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February 16, 2007

一日蜉蝣不云短,三更曇花自留芳


友人驟逝,待接獲消息,已未及參加告別,生命有時而盡,實非自己所能掌握,傷逝之餘,擬成一聯以悼並自警:
一日蜉蝣不云短
三更曇花自留芳

當年宋玉寫「招魂」一賦,悼亡傷逝,呼天搶地,為袁枚所笑,袁氏於晚年廣邀友人先寄送「悼亡詩」,以便能於生時欣賞,友人哭笑不得卻又不敢造次,袁枚遂自成「輓詩」一首分送友人,硬是要求大家幫忙能將悼亡文字先予寄上,此詩中有:「老夫未肯空歸去,處處敲門索輓詩」兩句!確實如此,身後無可開之眼,皮囊既腐,何能觀之?果真能於生時一觀友人悼亡文字,當已不枉。此一輓詩全文如下:
久住人間已去遲,行期將近自家知;
老夫未肯空歸去,處處敲門索輓詩。
輓詩最好是生存,讀罷猶能飲一樽;
莫學當年癡宋玉,九天九地亂招魂。
莫怪詩人萬念空,一言我且問諸公;
韓蘇李杜從頭數,誰是人間七十翁?
臘盡春歸又見梅,三才萬象總輪迴;
人人有死何須諱?都是當初死才來。

出喪本是件悲哀之事,但也有怪異之人,喜歡「活出喪」(沒死裝死卻辦喪事),以「享受」一下他人對自己的悼亡感受,而歷史上最出名的,應該是雍正第五子「弘晝」了,他為了表示無意爭奪王位,在府中就辦過一次活出喪的戲碼,自己正座中堂,欣賞眾人哭啼之聲、鼓號之樂,以及百官悼念之詞!荒誕不經的結果,連雍正都搖頭不已!但反過來說,自己能事先看到「蓋棺論定」的結果,必然也是件欣慰之事。至於雍正自己的身後,則如連續劇的歌詞所云:「誰不想國家昌盛民安樂,也難料身後罵名滾滾來」!禮記上說:「大孝終身顯父母,其次曰不辱」,那身後名,到底是不辱父母還是不辱自己? 東晉桓溫曾言:「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應罵名千載」!為求一己之名而不計父母榮辱,曾是以為孝乎?

元稹在處理其妻的喪事時,寫過「遣悲懷」一詩,詩中有:「昔日戲言身後事,今朝都到眼前來」,而最後「貧賤夫妻百事哀」一句,讀來令人心酸!活著,在乎名利,死後,真還能在乎什麼?身後事?身後名?「留芳」也好,「遺臭」也罷,一切都必需在身前打算。孔明過世,為求蜀軍得安然而退,製己身之木人而嚇走司馬懿,為求漢室基業於不墜,留言丞相之繼承人予後主,又為免蜀軍陣腳自亂,授錦囊妙計與馬岱而誅魏延,「身後事」,顯然都必需「身前」想好,但孔明能替後主計算多久?又為能自家子孫盤算多遠?人謂「大丈夫難保妻嫌子孝」,遑論富不過三代!憂百年而後的歲月,自苦而已!想諸葛一家,盡歿於綿竹之戰,而我輩無先哲之賢,更不見得有那種智慧,得能求一己之心安,俯仰無愧所生,足矣! 兒孫之福,當自求之。

晉陶侃曾云:「生無益於時,死無聞於後,是自棄也」,基此,在世時當求有助益於所處之環境,而人歿之後,無非是希望能因在世時所做的一點作為,留些名聲,看來「身後名」依然是讀書人所念念不忘之事,然而「晉代衣冠成古邱」,封樹終將難保,能看開此點,想要不自棄,還是在生時多做點有益世道的事吧,江淹恨賦結尾這樣說道:「綺羅畢兮池館盡,琴瑟滅兮丘壟平, 自古皆有死,莫不飲恨而吞聲」,顯然在生時所做的事,比下世後所留的名,來的重要!

友人驟逝,如蜉蝣之寄天地,於今歸去矣,而其曇花一現所留的芬芳,當久久盈懷而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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