫了聯語,算是給對方的祝福,更算是對自己難為情的一種解脫,現將之錄於下:
吳水柳榮退紀念:
水榭花開雲飄飄、柳暗花明路條條
謝貴英榮退紀念:
貴德尚齒今有止、英華沈浮堪一笑
莊玉蘭榮退紀念:
玉潔冰清霜雪傲、蘭心蕙質烟光颻
劉麗雪榮退紀念:
麗質天生無不可、雪照雲光且壯遊
同仁欲事先跟我預約退休時的文辭,我笑笑無以為對,因為感覺不能預約,我也無意為酬祚之文,要是無感,也不必多說什麼。曾經,有某一位同仁離開公司,我沒有難過,卻覺得那是這些年來最值得替公司慶幸的一件事,居其職、在其位,如果真不能替企業有所貢獻也就算了,何況是大為反向的呢?認知上的差異,使得人與人之間難免有所衝突,但回歸本性,誰都需要在自己的職位上得到成就與滿足,然後才會無怨無悔的接受自己時間到的一天。 未來如何無人知曉,或許,如果可以看開些,我們便都可以這麼自我期許:「水榭花開雲飄飄、柳暗花明路條條」。
Friday, December 25, 2015
從一則例文瞄瞄清代直省的預算收支
清朝《戶部則例》兵餉門內有關綠營兵餉部分,有「撥餉定期」例文一條,此條例文對於各省收支以及預算規劃,其實有著很大的含意,我們可以試試予以解讀。
「撥餉定期」之例文如下:
直省兵丁餉銀,該督撫於本年,將下年四季及再下一年春季應支數目,預行確估,造具清冊,彙同該省實存司庫銀兩,並額徵地丁、額徵雜稅清冊各一本,於十月內咨部。酌撥由部按數撥給,倘本省不敷,准於盈餘鄰省通融協濟,歲底彙核具題,行文各省隨辦。
上則例文牽涉到清代的預算制度,因此先將其內容解讀一下。其中所謂「直省」,即是中央直接管轄之省,而清代在乾隆時期計有十六個直省,亦即:直隸、山東、河南、山西、福建、江南、江西、浙江、湖廣、陝西、甘肅、廣東、廣西、雲南、四川、貴州。其中「江南」及「湖廣」兩個直省名稱今已不存,江南之後拆為江蘇、安徽,湖廣則析為湖南、湖北。有關地理上的切割與分合,時點各異,甚至直隸算不算直省也頗有爭議,因為直隸本身就直屬中央,似乎不能另外再算一省,種種爭議點此處就先權且不談,但大家由此可知乾隆時期的「直省」,每省基本上皆有「總督」(督)與「巡撫」(撫)兩個一級主管!當然,事情總有例外,諸如山東省就不設提督而僅有巡撫。
有關兵丁二字,並不是兩種人,其中「丁」是男丁,兵丁就服役的阿兵哥,所以女性是不用服役的。花木蘭之所以要女伴男裝,正因為女子不需服役,所以花姑娘是頂替老爸去當兵的,木藍詞上說:「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這個軍書,就是需要服役當兵的「清冊」,所以古代戶籍政策非常嚴謹,不在戶籍上的,就是流氓(民),氓字拆開來看就是亡民,無土地可以附著之人,就是亡民啦!要當兵吃軍餉,就要先投軍,體格條件符合,才能當兵,一旦當上兵,就有了「軍籍」,這條命就是國家而不再是自己的了,兵弁,就是基層阿兵哥的代稱,阿兵哥當久油條了,就是兵痞子了!
督撫要在今年的十月,將明年以及後年第一季的預算上呈給戶部,而戶部相當於今天財政部與內政部的功能總合!所以戶部是總匯天下錢糧的第一大部!當上戶部主管,預算在手,天下大治時問題不大,天下大亂時則困擾多多!而各直省的督撫,要將明年及後年第一季的「應支」數目先編好,這個應支就是「應付」的支出項,所以支付二字是同義字!如果兵額確定,兵餉的定義也確定,那應支的數目透過算盤就可以打出來!但兵丁數量可能因為民變需要鎮壓而需增設,兵丁的收入項目又有餉銀、餉米、馬乾三種,另有「本色」、「折色」、「折銀」等變形設計,所以也不是那麼容易計算,就算今天使用電腦,也要先設定好所有的變動「參數」才行,所以算盤不是那麼容易打的。
確估好了需要造冊,但這是「支出項」的清冊,還要另外準備一個「收入項」的清冊,收入項內需有「舊管」一項,也就是例文中說的「實存司庫銀兩」,講成現在的財務術語就是「上期結餘」。其中「司庫」二字就是庫房,乃指省城存放銀兩的銀庫,如果是存放武器彈藥之所,就是「武庫」了!例文中有「額徵地丁」、「額徵雜稅」八字,其中額徵,指的是定額需要徵收的項目,地丁則是指「地丁稅」,講單說就是把以前按人計算的人頭稅(丁稅、個人稅),平均分攤到田賦之中!如此一來,無地之人就無須納稅,地多之人就需多多繳稅,從這例文可以看出中國人「有土斯有財」的傳統概念,地主二字,顯然是中國人財富所在的總稱,現今所收的地價稅、土地增值稅,都與前述概念脫不了關係,因為有錢便會置產,而置產,在中國向來是以擁有土地為主要訴求,「貧無立錐之地」,也就真是一無所有了。至於「額徵雜稅」比較難以說明,因為需先確定乾隆時期正稅以外的稅目到底有哪些?這題我們擱置一下,留給清代財金史的專家予以解答。但既然有額徵二字,則應收的總數基本上已經是確定的了!將這些林林總總的收入項匯成一本收入清冊,連同另一本支出清冊,一起上呈中央的戶部,以便戶部度支整個國家的大小事務!如果國家財政連續入不敷出,問題就大了!
戶部的餉銀該怎麼撥?直省應收的稅,其實並沒有全數繳交中央,同理,應支的銀兩也並沒有全數由中央發下!各位試想,銀兩由地方先行上繳中央,之後再由中央發下,實體運輸需要耗費多少成本?衍生多少風險?所以實際做法是戶部依據各省的收與支,加減核算確定之後,由戶部行文同意即行酌發(酌撥由部按數撥給),省裡得到戶部的行文,再依照核可之數進行後續處理,收支也就這麼定了,只有在直省加項減項確認後還有剩餘的銀兩,才需上繳中央。而直省若真有剩餘款項,也必須先協助相鄰直省支付不足數的兵餉,也就是「協餉」,但向鄰省借餉也需要於年底以正式的「題本」上奏朝廷獲許(歲底彙核具題),然後由朝廷行文給鄰省同意後辦理(行文各省隨辦),如此鄰省的收支項目也才清楚明白。
這則例文中有「造具清冊」四字,清冊是什麼?顧名思義,清理各項目的單冊!前文述及收入項及支出項兩個清冊,何以需分別記載?答案也很簡單,因為一個直省的兵丁數目必不在少數,要一一記載清楚,如哪些地、哪些營需支出多少兵餉,而地丁與雜稅,顯然也需逐一核時記載,所以一個直省需要分開兩個清冊予以說明!清冊裡的內容,不需多說,就都是一條一條的項目了!事實上,對於清冊內容,中國自唐宋以來,各官府便是以「四柱清冊」說明收付紀錄。這四柱分別是:「舊管」、「新收」、「開除」、「實在」四個類別。舊管就是上期結餘,新收則是「本期收入」、開除即是「本期支出」,而實在即為「本期結餘」。上期結餘加上本期收入,減去本期支出,就是本期結餘了,但因為需要一項一項記載各項收支,所以清冊會變的相當繁複,諸位要是有興趣,可以參看一下黃富三教授所編之《霧峰林家文書集:棟軍相關收支單》一書,裡面有光緒年間「林文棟營」的四柱清冊影本,這樣四柱清冊長的什麼樣子也就清楚囉。
一個清代阿兵哥的所得有多少?有興趣的,請細看一下《戶部則例》中的兵餉門個條例文,弄清楚每個兵丁的餉銀、餉米、馬乾三大所得項目,累加之後,也就清楚明白了,弄不清楚也不打緊,因為我們已不是活在那個時代的人!也不是軍戶!但如果想知道清代是如何建構國防武力的,還是要讀讀看看才行!別忘了我們都在繼授前人的成果,今天的許多制度雖然隨戰爭型態及武器有所差別,但制度本身卻仍有相當程度的沿襲!知古,終究是可以鑑今,但絕不可食古而不化。
有關兵丁二字,並不是兩種人,其中「丁」是男丁,兵丁就服役的阿兵哥,所以女性是不用服役的。花木蘭之所以要女伴男裝,正因為女子不需服役,所以花姑娘是頂替老爸去當兵的,木藍詞上說:「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這個軍書,就是需要服役當兵的「清冊」,所以古代戶籍政策非常嚴謹,不在戶籍上的,就是流氓(民),氓字拆開來看就是亡民,無土地可以附著之人,就是亡民啦!要當兵吃軍餉,就要先投軍,體格條件符合,才能當兵,一旦當上兵,就有了「軍籍」,這條命就是國家而不再是自己的了,兵弁,就是基層阿兵哥的代稱,阿兵哥當久油條了,就是兵痞子了!
督撫要在今年的十月,將明年以及後年第一季的預算上呈給戶部,而戶部相當於今天財政部與內政部的功能總合!所以戶部是總匯天下錢糧的第一大部!當上戶部主管,預算在手,天下大治時問題不大,天下大亂時則困擾多多!而各直省的督撫,要將明年及後年第一季的「應支」數目先編好,這個應支就是「應付」的支出項,所以支付二字是同義字!如果兵額確定,兵餉的定義也確定,那應支的數目透過算盤就可以打出來!但兵丁數量可能因為民變需要鎮壓而需增設,兵丁的收入項目又有餉銀、餉米、馬乾三種,另有「本色」、「折色」、「折銀」等變形設計,所以也不是那麼容易計算,就算今天使用電腦,也要先設定好所有的變動「參數」才行,所以算盤不是那麼容易打的。
確估好了需要造冊,但這是「支出項」的清冊,還要另外準備一個「收入項」的清冊,收入項內需有「舊管」一項,也就是例文中說的「實存司庫銀兩」,講成現在的財務術語就是「上期結餘」。其中「司庫」二字就是庫房,乃指省城存放銀兩的銀庫,如果是存放武器彈藥之所,就是「武庫」了!例文中有「額徵地丁」、「額徵雜稅」八字,其中額徵,指的是定額需要徵收的項目,地丁則是指「地丁稅」,講單說就是把以前按人計算的人頭稅(丁稅、個人稅),平均分攤到田賦之中!如此一來,無地之人就無須納稅,地多之人就需多多繳稅,從這例文可以看出中國人「有土斯有財」的傳統概念,地主二字,顯然是中國人財富所在的總稱,現今所收的地價稅、土地增值稅,都與前述概念脫不了關係,因為有錢便會置產,而置產,在中國向來是以擁有土地為主要訴求,「貧無立錐之地」,也就真是一無所有了。至於「額徵雜稅」比較難以說明,因為需先確定乾隆時期正稅以外的稅目到底有哪些?這題我們擱置一下,留給清代財金史的專家予以解答。但既然有額徵二字,則應收的總數基本上已經是確定的了!將這些林林總總的收入項匯成一本收入清冊,連同另一本支出清冊,一起上呈中央的戶部,以便戶部度支整個國家的大小事務!如果國家財政連續入不敷出,問題就大了!
戶部的餉銀該怎麼撥?直省應收的稅,其實並沒有全數繳交中央,同理,應支的銀兩也並沒有全數由中央發下!各位試想,銀兩由地方先行上繳中央,之後再由中央發下,實體運輸需要耗費多少成本?衍生多少風險?所以實際做法是戶部依據各省的收與支,加減核算確定之後,由戶部行文同意即行酌發(酌撥由部按數撥給),省裡得到戶部的行文,再依照核可之數進行後續處理,收支也就這麼定了,只有在直省加項減項確認後還有剩餘的銀兩,才需上繳中央。而直省若真有剩餘款項,也必須先協助相鄰直省支付不足數的兵餉,也就是「協餉」,但向鄰省借餉也需要於年底以正式的「題本」上奏朝廷獲許(歲底彙核具題),然後由朝廷行文給鄰省同意後辦理(行文各省隨辦),如此鄰省的收支項目也才清楚明白。
這則例文中有「造具清冊」四字,清冊是什麼?顧名思義,清理各項目的單冊!前文述及收入項及支出項兩個清冊,何以需分別記載?答案也很簡單,因為一個直省的兵丁數目必不在少數,要一一記載清楚,如哪些地、哪些營需支出多少兵餉,而地丁與雜稅,顯然也需逐一核時記載,所以一個直省需要分開兩個清冊予以說明!清冊裡的內容,不需多說,就都是一條一條的項目了!事實上,對於清冊內容,中國自唐宋以來,各官府便是以「四柱清冊」說明收付紀錄。這四柱分別是:「舊管」、「新收」、「開除」、「實在」四個類別。舊管就是上期結餘,新收則是「本期收入」、開除即是「本期支出」,而實在即為「本期結餘」。上期結餘加上本期收入,減去本期支出,就是本期結餘了,但因為需要一項一項記載各項收支,所以清冊會變的相當繁複,諸位要是有興趣,可以參看一下黃富三教授所編之《霧峰林家文書集:棟軍相關收支單》一書,裡面有光緒年間「林文棟營」的四柱清冊影本,這樣四柱清冊長的什麼樣子也就清楚囉。
一個清代阿兵哥的所得有多少?有興趣的,請細看一下《戶部則例》中的兵餉門個條例文,弄清楚每個兵丁的餉銀、餉米、馬乾三大所得項目,累加之後,也就清楚明白了,弄不清楚也不打緊,因為我們已不是活在那個時代的人!也不是軍戶!但如果想知道清代是如何建構國防武力的,還是要讀讀看看才行!別忘了我們都在繼授前人的成果,今天的許多制度雖然隨戰爭型態及武器有所差別,但制度本身卻仍有相當程度的沿襲!知古,終究是可以鑑今,但絕不可食古而不化。
Tuesday, December 22, 2015
隨風而墮一樹花,結子落地自成家
中國字是大有學問的,除去六書不談,一個字的字義,便有許多深刻的含意。
比如說同衾共槨,是夫妻間才適合用的辭,連茵接席,則是摯友間的說法,而如果不同不共,不連不接,那兩者的關係也就可想而知了。好比說西晉時的潘岳,與夏侯湛甚是交好,兩人出門時,總是「同輿接茵」,也就是同時搭乘一輛車子,也併坐在同一張椅墊上!時人稱之為「聯璧」,看來當時是非常風光的!至於東漢時的管寧,則因為同學華歆在達官貴人經過之時,不專心唸書而跑去湊熱鬧,管寧氣的便將坐墊「割席」兩分,強烈表達「子非吾友也」的憤怒!顯然一張坐墊是否連在一起,便可表達出兩人的親疏程度。
其實一張席,還真有很大的含意在內!歷史上的漢文帝,將賈誼自長沙召回,並於夜半「前席」問以鬼神之事,當時兩人相見的畫面,顯示出兩人的座位距離從遠至近,應該已經到了面對面的地步!可見談論過程其實是相當投契的,然而唐時的李商隱,卻為文帝不用賈誼而大聲抱屈,進而寫下:「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的名句,於是「虛席以待」又成了求賢的成語!而二十四孝裡的黃香,《東觀漢記》說他「暑即扇床枕,寒即以身温席」,於是「扇枕溫席」成了孝親的成語。不只如此,歷史上還有「奪席」搶人家位子這碼事!東漢的戴憑,書讀得很好,光武帝有天要群臣互相詰問經書裡的道理,被質問之人如果答不出來,便要讓出座位給質問之人(輒奪其席以益通者)!我們不想曉得劉秀在想什麼,也不清楚戴憑問了什麼,只知戴憑經過一連串質問其他同僚,結果竟然能「重坐五十餘席」!朝堂之上開不得玩笑,戴憑搶了人家五十幾個位置,也應該得罪了不少人!而「戴憑重席」遂成了《蒙求》裡的經典之句。
我們再看看茵字,茵字也是席子,但編席的「材質」則有所不同,應該不再是草類,而是織布一類材質才對,「同輿接茵」先前已經說過,表示兩人好的不得了,同坐於一張席子之上,這席子肯定比較大,否則兩個人硬挨著屁股,會很難過的!《孔子家語》裡面記載子路發達之後「重茵而坐,列鼎而食」!身份尊貴了,以前那種藜藿之食,為親百里負米的窮酸樣都已過去,而今吃的好,用的好,連屁股下也是「重茵」的坐墊,所謂重茵,說的正是以好幾層茵草編織的厚重坐墊。我們平日所說「綠草如茵」,說的就是綠草濃密柔軟,如鋪席墊一般的樣子!茵字原本是指用在車子上的席子,所以《詩經》上說:「文茵暢轂」,指的是有虎皮紋路坐墊的戰車!明顯的,在春秋時期便已經有車用皮坐墊啦!重茵也好,文茵也罷,都已經不是一般人可以享有的了。或許,聽君一席話,不如坐君重茵車吧!
《梁書范縝傳》裏有很重要的一段話:「人之生譬如一樹花,同發一枝,俱開一蒂,隨風而墮,自有簾幌墜於茵席之上,自有關籬牆落於糞溷之側。墮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糞溷者,下官是也!」從此「墮茵落溷」成了眾人命運大不同的寫照!「花落誰家」其實是有典故的,只不知我們來自哪一樹,哪一枝,又是哪一蒂!其實平民百姓自有其樂,而生在富貴帝王家又如何?蕭牆不時禍起,豆萁相煎何急!仔細想想,我們「坐」什麼不甚重要,席也好,茵也行,只要不要換了屁股便變換了腦袋,一切又有何妨?西漢時的丙吉曾經位居丞相,他的車伕一日醉吐在他的車上,主管單位原本要將車伕給硬行斥退的,但丙吉說:「此不過汙丞相車茵耳」,還是將人留了下來!車茵可以再換一個,但換人卻影響一家子的生計!車茵此時不管是文茵或是重茵,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還是人!「醉吐相茵」該是忠厚留有餘地步的另一種說法吧。
有一席之地,此生又何需求其多?有重茵之坐,可曾感恩於父母的教誨?奪人之席,惜己之茵,其實都大可不必,只要對的起自己,切莫對不住他人,那花落誰家便自有定數,也必然福報綿長:「一樹花開終結子,掀天揭地振家聲,門庭光顯桑榆茂,綠窗朱戶萬家香」。
Sunday, November 22, 2015
獨樂樂,眾樂樂
昨午,回到北投老家,一室憮然,總覺得少了什麼!噩噩間忽發一念,多年前所購水平思考一書,雖刻意尋之不見,但今日或許可以自然出現,於是我推開書櫃,將擺在桌上已然數週的《民國初年的復辟派》一書重新置入其內,眼角睨過諸書,竟然真如我之所願,順利檢出《水平思考法》一書,不知是胡平生之功,亦或是黎波諾之力,該書真的「自動出現」了!
我翻開扉頁,心裡有無限感慨,多少年了,我只記得書名,卻早已不記得內容細節矣,若不是近日與 IBM 的合作案,重新尋找此書的意念大概也不會出現!我翻到版權頁,出版日期是民國七十五年四月,如此我擁有此書也約末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書內鈐有當初我所刻印的小章「獨樂齋李萬晉藏」的字樣,甚至連避免印記複染前頁的隔紙都還在,三十年的歲月流逝如斯,而書中的知識卻恆然不變,許多不知名的感慨無端興起,三十年來我買了多少?藏了多少?讀了多少?記得多少?用了又多少?一連串的記憶如浪濤而來,使我一剎那竟頓在書櫃之前!
我往右拉動書櫃,看到《宋本廣韻》、《曲海韻珠》,《詞林韻藻》等書,也許是我這幾日為了解說《蒙求》一書韻腳之故,所以那幾本純參考之用的工具書才會重回我的眼界,隨眼角流動,在第二層右邊,有一本因老花而看不清書名的小冊子,但依據顏色,我確知那就是張潮寫的《幽夢影》,隨手而翻,又是許多記憶如浪打起,想起父親對這本書的讚賞,想起呂自揚的眉批,也想起黃源盛老師對此書的推崇,信手而翻,「藏書不難,能看為難;看書不難,能讀為難;讀書不難,能用為難;能用不難,能記為難」!是邪非邪?窺月之期早過,望月之日已來,何時真能玩月則尚未可知!然隨年紀日長,新讀諸書已難記憶,而隨環境之變遷,所讀之書,如屬文史一流,亦終究無從用武矣!張先生說:「文人講武事,大多紙上談兵;武將論文章,半屬道聽塗說」,企業之內,在乎的是功利的業務成果,實在難有文史領域的揮灑空間,若有,也只是附庸風雅而已!
「獨樂齋」的印記也出現在所藏的《幽夢影》之內,而今獨樂齋早已在眷村改建時灰飛湮滅,而廣文書局、水牛出版社等公司,亦隨文史科系的沒落及出版業的變化,再也不為人所熟知!當初鐫刻獨樂一印,原本還有一堆不若與眾樂的批評,而今知音寥落,到真的成了一人獨樂的窘狀!張潮說:「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但此間所藏諸書,無論樂與不樂,終將如李清照所言:「必不為己物」!我看著泛黃又有些班漬的《水平思考法》、《幽夢影》,興起「為書憂蠹」的無奈起來!孫松坪先生說這是「所謂君子有終身之憂耶!」我想即身而沒之前,只要拿起這些早年以飯錢換來的諸書,心裡便難免有些無言的憂愁!人生識字憂患始,藏書憂患百年生!我的這些文史諸書,不合時宜矣,該去向何處呢?而我的這個人,就文史的部分而論,時宜不合矣,還要繼續下去嗎?
今午,吾妻忽然跑到我的電腦面前,對銀幕上的「王忳繡被,張氏銅鉤」大感興趣,我將之詳細做了解說,妻一來詢問我準備這些幹什麼,二又建議我應該到學校裡跟學生講這些「故事」!誠然,故事可說,但有多少人在功利社會中還有這些興趣?我非學究,此番將《蒙求》內容做一說明,無非也是希望大家對文史能有多一層的瞭解而已!以前,我不懂「不學詩,無以言」的道理,後來我知道其中的「言」字,應該是指說話時的文化素養!不學詩,當然依舊可以放言而論,但不學,終究言語無味進而面目可憎而已!畢竟天縱英明的人才少之又少,效法鑿壁偷光而學的匡衡,懸樑閉戶而學的孫敬,應該才是正常的道理,所遺憾的,現在大家都希望快速學習,立馬成功,所以也使得「老師」成了商業工具!「學問」成了利益依託,難怪現在的外部講師,怎麼樣都有些譁眾取寵的江湖味道!我們怪不了社會,怨不得企業,但確實對於積累方可有成的文化素養,有著難以言語的深沈悲哀!
《水平思考法》(英文:New Think: The Use of Literal Thinking in the Generation of New Ideas)一書原本是沒有「六頂帽子」戲法的,而後黎波諾又出了一本「Six Thinking Hats」(中譯:六頂思考帽),遂使得帽子戲法紅極一時!說也好笑,紅極一時過去之後,透過公司與IBM的合作案,由對方帶來了六頂帽子戲法的「演繹版」,而同仁似乎完全不曾聽過或是接觸過一般,開始白、紅、黃、黑、綠、藍玩將起來!人格特質當然不是六種特質便可以充分表述,但異地而處的角色扮演,確實有助於彼此諒解與不同意見的相互溝通。三十多年前的故事,如果可以重來再演一次,那文史本就亙古永存,不需重來,只要大家願意重溫而已!此時,容我們暫時放下企業管理的種種,重新站回歷史的舞台:「唐堯禹舜夏商周,春秋戰國亂悠悠,秦漢三國傳兩漢,南朝北朝是對頭,隋唐五代又十國,宋元明清帝王休」,如此我們就都會找到自己該有的歷史定位。
而今,我願眾樂,不再獨樂,而願一同樂者,隨時找我囉!
Saturday, October 31, 2015
曾經是爺爺點著的火,曾經是爹爹交給了我
十月十二日,山西高平市長鄒樹琦等一行九人訪台,順道拜訪家兄,由於對方行程緊迫,加之主要是為了推廣炎帝文化而來,因此僅能安排在台北的凱撒飯店稍事寒暄一下。市長是運城人,所以我們也順道談了一下義薄雲天的關老爺,以及將其自運城親迎至台灣的郭先生!對方問我認不認識郭先生,我笑著說:「我認識他,他是晉城人,但他不認識我」!而今在台灣的山西高平人氏,想來是無多的,如果有,我也只能遺憾的說我全不識得,別人也無須識得我。
話間,市長將李家在高平的譜系圖拿了出來,兄姊與我都很訝異!這份手寫的譜系圖,清楚的記載著李家自曾祖父以下的血脈淵源,可惜資料是透過田野調查方式,以口述歷史的模式訪查而得,因此裡面的記述,名字部分多為小名而未以真名記出,自然也不會包含在台的我們。藉助該譜系,得知祖父有兄弟四人且排行老四,因此譜系上是以「李四狗」記載,然而依照父親所說,祖父的真名應為「李資泉」才是。然不管如何,父親過去在其口語、筆記、書信中所提到的許多人名,如今我們終於可以一一對照,進而得知親疏遠近,也終於才知道李家在山西依舊有許多「親而不近」的親戚在那!不記得語在何處,但父親確曾寫過「家譜已失」四個字,而今人名一一呈現,許多名字既陌生又熟悉,雖存在而又遙遠,但識與不識,都與我有著實實在在的血緣關係,望之即令人唏噓不已!因為,這一份孤本的手抄譜系,如今也只有我一人獨有,如果不是因為家兄於退休前在政府中還有那麼一點職銜,那高平的市長應該也不會特別為我們的家事,花上那麼多的時間處理我們的家世!至於遠在老家的親戚,血脈雖連,恐怕也不會知道我的真實存在!但無論如何,有這麼一份如同家譜的譜系圖,我依然是相當感激的。
三年前,我與兄姊曾返回老家,為了父親所立之祖母墓碑毀壞重設一事,曾有過相當大的難過,當時便發現村中李家子孫,竟然已無一人識得祖父之真名,因此我在出發回台前,親手將祖父的名字,藉助著一張破黃的紙,寫給了四伯及五叔的兒孫!如今市長特別透過米東明先生(前高平市副市長),轉請王建忠先生將「高平市常樂村李文光家譜」繪出(據此家譜,李文光乃從祖父李大狗一房之長孫,1942年生),但對於祖父一輩,依然不曉其名,是以對於曾祖父之名,也僅能以「李某」標示!這顯然是美中不足之處!因為高平市的檔案館裡面,確實是有李家的相關資料的,而且連祖宅的起造時間都有!據家父當年所書,余之曾祖名為「李萬全」,祖父則名喚「李資泉」,一地望族,當然不會只有暱稱之小名而已!一代人一代事,沒有歷史的眼光,便看不見自己在家族中的位置,也不會理解自己應當傳承什麼樣的家族記憶!而如果連自己都不識得祖先三代名,自己將來也肯定不會為後人所記得!忽然,我想起五指山國軍公墓裡的那些長眠的長輩,如今有多少墳塋已然無人打掃?又有多少還有人可以打掃幾年?父親下世忽忽十又二年,而余今亦五十有四矣,我身之後,後世之子孫可還會去山上祭奠我的父親?隨著年紀漸長,除了嗜慮之心日淡外,對於曾經戲言之身後事,卻越來越嚴肅起來!
第一次返回老家,在前往祖母墳前的路上,玉米田間左側有一群一看即知老舊的墳墓,我問海江哥那都是誰的?海江哥給不出任何答案,只說那都是「老墳」了!我想,那些老墳,應該也有李家的長輩吧!父親在其所遺書箋中,曾提到家中長輩物故時的原因,如果那群舊墳中有家裡的長輩,我想父親應該也會上墳為祭的。蘇東坡曾說:「百年三萬日,老病常居半,其間迕憂樂,歌笑雜悲歡」,人的一生確實寒暑無多,有歡笑有分離,憂樂悲歡揉雜在一起,但到了最後,總如范成大所云:「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我們都會離開這臨時之身,這暫借之所,至於身後如何,也不過就是繫在家譜中的一條直線而已!走入歷史後,最終便是一堆塵土,為後人所漸漸遺忘,無論我們想留下什麼功、德、言的偉業,一時之後,三世之前,得復記憶者,終究幾希,既然活在當下勢乃必然,海江哥不去審視老墳屬誰也就無足為怪了,但人終究是不能忘本的,「瓜有藤,樹有根,最深慈母恩」,這也是父親何以念念不忘祖母丁氏的根本原因。
我的思緒開始亂飛,想起除夕夜父親總是帶著我們一起燒紙錢的過往!父親在一年有感而發的說:「燒了這麼多,祖先收的到嗎?」其實,我們都清楚,那所有燒掉的,都只是後世子孫的「心意」而已!紙錢、元寶皆只是個象徵,然而,我們就這樣一代一代又一代的燒著,一如包美聖在「那一盆火」裏所唱的:「曾經是爺爺點著的火,曾經是爹爹交給了我;分不清究竟為什麼,愛上這熊熊地一盆火」。而今回到位於北投的家,我總是會為父母敬敬地也靜靜的點上香,想著父母在世時的總總,想著年夜飯前替祖先燒紙錢的過往,直到紙灰揚飛,殘火滅熄!然後上樓聽父親飯前的講話:「又是一年了…」,然後要我們努力認真,要我們盡心盡力,要孩子們用功聽話…。十二年過去了,那些話我都再也聽不到了,但所有的聲音,卻永遠繚繞在我的心裡。我相信,香火一定會繼續這樣延燒下去,如果真有熄滅的那天,便是子孫不再有心意的那日!
市長此番前來,本是為了「炎帝文化」,所以特別贈送了我們新出版的「探索發現炎帝陵」一書,也是為了傳遞李家在山西高平的譜系圖,當然更是為了兩岸的文化交流與認祖歸宗的大事,只希望行禮如儀之後,我們能各自在各自的歷史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後將點著的火,以炎黃子孫的名義,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下去!
Wednesday, September 30, 2015
秀才人情、秀才造反
秀才二字,多少是表示讀過點書的人,然而當上秀才的人,卻又未必真能在科舉之路一路順遂,後舉人,再進士,之後於文官體系中掙得一席之地。所以,一般所謂的秀才,指的是文人,是讀書人。
如果說實在點,秀才是鄉試及格的讀書人,舉人是縣試及格,而進士則是京城會試及格,等到皇帝殿試及格,那就是正式的進士了,但一般而言,殿試基本上是不會黜落會試已經及格的讀書人,剩下的只是幾甲第幾名的排名問題。所以電視及小說裡的「進京趕考」,說的可都是具備舉人身份前往京城參加會試的讀書人了!而「范進中舉」所描述的,正是范進得中舉人時那種奇妙的興奮,十年讀書也算是得有所償!
但,讀書如果無法得中進士,畢竟是讀書人的遺憾,再反過來說,如果有了秀才身份卻又考不中舉人,那仕途無望的壓力,恐怕確實會將讀書人活生生的壓死!畢竟讀書不能當飯吃,而在科舉時代,如果選擇讀書走入入仕途,但卻無法謀得一官半職,生計當如何維持確實是件痛苦之事。高不成低不就,也就只能以教書授徒為業,謀點束脩,求點禮敬了!再不成,煮字聊飢,替人倩筆為文,就只能靠「代書」的潤筆費為生了!
秀人要做人情,除了寫寫文章之外,也無能如農工商有實際上的禮物可資餽贈,故而說:「秀人人情紙半張」!元代王實甫寫《西廂記》時,裡面已經有這樣的句子:「奈路途賓士,無以相饋,量著窮秀才人情只是紙半張」,所以秀才人情,真的只有「紙半張」而已!但不知怎的,現在大家都將之說成「紙一張」,其實半張也好,或是一張也罷,終究只是幾個字的組合而已!楊乃武一案,楊三姐上京申冤,將狀子找了個讀書人(刀筆吏,號稱白眉先生)看了看,硬是將「江南無日月,神州無青天」的負面說法,改成「江南無日月,神州有青天」的正面說詞,於是得到當局的重視,終於將冤獄平反!如此,秀才人情,在重要時刻,可能還真有點幫助,但多數時候,那不過是舞文弄墨而已,是「推」、「敲」二字的左思右想,是「吟安一個字,撚斷數莖鬚」的平仄困擾,更是「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的意境問題!文人,可以是雅士,可以清談誤國,但也可以是成就「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但無論如何,一旦說到人情,還真是紙半張而已!而那個一字千金的年代,還是要靠俱有商人身份的陽翟大賈呂不韋才有可能!
古人「落魄青衫」曾寫過《文人無用》古風一首,全文如下:「蹉跎十年寒窗冤,百無聊賴倚闌干。書成墨乾無人寄,素手拈箋望雲天。身有沉屙常臥榻,心無城府卻纏綿。東城楊柳吐新枝,西山深處有炊煙。鬧市紛擾我落寞,竹籬把酒度華年。位卑未敢忘憂國,可恨不貪不做官。秋風秋雨秋寂寥,花開花落花無言。攜鋤牽牛弄稼穡,閒暇詩酒做常伴。深羨淵明掛冠去,人間不見桃花源。」對於這位落魄青衫,我們寄予同情,但他的牢騷,終究也只是一首詩而已,給後人的啟發,雖然比半張紙多些,但在興觀群怨之後,我們也只能感慨文人真的是活在文字之中!「舞文弄墨」,應該是歷來文人最好的描述。歷史上的文天祥,以狀元之身分,文采有餘,但卻作戰無能,一篇《正氣歌》雖然凜冽萬古,但如果不是他統兵屢次指揮失當,一再喪失抗元的有生力量,那殘喘的南宋,或許還可以多呼吸一些時日,《正氣歌》成就了他的志節,卻也是文人報國的錯誤示範!
正因為秀才不知兵的緣故,故而俗語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歷史上的洪秀全,曾經三考秀才而不中!生了一場大病後,想開了,不再考試卻起而造反!並自稱「上帝的弟弟,耶穌的哥哥」,鳩集馮雲山等人,於1851年自廣西金田村起兵,轉眼不到三年,便於1853年攻佔南京!如此,正符合:「三年有成,造反非秀才」的邏輯!如今主內之人依舊互稱「兄弟」、「姊妹」,殊不知實際是起源於太平天國的長毛年代!而替太平天國大破湘軍,曾逼使曾國藩投水自盡的翼王石達開,雖說也修文習武,然而也不是個秀才!前引落魄青衫的《文人無用》詩中,裡面有「蹉跎十年寒窗冤」一句,如果從皓首窮經卻一無所成的角度而言,當個書生確實是蹉跎歲月,畢竟十年寒窗,就算禁的起讀書寂寞,但何時方能得人聞問,耀祖光宗,實亦不可確知,一切有時有命有運,將生命寄託於書中日月,恐怕真有「百無聊賴」的悲哀在內。我深信,那些棄文從武的讀書人,都曾經讀過《破窯賦》裡面這們一句:「滿腹文章,白髮竟然不中;才疏學淺,少年及第登科」,如若讀書而未能一展抱負,恐怕終需「潛水於魚鱉之間;拱手於小人之下」,那就真冤了。
與洪秀全同時的苗沛霖,一直到「年三十而補弟子員」,也就是於而立之年方才考中了秀才!可是,一個窮秀才除了教教童蒙之外,套用史學家池子華先生的話說,實在也改變不了「窮困潦倒的淒淒慘境」!於是,苗秀才想到了從軍之路,幹起了地方「軍閥」,並在太平天國、捻軍、清廷的夾縫中,反反覆覆求取生存,他曾經出賣太平天國的大將英王陳玉成,因此殷燮卿謂之:「此人反覆無常,誠小人之尤者」!不過,讀過四書五經,又懂得縱橫捭闔的苗秀才,也並不在乎外界的聲名,他在《秋霄獨坐》一詩中這樣說:「我自橫刀向天笑,此生休再誤窮經」,他對透過讀書以求取功名的想法,顯然已經興趣缺缺!而對那時的苗秀才而言,橫刀立馬向天笑,那才是真正的功名!實在的英雄!
近日,有號稱孔子後裔孔健,寫了篇「孔子臨終遺言」,學者不察,紛紛做起考據,然後得出結論:「假到沒知識也沒常識」!對我而言,重點不是真假,是後裔孔先生在這篇秀才文章中說了什麼,我摘錄幾句頗有意思的話:「鴻鵠偉志實毀於為奴他人而未知自主。無位則無為,徒損智也,吾識之晚矣。嗚呼,魯國者,乃吾仕途之傷心地也。汝勿複師之轍,王不成,侯為次,再次商賈,授業覓食終溫飽耳,不及大盜者爽。…擁兵者人之主也,生靈萬物足下蛆;獻謀者君之奴也,錦食玉衣仰人息。鋒舌焉與利劍比乎?愚哉!曠古鮮見書生為王者,皆因不識干戈,空耗於文章。寥寥行者,或棲武者帳下,或臥奸雄側室。如此,焉令天下乎?… 行而優則王,神也;學而優則仕,奴耳;算而優則商,豪也;癡書不疑者,愚夫也。」從這幾句,大家可以看出孔健所言,也直指「秀才造反」的意思,對於當經國大業的文人或是為人師表的教書匠,他認為「不及大盜者爽」,所以要做「人主」,要能夠成為「擁兵者人之主」,要成「王」!看來閱歷過人生百態後,獨霸一方才是道理,爽快比較重要,如此斯文真可以掃地矣!我想洪秀全、苗沛霖、石達開、馮雲山等人,大概都早早懂了這個道理。
家兄退休,連江縣贈予一張「榮譽市民證」,此秀才人情也!本人日前前往立農國小捐贈,對方給予感謝狀乙張,校長亦自嘲此秀人人情也!我於今日惜別資深同事,並有鐫字之紀念牌相贈,此亦秀才人情也!所幸,人情尚存,造反無意,回想過去的一枝筆,一方墨,成就一張紙的秀才人情,而今於電子網絡下網軍無處不在,連筆墨也無須,故而人情也漸漸褪去,看來,網路造反的日子,早就不知不覺的來臨了!
那位曾經熟悉的婉君,現今早已不是表妹,而是老大哥矣!
Friday, August 28, 2015
無恐無懼、無憂無慮、無俯無愧、無怨無悔
這是個價值判斷凌亂無依的年代,尤其在資訊傳播媒介人手一機的環境中,每個人都可以自由發言,也都可毫無忌憚的闡述自己所認知的價值觀點,於是,明顯的,「中心思想」日漸式微,「個人觀點」則大行其道。再於是,學生可以佔據立法院,攻進行政院,侵入教育部,然後,在某些大學教授、社運人士、以及政黨的支持下,找到合理反對的理由!
許久前,有位名喚卜學亮的的主持人,曾經唱紅一首叫「子曰」的歌,開首的幾句是:「孔子的中心思想是個仁,仁的表現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他勿施於人」,因為所引的幾句都出自《論語》,大家應當還記憶猶存!然而此歌後半段所唱的,可能更有點意思:「我,亮子的中心思想是個why,why的表現是,搞不懂就問人,搞得懂就答人,沒有人懂,還可以問神」!於是,原來阿亮的「中心思想」是在如何搞懂事情!而搞懂的方式,他則繼續唱道:「如以why為本體,表現在具體的生活上,要懂得推理,要心存懷疑,要充滿好奇,要鉅細靡遺,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基此,中心思想之成形,是經過思考、推理而後確認的,而絕不可能是道聽而塗說,以人云亦云不知所指之言,便當成自己的價值認定!
近日,已退休高齡九十餘的李前總統,對於台灣參與抗戰的史實,有其自己的認定,而柯市長年逾古稀的母親,也有一番相當草根的論述,至於那些在電視上滔滔而談,大言厥厥的各路名嘴,當然更有一套危言聳聽的說辭!在混亂的資訊中,國人對於真實發生過的抗戰史實,顯然在多年的「去中」鼓動下,已經晃動了必要的中心思想,方才造成今天是非混亂的局面!對於許多個人觀點,基於言論自由而必須表示「尊重」之外,我的內心其實是澎湃不已也難以理解的。我生在台灣,父母則來自大陸,他們都走過八年抗戰以及國共內戰的年代,因此對於那個時代的戰火、離亂、死亡與悲痛,都有著深刻的經歷!而我們在台的第二代,享受上一代人的付出方能遠離硝煙,但無論再怎麼健忘,也不會忘記血緣之所繫,根之所由出。
李先生高齡九十多了,如果前二十年他是日治時代的台灣人,那無疑的,後七十年他就是中國民國的台灣人,而如果他的血緣不是來自日本,那無庸置疑的,從宏觀一點點的角度,依據其父、祖的胤脈,他絕對是中華民族的一份子!至於其他,我很難再多說什麼,也不想再說什麼,一個忘記自己血緣的人,縱然有再大的年紀,再尊貴的頭銜,再顯赫的過往,多說也是枉然!至於另一位老人家所說:「我也是日本時代出生,誰叫你們把台灣割讓給日本」,至少這位老人家還清楚台灣在割讓之前,並不是日本帝國的一部份,而她的父、祖,追本溯源後,恐還需要她老人家自己重新認識一下。至於《春帆樓下晚濤急》的歷史記憶,如果還有可能,希望兩位老人家能再瞭解一番!而丘逢甲先生所說:「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的歷史背景,也誠摯的希望,當了七十餘年中華民國子民的老先生,以及生在日本時代的老太太,都能再稍稍深入一點,看看那段歷史倒底是怎麼發生的!當年梁任公先生於《馬關夜泊》一詩中這樣說:「明知此是傷心地,亦到維舟首重回」,對於那段傷心的歷史,痛楚的國難,後人的記憶,又怎麼能夠隨意割裂而忘卻了其相連性呢?
日籍歷史學者中山雅洋,在其《中國的天空》一書裡,針對抗戰期間中國空軍的壯烈,有言如下:「一駕中國雪萊克攻擊機在出完任務搖搖晃晃回來的時候,他的座艙蓋側面已然打穿,艙蓋碎裂,落地時飛機歪倒一邊,飛行員已然重傷,地勤趕往救護,一打開艙蓋,看到飛行員全身是血,他的手指已被打斷,但卻用已斷的手指,在前艙蓋寫下四個字:『還我河山』!」至此,我心裡產生強烈的震撼但卻只能默然,我不知道這位飛行員是誰,但我知道,他是為中華民族盡心盡力的飛行軍官,是眾多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同胞之一!這也使我想起陸軍官校校歌裡「打著血路領導被壓迫民眾」的這麼一句,在那一吋山河一吋血的年代,也就發生在我們父祖輩的身上,時空距離還不及百年啊!但,現在的人們,怎麼可以忘卻的如此快速?對於缺乏歷史記憶,沒有中心思想的人們,我們就算用數典忘祖大加責難,又有何益?遺忘歷史的悲哀,竟然可以集體的發生在台灣某些人的身上!
八月十四日那天,我隨同家兄前往空軍官校,在演講後,彭校長頒給家兄一個「傑出校友」的獎牌,而後在參觀空軍軍史館的過程中,我看到櫥窗裡面放有一件空軍飛行員的血衣,這是那位飛行軍官的後人捐給國家的!鮮血雖乾,但印痕清晰,駐足於那件飛行衣之前,我突然想起太陽花學運期間,一位律師將其護衛學生,沾到幾滴血的律師袍展示給大家,然後便是如何捍衛人權反對黑箱的激烈言語!唉!歷史如此荒謬,一件佈滿血痕的飛行裝,與一件沾有幾滴血的律師袍,我們到底活在什麼年代?有著什麼樣的記憶?「還我河山」的正義與「退回服貿」的呼聲,誰才是在為這個以血肇建的國家,付出真實的代價?我的眼淚,突然奪框,為歷史不值,為同胞而哀。
在「沖天」一片前導片花中,有著這樣的幾句話:「曾經有那麼一群年輕人,每一次起飛都可能永別,每一次落地都必須感謝上蒼。他們戰鬥在雲霄,勝敗一瞬間,他們在人類最大的戰爭中成長,別無選擇。」然後,片中出現畢業於中央航校十六期,現年102歲的李繼賢老先生,他帶著鄉音說道:「生死有命,回不來了,就不要回來了,回的來,就回來了,就是這樣。」聞聽此語,難怪家兄在官校講演時會說:「在軍中我留的照片不多,當時教官說:『照什麼相?不回來了?』」原來,「不回來」三個字,背後有著為國家付出生命,那麼深沈且重大的歷史意義!然後,片中出現中央航校十五期,而今九十四歲的都凱牧老先生的幾句話:「要做到無恐無懼,無憂無慮,無俯無愧,無怨無悔」!我的淚水隨這幾句話已無從遏抑,那個年代的人,那個年代的事,那個年代的熱血,那個年代的犧牲:「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年代?而今,我們又處在什麼樣的世代?試問:我們還有沒有自我血緣的認知?還有沒有機會找回中華民族的自尊?還有沒有七十多年前一吋山河一吋血的印痕在心?還是,我們只想劃地自限活在價值沈淪的台灣?在鎖國的悲哀與自負自欺中,為歷史的洪流所自動淹沒?蒼天啊,您可有答案?
我在賴名湯上將的青天白日勳章前照了張相,那是出於對父執輩的景仰,更是對彼等為國家奉獻付出的必要尊敬,「貪生怕死莫入此門,升官發財請走別路」,這些先輩怎能不令人肅立致敬!我多麼希望,我們還有著應有的共同記憶,並對所流的炎黃血液,負起最起碼歷史責任,保留以仁為本的中心思想,且清晰的記得,中華民族之所以能傳承直到今天,是緣著那些先賢先烈,以生命替後死者所做的付出方有以致之。
許久前,有位名喚卜學亮的的主持人,曾經唱紅一首叫「子曰」的歌,開首的幾句是:「孔子的中心思想是個仁,仁的表現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他勿施於人」,因為所引的幾句都出自《論語》,大家應當還記憶猶存!然而此歌後半段所唱的,可能更有點意思:「我,亮子的中心思想是個why,why的表現是,搞不懂就問人,搞得懂就答人,沒有人懂,還可以問神」!於是,原來阿亮的「中心思想」是在如何搞懂事情!而搞懂的方式,他則繼續唱道:「如以why為本體,表現在具體的生活上,要懂得推理,要心存懷疑,要充滿好奇,要鉅細靡遺,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基此,中心思想之成形,是經過思考、推理而後確認的,而絕不可能是道聽而塗說,以人云亦云不知所指之言,便當成自己的價值認定!
近日,已退休高齡九十餘的李前總統,對於台灣參與抗戰的史實,有其自己的認定,而柯市長年逾古稀的母親,也有一番相當草根的論述,至於那些在電視上滔滔而談,大言厥厥的各路名嘴,當然更有一套危言聳聽的說辭!在混亂的資訊中,國人對於真實發生過的抗戰史實,顯然在多年的「去中」鼓動下,已經晃動了必要的中心思想,方才造成今天是非混亂的局面!對於許多個人觀點,基於言論自由而必須表示「尊重」之外,我的內心其實是澎湃不已也難以理解的。我生在台灣,父母則來自大陸,他們都走過八年抗戰以及國共內戰的年代,因此對於那個時代的戰火、離亂、死亡與悲痛,都有著深刻的經歷!而我們在台的第二代,享受上一代人的付出方能遠離硝煙,但無論再怎麼健忘,也不會忘記血緣之所繫,根之所由出。
李先生高齡九十多了,如果前二十年他是日治時代的台灣人,那無疑的,後七十年他就是中國民國的台灣人,而如果他的血緣不是來自日本,那無庸置疑的,從宏觀一點點的角度,依據其父、祖的胤脈,他絕對是中華民族的一份子!至於其他,我很難再多說什麼,也不想再說什麼,一個忘記自己血緣的人,縱然有再大的年紀,再尊貴的頭銜,再顯赫的過往,多說也是枉然!至於另一位老人家所說:「我也是日本時代出生,誰叫你們把台灣割讓給日本」,至少這位老人家還清楚台灣在割讓之前,並不是日本帝國的一部份,而她的父、祖,追本溯源後,恐還需要她老人家自己重新認識一下。至於《春帆樓下晚濤急》的歷史記憶,如果還有可能,希望兩位老人家能再瞭解一番!而丘逢甲先生所說:「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的歷史背景,也誠摯的希望,當了七十餘年中華民國子民的老先生,以及生在日本時代的老太太,都能再稍稍深入一點,看看那段歷史倒底是怎麼發生的!當年梁任公先生於《馬關夜泊》一詩中這樣說:「明知此是傷心地,亦到維舟首重回」,對於那段傷心的歷史,痛楚的國難,後人的記憶,又怎麼能夠隨意割裂而忘卻了其相連性呢?
日籍歷史學者中山雅洋,在其《中國的天空》一書裡,針對抗戰期間中國空軍的壯烈,有言如下:「一駕中國雪萊克攻擊機在出完任務搖搖晃晃回來的時候,他的座艙蓋側面已然打穿,艙蓋碎裂,落地時飛機歪倒一邊,飛行員已然重傷,地勤趕往救護,一打開艙蓋,看到飛行員全身是血,他的手指已被打斷,但卻用已斷的手指,在前艙蓋寫下四個字:『還我河山』!」至此,我心裡產生強烈的震撼但卻只能默然,我不知道這位飛行員是誰,但我知道,他是為中華民族盡心盡力的飛行軍官,是眾多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同胞之一!這也使我想起陸軍官校校歌裡「打著血路領導被壓迫民眾」的這麼一句,在那一吋山河一吋血的年代,也就發生在我們父祖輩的身上,時空距離還不及百年啊!但,現在的人們,怎麼可以忘卻的如此快速?對於缺乏歷史記憶,沒有中心思想的人們,我們就算用數典忘祖大加責難,又有何益?遺忘歷史的悲哀,竟然可以集體的發生在台灣某些人的身上!
八月十四日那天,我隨同家兄前往空軍官校,在演講後,彭校長頒給家兄一個「傑出校友」的獎牌,而後在參觀空軍軍史館的過程中,我看到櫥窗裡面放有一件空軍飛行員的血衣,這是那位飛行軍官的後人捐給國家的!鮮血雖乾,但印痕清晰,駐足於那件飛行衣之前,我突然想起太陽花學運期間,一位律師將其護衛學生,沾到幾滴血的律師袍展示給大家,然後便是如何捍衛人權反對黑箱的激烈言語!唉!歷史如此荒謬,一件佈滿血痕的飛行裝,與一件沾有幾滴血的律師袍,我們到底活在什麼年代?有著什麼樣的記憶?「還我河山」的正義與「退回服貿」的呼聲,誰才是在為這個以血肇建的國家,付出真實的代價?我的眼淚,突然奪框,為歷史不值,為同胞而哀。
在「沖天」一片前導片花中,有著這樣的幾句話:「曾經有那麼一群年輕人,每一次起飛都可能永別,每一次落地都必須感謝上蒼。他們戰鬥在雲霄,勝敗一瞬間,他們在人類最大的戰爭中成長,別無選擇。」然後,片中出現畢業於中央航校十六期,現年102歲的李繼賢老先生,他帶著鄉音說道:「生死有命,回不來了,就不要回來了,回的來,就回來了,就是這樣。」聞聽此語,難怪家兄在官校講演時會說:「在軍中我留的照片不多,當時教官說:『照什麼相?不回來了?』」原來,「不回來」三個字,背後有著為國家付出生命,那麼深沈且重大的歷史意義!然後,片中出現中央航校十五期,而今九十四歲的都凱牧老先生的幾句話:「要做到無恐無懼,無憂無慮,無俯無愧,無怨無悔」!我的淚水隨這幾句話已無從遏抑,那個年代的人,那個年代的事,那個年代的熱血,那個年代的犧牲:「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年代?而今,我們又處在什麼樣的世代?試問:我們還有沒有自我血緣的認知?還有沒有機會找回中華民族的自尊?還有沒有七十多年前一吋山河一吋血的印痕在心?還是,我們只想劃地自限活在價值沈淪的台灣?在鎖國的悲哀與自負自欺中,為歷史的洪流所自動淹沒?蒼天啊,您可有答案?
我在賴名湯上將的青天白日勳章前照了張相,那是出於對父執輩的景仰,更是對彼等為國家奉獻付出的必要尊敬,「貪生怕死莫入此門,升官發財請走別路」,這些先輩怎能不令人肅立致敬!我多麼希望,我們還有著應有的共同記憶,並對所流的炎黃血液,負起最起碼歷史責任,保留以仁為本的中心思想,且清晰的記得,中華民族之所以能傳承直到今天,是緣著那些先賢先烈,以生命替後死者所做的付出方有以致之。
Friday, July 31, 2015
風馬牛不相及
前夜,在整理凌亂的書櫃時,突然看到多年前教授在講授「研究方法」一課時所用的講義,一陣欷噓之後,想起當時老師特別以「風馬牛不相及」為例,說明風馬牛當然相及,而且有一定的相關性。那時,我沒有表達意見,如果真是將「風」、「馬」、「牛」三者當成獨立的元素,然後分析這其間的相關係數,自然是會有一定相關性的。但重點是「風馬牛不相及」一句中,「風」、「馬」、「牛」三者是否真是獨立的元素。
《左傳》僖公四年裡,齊師伐楚,楚成王派了使臣至齊師陣營並說:「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這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原典出處,而《書經•費誓》上曾載有:「馬牛其風」的說法,唐朝的孔穎達在註釋時,引用東漢賈逵的說法:「風,放也,牝牡相誘謂之風」,簡單說,「風」其實就是馬跟牛發情時,奔逐另一半的意思,跟「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空氣流動,是扯不上關係的。至於「相及」二字,《國語•晉語》中有直接的例子:「男女相及,以生民也」,東漢末年韋昭的註釋即直接說:「相及,嫁娶也」。所以「風馬牛不相及」這句話,雖是彼此不相干的意思,但其原意,應該是:「馬跟牛發情時,不會馬找牛,也不會牛找馬啊!」語句雖有些粗鄙,但也頗為傳神,看來楚王的使者火氣不小,所以無法達成和談的任務,齊師遂進一步進逼到了「陘」這個地方!於是楚王又派了屈完前去求和,最後才在召陵會盟,達成了和談的任務。
「風」這個字如依賈逵之說法解釋成「放」字,則現今監獄犯人之「放風」,便很有點意思,放風二字,顯然最原始的邏輯,是將豢養之牲口放出去尋找另一半的意思,而風的異體字頗多,其中有「凬」或「凮」的寫法,也見於《康熙字典》,現將風字的字型演變表列如下:
有人將「風」字之原始意義解釋為:「女人張開兩腿,中間有陰道口,口中有一點,表示陰莖,腿上壓一腿,是男腿。還有一橫,表示『道』,即夫妻之道」,其邏輯如何,看官或許可以從該字的字型演變中自行判定,但風如果就是「相誘」,那風字本意包含牝牡相及、男女之歡,似乎也說的過去,只不過甲骨文的風字,所透露出來的意思,似乎與性的關連不甚明顯。
召陵之盟時,齊國是聯合宋、陳、衛、鄭、許、魯、曹、邾等八國聯軍一起入侵蔡國的,楚成王為了救蔡,才與齊國在召陵達成會盟的目的。會盟之後,齊國罷兵行將返回故國,而陳國的大夫轅濤塗擔心齊軍進入陳國會有難以預料的後果,遂與聯軍中的鄭國大夫申侯共議,建議齊軍沿東海返國,但轅濤塗於提供建議之後,申侯卻又私下告訴齊桓公若沿東海而回,很可能會招致東夷的襲擊!於是齊桓公將轅濤塗予以扣押,並將虎牢之地賞賜給了申侯,從此轅、申二人結下了不解心結。僖公五年,「公及齊侯、宋公、陳侯、衛侯、鄭伯、許男、曹伯會王世子于首止」。此時,轅濤塗為報召陵之怨,便請申侯將先前所得之虎牢「城其賜邑」,還主動請各諸侯同意,但卻又偷偷的跟鄭伯說申侯「美城其賜邑,將以叛也」,從此申侯在鄭伯心中成了有不臣之心的大石頭。
同年秋八月,諸侯「盟于首止」,但鄭伯以「不朝於齊」的原因,臨時「逃歸不盟」,於是換齊國有了心結。僖公六年,諸侯以鄭伯逃盟之故,齊侯、宋公、陳侯、衛侯、曹伯等國共同出兵伐鄭!到了僖公七年春,齊國又再度伐鄭,鄭伯無計可施下,將不朝於齊的原因推給了申侯,再加上轅濤塗的譖言,隨即於夏時殺了申侯向齊國表態,到了冬時,鄭伯不得不低姿態的「請盟於齊」。
僖公四年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的齊楚召陵之盟,衍生出齊軍返國路徑之爭,因而使轅濤塗與申侯產生了嫌隙,隔年轅濤塗做了個死球給申侯,申侯竟然毫無所悉。之後首止之盟,鄭伯逃歸,聯軍伐鄭,再隔年齊軍又出兵伐鄭,鄭伯遂將不朝於齊的責任推予申侯,申侯最後成了代罪羔羊,死的多少有些不明不白。《左傳》上說「鄭殺申侯以悅於齊」,但申侯曾經給桓公出過退兵路徑的建議,殺之便能取悅齊國似乎頗為牽強,合理推想當是築城虎牢意欲反叛的譖言,加上鄭國與齊國都需要個可以交代的理由而已。
各位若是看看僖公四年管仲與楚國使者的對白,那真是弱國無外交的最具體展現,什麼理由都可以拿來欺負人,而齊國之後伐鄭,鄭伯以申侯的人頭暫時平息了戰爭,有人要面子,有人要裡子,是是非非間其實也沒什麼具體的道理,風馬牛原本是真不相及的,但相關係數再低,還是可以拿來做文章而使其相及,此申侯之所以死,轅濤塗之所以譖,齊軍之所以退,鄭國之所以安!
當年,林老師那堂「研究方法」的課,如果有中文系的老師坐於台下,在考究風馬牛之後,恐怕就真上不下去了。
Monday, June 29, 2015
自尊與尊重
始終,我對《論語∙學而》篇的頭幾段特別有感觸。那些良言,原本雖是做人的基本道理,個人管理的必要框架,但也可以做為企業倫理的基本信條。
「學而時習之」,不就是持續上進奮發?學習本不分年紀,也不比資歷,只要願意學習,肯定會有自我成長的快樂,既如此,別人怎麼看,也就不甚重要了。「有朋自遠方來」,試想難得聯繫的朋友一旦見面,敘舊寒暄,沒有心機、沒有厲害、沒有忌諱,又怎能不快樂呢?而「朋」這個字,指的是趣味相投的人,能見到這樣的朋友,自然是相當快樂的!至於「人不知而不慍」,則需要相當的修為才能做到,「人不知」的狀況多的很,重點是自己不能不自知,而且對於不知己的別人,還能夠放的開,不掛於心,當然就需要相當的修為,也正因為如此,才當的起「不亦君子」四字。君子的格局,不是不知己的人可以理解的。唯一可惜的是,君子不被知,沒有舞台,自然難以發揮,甚至他人知而有忌,君子也就更為難了。不知己的人自來很多,但君子能夠「不慍」,慍即是怨,能不被理解,甚至被誤解還能保持心中無怨,這真是很不容易的!畢竟,心裏的起伏,也只有君子自己知道而已。「君」這個字,本來就是個尊稱,要當的起這個尊稱,要承受的事自然也就多了,而這何嘗不是一種心靈上的格局!
至於「三省吾身」,則好似一生做人處事的圭臬。「為人謀而不忠乎」,這句話裡有一個「人」,此人不需區分職位高低或年紀,也不需要分別自己是否喜歡對方,只要是有必要替其出謀劃策,就必須做到一個忠字!張忠謀先生的名字,當即脫自此處,忠字下面帶個心,心裡的拿捏,比什麼都重要,從心到外都做到了忠,自然也就無愧了。「與朋友交而不信乎?」,此話一樣帶個朋字,已經確定相交的是「朋友」了,那做為朋友就需講究信字,這裡的信字,除基本的守信而外,頗有互相督促善盡言責之意在內,所謂「益者三友」、「損者三友」,自己屬於哪類,被別人歸為哪類,真的要捫心自問清楚才行。至於最後的「傳不習乎?」寓意更遠,所傳來自於前人的智慧結晶,所習則來自於自己內心的意願,既要尊敬前人的智慧,也要於咀嚼生味後有自己的看法,明代王陽明先生將其著述名之為《傳習錄》,可見傳習二字,本就有傳承與開創兩個面向,不能偏廢的。
父親寫過《自尊與尊重》小文一篇,其內容與《學而》篇中所述頗有契合之處,先迻錄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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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自尊心的人,才會奮勉上進,肯尊重別人是一種美德,也是與人相交共處的條件。
誠然,自尊與尊重,乃是人間條件的根本,許多規範由此開始,當自尊與尊重瓦解,就只會剩下權力的驕狂傲慢,自以為是,不知檢束與不知謙卑審慎,當然也就會同時出現失意後的狂亂與自暴自棄。
父親將對自己的「自尊」以及對他人的「尊重」,當成「人間條件的根本」以及「規範」的開始,這也確實如此,李斯《諫逐客疏》中說:「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排拒眾庶,故能明其德。」其中不讓、不擇、不卻,當然就是格局!也是對他人大量的尊重!眾志之所以成城也是同一個道理,反過來說,如果是採取讓、擇、卻的態度,少了尊重,多了傲視,自然便會是「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讎,內自虛而外樹怨」的下場。
父親所謂「奮勉上進」,也就是《論語》中的「學而時習」,學的越多,越是懂得不足,越是不足,就越是懂得謙卑,足見能夠自尊的來源,與所知與所學是息息相關的,一個欠缺長進不學的人,很難保有自尊,但一個很有自尊的人,也可能陷於過渡執著。《禮記∙檀弓》中記載了黔敖「為食于路,以待餓者而食之」的故事,那位「蒙袂輯屨,貿貿然而來」的餓者,就是不願意「食嗟來之食」,終至於餓死!以衣袖蒙著臉而來乞食,那顯然是一種自尊,但我們已然不知那位不食嗟食的人,他的身份與背景究竟如何,然而寧願餓死也不願乞食,他的自尊似乎又過了頭。黔敖說錯了話,但用心是良善的,而且最後還道了歉(从而謝焉),可惜當事人終究還是在自尊心的驅使下餓死了。可見如何處理自尊,尤其是傷害別人自尊後,應如何以最適當的方法道歉,卻又要使道歉者的自尊也不受傷害,再再都考驗著所有當事者的做人智慧!
對於企業,擇人的標準有許多,但日後能否成材,端在持續學習的態度,而企業能否得人,也來自於其自身的格局與氣度!日本作家野村進所著《一千年的志氣》一書,將百年老店基業長青的生存法則攤了出來,細看其中所以,無非是專精執著的成果,而專精,來自長久持續的學習與累積,那絕非一人之力可成。要成就一個企業,一定要懂得「得道多助」才行,那是眾志成城,不擇細流的匯聚結果,企業既要懂得尊重自己,也要懂得尊重別人,懂得何時轉彎,更要懂得如何堅持不轉彎!成功的企業成為教案,而失敗的則隨洪流而去,那些成功的失敗,則成為我們興嘆欷噓的借鏡之資。
吾人可以掌握自己學而時習的態度,也可以要求自己每日三省吾身,但我們永遠無法確知另一方是否會給予尊重,畢竟對方也有壓力,也有自尊,而且在學習路程中的成長背景也不一樣,人與人相處,想要人合與人和,並且能夠相始終,確實是件相當不容易的事!何況在自尊與尊重兩者之間,還往往牽連著權力的從屬關係,畢竟,權力二字,該怎麼用,也跟每個人的個性有關。
自尊不是櫥窗裡的擺設,尊重也不是走過櫥窗時所投予的眼光,大家都要對自己的自尊有所取捨,那樣,才會真有自尊,也才會相對的真有尊重,自尊是種投射,尊重亦復如此,我們對於怎麼投射自我,都要細心思量才行。
Monday, May 18, 2015
身上流的血,點滴是炎黃,靠這血濃水,天涯薪相傳
課堂上,老師忽然提及如果公司派遣前往大陸,非去不可,就要上《出師表》,如無意願,就要上《陳情表》,並節錄了《陳情表》中的幾句!這原本是個插科打諢的笑話,但卻讓我的淚水,狠狠的在眼眶中打轉。
十二年前,父親入院從而不歸,在整理所遺文件時,桌上赫然放著以楷書寫給家兄的幾句話,除了體諒家兄奔勞照顧外,裡面有脫自《陳情表》的一句:「是兒報國之日長,報親之日短矣」,在兒女鮮少陪伴的情況下,父親的心境無疑是相當落寞的,而使我在課堂上淚水不聽使喚的,也正是這句。人生終有一歿,但對於家人的牽掛不捨,有多少人可以雲淡風清而視?顏之推在「終制」的家訓中,要求子孫:「一日放臂,沐浴而已,不勞復魄,殮以常衣」,而父親當年於病榻之前,只輕輕的叮囑我:「如果有一小塊地,就把我埋了!」幸運的,我們在五指山的國軍公墓中,替父親覓得了可與母親同瑩共葬的一小塊地,飄盪一生,浮雲羈旅終於在這裡停下,而離鄉棄里,卻始究不是父親的期望。
十二年後的今天,家兄行將於明年初屆齡退休,而我亦五十有四矣,悠悠歲月,忽忽經年,人來人往間,家兄以公務員身份報國的日子已然屈指可數,而我在企業努力的空間,其邊際效益也隨年紀逐日遞減中。這些年來,無論風雨如何,就「報國」與「報主」而言,我們自信絕無負於所託!而在所有的顛躓裡,我等幾乎無所計較,又何嘗不是繼承了父親的言教與身教。如果人生以三萬日為度,我們都已然身處下半場之中,而在所餘的光陰裏,報親已無人,至於報國,似乎又與我們原本的認知,有著天差地別的距離,我終究流著山西高平的血液,卻活在台灣這塊土地上,蘭花失根,無土可著,我們這代人,失去的到底是什麼,依附的又是什麼?
小兒在課堂上,老師問:「我相信在座的同學,應該沒有人記得自己曾祖父的名字!」小兒舉手說他記得,而且還知道高祖父的名字,老師訝異的不敢相信!回到家,小兒說完他在課堂上的經歷,反倒是很疑惑的問我:「記得自己曾祖父這很奇怪嗎?」我嘆了口氣,想起父親寫的字句:「你若不記三代祖先名,敢盼百年子孫憶君存」,對於自己根之所出,那是血脈的傳承,又怎能不記得呢?我很慶幸小兒記得祖輩的名字,而現在的人們,對於自己的祖先,又還有多少真懷著慎終追遠的敬畏之心?
一場大火,彰化伸港福安宮的媽祖,與祝融相遇而灰飛了,人們記得正殿供奉的,是已有三百多年歷史的開基媽祖,但人們對自己來台的記憶,卻又還剩多少年?名歌手陳明章先生,曾以閩南語寫過「唐山過台灣」一歌,其詞如下:
一隻白鷺鷥 一飛五千里
講伊唐山過台灣
一台小帆船 一程一個月
講伊唐山過台灣 呀嘿
一ㄟ小布袋仔 講伊帶著神主牌仔
一ㄟ小包袱仔 講伊帶著小香爐
講伊賣唐山過台灣
講伊賣唐山過台灣
一手三枝香 枝枝有神明
拜託媽祖婆啊伊著保庇 平安到淡水
咱ㄟ祖先伊 伊唐山過台灣
開山尬造路啊 鹿港到艋舺
當年歌詞裡的媽祖婆,是否還庇佑著不記得自己祖先的人們?而人們是否也還記得,渡海而來的時候,一定會帶著與根相繫的「神主牌仔」與「小香爐」?而媽祖婆,又是否需要透過自己的浴火,去換回來台曾經的記憶?抑或是,在灰飛湮滅之後,將所有的記憶一起送進歷史,兩俱相忘?
客家人,一個多年漂泊的族群,對於自己的過去,倒是「千年萬年」黽勉不忘,在「客家本色」這首歌裡,記載了漂泊來台卻不忘祖先的記憶:
唐山過台灣,沒半點錢,剎猛打拼耕山耕田,咬薑啜醋幾十年,毋識埋怨。
世世代代怎樣勤儉傳家,兩三百年沒改變,客家精神莫丟掉,永遠永遠。
時代在進步,社會改變,是非善惡充滿人間,奉勸世間客家人,修好心田。
正正當當作一個良善的人,就像以前老祖先,永久不忘祖宗言,千年萬年。
生命都有盡頭,我們也有都機會離開現在所居之處,去到另一個天涯,然後在那裡茁壯,最後也在那凋零。對於孳養生息的現在,以及其來有自的過去,怎能不懷著敬畏感激之心,我們都傳承著上一代的記憶,並且努力生活,竭力貢獻,然後希望能很自豪的,成為下一代的榜樣!畢竟,我們從歷史中走來,不多久,也將回到歷史中去。
生命代代相傳,然而可得貢獻的時間,卻又是那麼有限與短暫,晃眼,薪火相傳之日便屆,再一晃眼,曾經戲言身後之事,也都得到來眼前!試問,我們到底要傳給下一代什麼?由陳雲山作詞譜曲,而由已故歌者黃大城所傳唱的「唐山子民」這首歌裡,陳雲山替我們寫下了簡單而深刻的答案:
我從遠方來,我要到他鄉,日夜常懸念,慈親所寄望
我從遠方來,落腳在他鄉,胸懷千萬里,他鄉作故鄉
安身和立命,啊~成長又茁壯
一肩兩擔挑,啊~為家更為邦
身上流的血,點滴是炎黃,靠這血濃水,天涯薪相傳
唐山的子民,啊~唐山的榮光
陽光照耀處,啊~血脈永流長
「靠這血濃水,天涯薪相傳」,我謹希望,在還能貢獻之時,努力付出不負父母所望,為人謀而忠,與朋友交而信,一旦閒散之後,傳而有習,並成為下一代與上一代之間的橋樑,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Thursday, April 30, 2015
一二三四五六七,虛虛實實實虛虛
在中文中所使用字的數字,往往有其特殊涵意,稍一不慎,便有可能曲解其義,進而造成理解上的困難。
古人云:「五湖四海皆兄弟,三教九流同一家」,然則何謂五湖?何為四海?孰是三教?九流?依據南宋孫奕所著之《履齋示兒篇》,五湖並非五處湖泊,而是「太湖」之別名,其因則是「以其周行五百里」之故。至於四海,其義特殊,《爾雅》上說:「九夷、八蠻、六戎、五狄,謂之四海」,如此則四海也非東海、西海、南海、北海,而是中土以外四方之謂!上舉《爾雅》中的數字,當然也只是概括而言,但三教九流,則又有其實際之數字意義,三教為儒釋道,而九流則見於《漢書∙藝文志》,係指: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家!可見中國之數字,或虛或實,所指未必就是原始的數字意義。
針對數字的虛實,清代的汪中在其《述學》一書中,專門寫了《釋三九》上中下三文以為闡釋。其中最重要的,莫過於說:「實數,可稽也,虛數,不可執也!」解成白話,就是實數是可以一一計算,而虛數則不可以拘泥於數字大小!汪先生舉了很多大家耳熟能詳的例子,諸如:「三思而後行」、「三折肱為良醫」、「三仕,三見逐於君」,「九牛之亡一毛」、「九死其猶未悔」,「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最後汪先生的結論是:「故知三者,虛數也」、「故知九者,虛數也」。這也就是汪先生自己所說的:「凡一、二所不能盡者,則約之三,以見其多,三之所不能盡者,則約之九,以見其極多!」清末李慈銘先生的《越縵堂讀書記》,大為讚賞汪中的《釋三九》,並謂:「引證明通,可悟讀書之法」、「最足為初學讀書之法」,這裡面的讀書之法,應該是指讀書時要特別留意的細節吧!
余讀《董仲舒傳》,其中有謂:「三年不窺園,其精如此!」此處之三年,以常理度之,應該是為虛數,也就是汪中所謂「以見其多」之意!一個長年不治生的老學者,致仕時又不符朝廷發放退休俸祿的年紀,生活當然就只能靠收取束脩的教學了!好在他也樂於其中,才能將前半生的所有經歷,匯集成《春秋折獄》一書,可惜此書散佚已久,而今僅殘存六篇,無法一窺全豹矣。但,董傳中的「三年」,也有可能是為實數,試想一個六十餘歲的老人家退休後,過去從不曾自為躬耕,當然也只能以教書為業,然而退休後的餘貲有限,還能夠整整三年不下井菜園處理生計問題,已經是非常大的福份啦。
近日友人家中長者仙逝,為之舉行祭祀之禮時,要求需做足七七之數以盡孝道,然古人也曾有「奪情」、「七日除服」之制,目的就是不想因戴孝而影響公務!隨環境之需要,現今社會實不必全依古禮而行,七七四十九日之說,應當也是「一、二所不能盡者」的一種吧!如果仍依古禮守孝三年,那現代人很快即為環境所淘汰矣。有關守孝期間長短的爭議,孔子與弟子宰我即有過對話如下。宰我問孔子:「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谷既沒,新谷既升,鑽燧改火,期可已矣。」簡單說,也就是宰予嫌守喪三年時間太長了,孔子的回答很有見地:「汝安!則為之」,但等宰我前腳一離開,孔子便在其他弟子面前狠狠數落了宰我一頓:「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于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于父母乎?」換成白話,就是痛罵宰我良心匱乏,一點都不愛生身之父母!對於守喪期間的多寡,其實真不必在於期限,而在於父母生時有無孝心與孝行,以及歿後能否榮顯父母並無忝所生。此處之「三年」雖為實數,但似乎宜以虛數視之,恐亦「不可執也」。
對於實虛數之判定,是否真能當成「讀書之法」,此為余所不知,但從:一毛不拔、九牛二虎、三三兩兩、四海五湖、六親不認、七年之癢、七上八下,九死一生等中文之成語觀之,或虛或實,確實需要一番斷定,但其大要確實不出:「以見其多」、「以見其極多」之意。至於以下打油詩:「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飛入蘆花皆不見」,或是:「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高山上,舉頭紅日白雲低,五湖四海皆一望」,以及講平仄笑話的「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一三五七二四六,二四六一三五七」,虛實交替,孰虛孰實,應當是很清楚的。
試問諸君:「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此其中有多少虛數與實數?明乎此,讀書之法當已習得矣。
Monday, March 30, 2015
曲突徙薪,固無恩澤,焦頭爛額,反為上客
桓譚《新論》裡面有則故事,大意是說淳于髡看到鄰家的木材與與火竈離的太近,便建議將位置做些調整,但鄰家不聽終至發生火災。之後,鄰家烹羊具酒招待焦頭爛額的救火朋友,但對建議曲突徙薪的淳于髡,卻完全置若罔聞!桓譚將此一故事放在《見微篇》中,則其用意不言可喻。
這陣子,台灣從南到北都嚴重缺水,於是水庫清淤成了討論的焦點之一!行政院長也說:「水庫清淤無上限」,但好奇的是,清淤是今天才開始面臨的問題,還是早就已然存在?答案也不言可喻!我們的官員下台的太快,政府的規範又規定的有稜有角,因此現在的公務員,也確實難有做為!而那些七年級公務人員離職後的自白,所陳述的,正就是處於僵化制度下的限制與無奈。也因此,如果沒有更優質的行政革新並進行體系調整,換人做做看也不能有太多的改變!問題到底在哪裡,其實並不難明白。
最近,台北換了個市長,那個新的,對之前舊的,幾乎天天大加撻伐,我想新市長並不了解,他所批判的,其實應該是制度,而不是活在制度中,並依照制度辦事的人。就新市長而言,他一定很想用熟悉的手術刀,快速割除所看見的問題,但在盤根錯節的行政體系,以及受行政體系必然影響的民間企業之間,又哪裡真可以引刀成一快,那麼簡單的處理掉所有的問題?新市長所謂的各項弊案,迄今有哪一案真是弊案?而那些案子,也都是舊市長在行政體系下依法所做成的決策,只是不討新市長喜歡而已!天不會莫名的黑一邊,黑的是自己的眼睛與思維。
據聞,新市長將「恭請」二字視為「封建時代」的用語!當然,如果不是出自真心,所有的用語都很可能非常封建!我相信「不要惹我生氣」這六個字也相當的封建,封建在「我」這個字的高高在上!同理,個人也相信「我台大畢業的」也極為封建,因為台大的價值本該來自「敦品勵學、愛國愛人」的校訓,而不是用來驕傲於人!最重要的,是對於我們所不理解的事物,是否真能虛心以對?前總統曾用過「戒急用忍」四字,大法官曾寫過「迥不相侔」的文言語法!對於曾經的過去,不論語言或是圖騰,大家實無需急著將之掛上封建的符印,否則,中國數千年的文化精髓,不就就都成了封建的語言?也就難怪新市長對於懸掛的孝思輓聯,處理過程是那麼的粗暴與不堪了!實在一點說,我們都存在於文化體系之中,傳承著一定的價值觀,而新市長的價值觀以及特別的溝通方式,卻與大家頗為迥異,但又期許大家一定要與他相同才行!
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先生逝世,舉國為之哀悼!當然,堅持反對他的人依舊存在。回想民國六十四年,有一個叫做蔣公的偉人,在四月五日的深夜裡,封建的「崩殂」了,而曾幾何時,那位使「驕妄強敵,畏威懷德」的民族英雄,那位「巍巍蕩蕩,民無能名」的歷史巨人,如今卻成了綠色朋友不斷鞭笞的對象,中華民國,如果還真正的存在,此處人民又將何去何從?未來,誰可以擔當建議曲突徙薪的智者?還是,我們永遠只能焦頭爛額的去處理缺乏遠慮的後事,並成為李先生所謂「台灣背棄了自己」的錯誤示範?
新市長可以繼續焦頭爛額的在黑一邊的天空裡打轉,而我們所期望的,是調整、改變制度的本身,那是思維體系的轉變,並進而使能力漸次提昇,否則,新市長也只不過是自己口中所說:「市民的水準就這樣」所選出的代表而已!回想這幾句經典但不封建的話:「人盡其才、地盡其利、物盡其用、貨暢其流」,當年李鴻章與孫中山先生,是多麼的清楚清廷積弊不振的問題核心!也只有在有效的行政制度運作下,將政府的資源與企業的能力相互結合,而非放話彼此攻訐,甚至意欲除之後快,那政府的存在,才能真正的興利,並為人民提供有用的服務,而非繼續的放話生氣,並使人民一起跟著生氣。
Wednesday, February 25, 2015
積德與讀書
今年春節,取清代許學范家中之「世間數百年舊家,無非積德;天下第一件好事,還是讀書」以為楹連,該聯係同代人梁同書所贈,原係頌賀許學范一家七子登科的故事。
近人朱彭壽《舊典備徵》書中,「科名佳話」一條記載如下:「浙江錢塘許學范子乃來、乾隆癸卯舉人。乃大、嘉慶癸酉舉人。乃濟、嘉慶己巳進士。乃穀、道光辛巳舉人。乃普、嘉慶庚辰榜眼。乃釗、道光乙未進士。乃恩。道光癸卯舉人。」如此,許學范有三子高中進士,四子得中舉人,一家七子勤學有成,皆能一登文榜,確實是件極不容易的事。同書之內,另有記載如下:「浙江錢塘許乃普,嘉慶庚辰榜眼。子彭壽,道光丁未傳臚。」則連同許學范本身,三代皆出進士,書香如此之盛,一定羨剎旁人。科舉一甲例為三名,名曰「賜進士及第」,依序為狀元、榜眼、探花,之後二甲若干名,謂之「賜同進士出身」,二甲第一名是為「傳臚」,其實也就是該榜進士之第四名,三甲亦若干名,名為「賜同進士出身」,但三甲第一名就沒有特別的稱呼了。三甲之順序,也就是考試成績之次第,但都同屬進士,落第的舉子,只能下回再努力一試。
古人的「出身」,很在乎自己考試的結果,所以同時考中功名的,除了稱同年、同榜外,也常常將自己是幾甲第幾名掛在嘴邊,不過,時間久了,自己曾經是第幾名已然不重要,反而是日後的仕進結果,職官的高低才是重點。至於進士錄取名額多寡,歷屆科第不一。經查,嘉慶庚辰(二十五)年,一甲三名,二甲一百名,三甲一百四十三名,合計該年同榜進士計有二百四十六名,而同年舉辦之武進士考試,計錄取一甲三名,二甲四名,三甲三十名,合計則僅三十七名,較之文進士,名額是少很多的,但即便考上了進士,也未必立即會有官做,還是需要依序遞補才行,而後補行列也多的可怕,設若考上了卻連個九品芝麻官也補不上,對十年寒窗的讀書人而言,人那會是怎樣的心情與光景?歷代朝會之時,文臣武將都是分列左右兩班,不單是只有文人才能進得廟堂的。
清代陸以湉的《冷廬雜識》,其「逸民榜」條內記載:「嘉慶癸酉科題『剛毅木訥近仁』,所取文皆恬靜之作,登第者絕少,時稱『啞榜』。丙子科題『夫達也者,質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所取文皆動宕發皇,登第者獨多,時稱『響榜』。」恬靜之文難以登第,而發皇之篇則可金榜高中,看來一個人日後能否飛黃騰達,還真的跟當年的鄉試考題有相當程度的關連,也不能不對科舉制度嘖嘖稱奇了!如此,主考官的出題,實際上也就主導了學子的日後出路,無怪乎學子都要叫主考官作「恩師」了。
許久已不動筆,寫起字來頗見彆扭,不過,「世間數百年舊家,無非積德;天下第一件好事,還是讀書」兩句,還是值得再思與三思!而今之世已無登科與否之壓力,僅期待李氏子孫,能秉著古之學者為己的信念,持續積德,努力讀書就是,不管日後從事於三百六十行中哪一行,行行需專業,行行出英才,都需為自己做出最好的準備。僅將去年及今年之聯語攝下,附之如後以為日後紀念:
Monday, January 26, 2015
儒生俗士,豈識時務
《三國志》引《襄陽記》司馬徽的話說:「儒生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傑!此間自有伏龍、鳳雛。」於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成為通用的俗語,伏龍、鳳雛成為孔明、龐統的代稱。但,儒生俗士為何不識時務?彼等不識時務那,識得的又是什麼?
儒生,在漢初是文法兼習的,既通曉儒家典籍,也熟悉國家律令,這種傳統也一直沿襲到東漢末年,我們從西漢的董仲舒的春秋決獄,一路到東漢的馬融、鄭玄等「猶為律章句」,「黃昌…遂就經學。又曉習文法,仕郡為決曹」,「(陳)球少涉儒學,善律令」等記載觀之,儒生通經、通律、為師、為吏,絕不是都只會咬文嚼字而已!果如此,何以好好先生司馬徽會說「儒生俗士,豈識時務?」這裡面顯然有些誤會!
感覺上,司馬徽將只會死讀書的人視為「儒生俗士」,而在他的眼裡,孔明、龐統兩人就都不是死讀書,而是通曉「時務」之人。所謂時務,應該就是指當世之大事、時事而言,不識時務當然就是不理解當世大事的意思了。用這種標準而言,孔明雖然「躬耕於南陽」,卻能看見天下三分的先機,確實甚有遠見,至於龐統其人,魯肅說他「龐士元非百里才也」,加之三十六歲時即中流矢而亡,因此是否真有鳳雛之能,只能姑妄信之!但反過來,孔明與龐統也確實不是著書立說的儒者,但三國志明言「諸葛亮集」有二十四篇,十萬四千多字,但因對象皆為「眾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得及遠也。」至於龐統,便不曾有過什麼文字流傳了!
如果真只知道舞文弄墨,儒生確實對時務無益,想要為世所用,還是要識得時務,同時還要能通權達變,知道什麼是權宜之計的「一時之務」,什麼又是擘劃久遠的「長治之計」。到底何謂識時務?其實羅貫中的《三國演義》,在「諸葛亮舌戰群儒」一段中,早已將其意義透過孔明與眾人的對答說的明白。其中嚴畯問孔明「治何經典?」,孔明回答:「尋章摘句,世之腐儒也,何能興邦立事?…豈亦效書生區區於筆硯之間,數黑論黃,舞文弄墨而已乎?」對於程德樞「公好為大言,未必真有實學」的質疑,孔明則回答:「夫小人之儒,惟務雕蟲,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說穿了,羅貫中筆下識時務之人,絕不是「坐議立談,無人可及;臨機應變,百無一能」的儒生或是俗士!此時,黃蓋從外來,並謂:「曹操大軍臨境,不思退敵之策,乃徒鬥口耶?」孔明於是說白了:「諸君不知世務,互相問難,不容不答耳!」對於不知世務者,真是徒費口舌!
原來,「時務」就是「世務」,知道如何取捨一時之務,知道如何經營一世之務,故而所謂識時務,不是逞筆墨,非為好議論,嘴巴會說什麼不重要,而是到底會做什麼!也就是面對問題時能有或長或短的具體答案!然而會說的人自來多,會做的人向來少,會說的人,雖仍有其位置,但終不是可以委以重任的伏龍與鳳雛,畢竟「筆下有千言,胸中無一策」,也只能是個不濟世務的儒生了。所謂「識」時務者,顯然要能出謀劃策,實實在在的解決問題才行,難怪,這種人會是司馬德操口中的俊傑,至於治何經典,有什麼大學問,就真不重要了。在《漢書‧循吏傳》中有這樣的說法:「孝武之世,…江都相董仲舒、內史公孫弘、兒寬,居官可紀。三人皆儒者,通於世務,明習文法,以經術潤飾吏事,天子器之」,可見「儒生」原來是文法兼習,還能用經術潤飾一般吏事,絕不是那麼窩囊的!
如今之環境,我們已看不到幾個明習文法下筆千言的儒生,卻有不少坐議立談逞口舌之利的俗士,識時務之俊傑而今安在哉?實在令人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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