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February 23, 2007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無恨月常圓
唐朝李賀,字長吉,七歲能屬文,二十歲入長安應進士考,未料父親名為晉肅,與進士二字音近,應試諸人就以「冒犯父名」為由,要求取消他的應考資格!韓愈得知此事,特別寫了一篇「辯諱」,替李賀開脫,然李賀應試終不得志科場!惟李賀因文名顯赫,所以依然留在長安,替貴冑子弟於歡宴時為詩助興,未己,李賀自覺委屈,辭去了他那賞來的九品芝麻小官(奉禮郎),回到老家河南宜陽專致於文學創作,並特別喜歡騎著跛腳的驢子,外出尋找詩文靈感,稍有得文,便隨手寫下投於破囊之中,帶回家後再行完稿。賀因詩文詭譎,句中常見神仙鬼魅之幽影,因此號稱「詩鬼」,清朝蒲松齡寫「聊齋誌異」時,在序裡頭的第一話就是:「披蘿帶荔,三閭氏感而為騷;牛鬼蛇神,長爪郎吟而成癖」,而裡面的長爪郎,說的就是李賀的「體態」,李賀一生體弱多病,詩中又見鬼神與不吉之字,豈因此而不長命耶?
李賀二十七歲,得病而逝,雖不得其志於官場,但詩名則長存史冊,因李賀作詩甚勤,宿夜不寐,因此他的母親鄭氏甚為擔心,曾經說:「是兒要當嘔出心乃已爾」,「嘔心泣血」這一句成語,有一半功勞當歸於李賀。李賀逝後,母親鄭氏憂傷不已,太平廣記裡面記載其母夜夢李賀來告,說是「玉皇新造宮殿,因看中了我的才情,所以請一干文人學士,共同創作《新宮記》,之後還要替玉皇譜寫樂曲,如今我已是神仙中人,雖死未死,請母親莫再以我為念」云云,說罷,鄭氏驚醒,並以夢境為真,之後便不再那麼掛念李賀了!果如是,則李賀顯然是個孝順之人,為免母親思念而托夢相告,而鄭氏則是甚愛其子的母親,見其嘔心而大不忍之。
李賀且死,將所做詩詞託與沈子明,而後詩集出版,名曰「李賀詩歌集」,由好友杜牧寫序,並由李商隱、陸龜蒙寫小傳,世所知之李賀生平,多半出自於此。而其《金銅仙人辭漢歌》一詩,於當世即享有盛名,在杜牧的序裡,也特別提到了這一首詩,其中「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句,幽迴低盪傳誦千古,人人皆耳熟能詳才是,全詩如下:
茂陵劉郎秋風客,夜聞馬嘶曉無跡;
畫欄桂樹懸秋香,三十六宮土花碧。
魏官牽車指千里,東關酸風射眸子;
空將漢月出宮門,憶君清淚如鉛水。
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攜盤獨出月荒涼,渭城已遠波聲小。
石延年,字曼卿,其先祖為幽州人氏(北京),後因避契丹侵擾,舉家南遷,落戶於宋城(河南商邱)。為文雄健,工詩亦善書法。曼卿累舉進士而不中,終成進士後以奉職之官小不欲屈就,朋友張知白奉勸他:「母老豈擇祿耶?」(母親年紀那麼大了,你還選擇祿位幹啥,能幹就幹吧!),之後任金鄉縣知縣、光祿大理寺丞等職。而後因朋友範諷得罪失寵,石延年受牽連而被降職,放任海州通判,久之放還。曼卿曾上書請備邊防寇,而後元昊叛宋,宋皇方想起石曼卿的先見之明,並將之派往邊境,募集鄉勇以備戰事!曼卿嗜酒,曾經與劉潛共飲於京城王氏酒樓,但兩人對飲卻終日不發一語,暢飲後亦竟無酒意,因此當日便傳說王氏酒樓有「仙人」對飲,至隔日方知是劉、石二人,好笑的是,宋史竟將此飲酒之事記入正史,想來石劉二人,皆乃奇人。
曼卿得罪當道外放海州時,范仲淹寫了一首七言律師「送石曼卿」相贈,詩裡對曼卿的外放給予了相當的關懷,也揶揄了曼卿好酒的事實,並以賈誼、謝安兩人的起伏際遇,鼓勵曼卿不要氣餒以待天時,同時要他享受外放的清閒,並且冀望曼卿能不日還歸,此詩全文如下:
河光嶽色過秦關,英氣飄飄酒滿顔。
賈誼書成動西漢,謝安人笑起東山。
亨途去覺雲天近,舊隱回思水石閑。
此道聖朝如不墜,疏封宜在立譚間。
曼卿雖嗜酒,性情倒是很好,以下的例子,可以看出為何當代的重要文人,都與他相交甚歡。話說曼卿有次造訪「報慈寺」,御者駕馬失控,馬驚而使曼卿摔了下來,大家都以為曼卿會發大脾氣,不料曼卿只是的「徐著一鞭」(輕輕的打了馬一下),然後笑著說:「算我命大,還好我是「石」學士,如果是「瓦」學士」,那不真摔破了嗎!」曼卿為人如此,懂得自嘲自解,也就難怪大家都喜歡他了。
可惜曼卿家中甚貧,范仲淹之子純仁,路過湖北丹陽,巧遇石曼卿,恰知其家有喪事,但三年不克安葬,又有二女,亦無錙文可嫁,純仁遂將身上所有錢財連同載貨之船舶,悉數贈與曼卿,以便其葬親嫁女。曼卿後卒於河東任內,歐陽修哀泣而為「祭石曼卿文」,其中最後數句:「感念疇昔,悲涼悽愴,不覺臨風而隕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可見兩人交情深厚,否則以應酬之文,絕不可能有此深情之言。
曼卿突然過世,同朝諸友都很難過,他的好友蔡襄,難過之餘,寫了一首「哭石曼卿」,由於詩文流露真性情,我們確實可以看到一個好個性的人,一旦離去,大家都是那麼的喜歡與難過。曼卿以酒交友的好「個性」,加上其機緣不遇的一生,在其過逝後,已充分顯現:
仕宦晚益困,忽驚朝露晞。
嗟嗟命不偶,事事志多違。
直節未嘗屈,英魂何所依。
有材真國器,無悶即天機。
前日猶言笑,今亡果是非。
城南春滿路,空見素旌歸。
歐陽修「六一詩話」記載了曼卿的酒興、詩格、書法等如下:
石曼卿自少以詩酒豪放自得,其氣貌偉然,詩格奇峭,又工於書,筆畫遒勁,體兼顏、柳,為世所珍。余家嘗得南唐後主澄心堂紙,曼卿為余以此紙書其《籌筆驛》詩。詩,曼卿平生所自愛者,至今藏之,號為三絕,真余家寶也。曼卿卒後,其故人有見之者,云恍惚如夢中,言:我今為鬼仙也,所主芙蓉城,欲呼故人往遊,不得,忿然騎一素騾去如飛。其後又云:降於亳州一舉子家,又呼舉子去,不得,因留詩一篇與之。余亦略記其一聯云:「鶯聲不逐春光老,花影長隨日腳流」。神仙事怪不可知,其詩頗類曼卿平生語,舉子不能道也。
據此,石氏工詩自不待言,可惜傳世僅有後世所輯之「石曼卿詩集」,而其死後,如李賀般亦有托夢一事,自謂當上了「芙蓉城主」,還邀人前往,友人不去,還會生氣!怒中「騎騾飛去」,而李賀騎的則是一頭跛驢,「素騾」對「跛驢」,此二人天生有不解之緣乎? 天老有情,月圓無恨,兩人隔代以詩相見,確實甚奇。至於芙蓉城主四字,以後就代表「歸天」之所在了!
話說石曼卿工詩,對李賀所寫之「天若有晴天亦老」一句,對以「月若無恨月常圓」,而大驚四座,以為勁敵,此事記載於「蓼花州閑錄」一書以及司馬溫公之「溫公詩話續集」之內,想李賀舉進士不第,二十七歲而卒,又「無家室子弟,得以給養恤問」,徒留老母鄭氏,白髮送黑髮,可悲者再;而曼卿家貧,復因老母之故,亦不得不屈就散職,加之家貧如洗,親逝而無資可喪,家女亦無妝可嫁,人生難堪之境,曼卿嚐之盡矣!是以方能對出李賀之詩乎?所謂文窮而後工,如曼卿之處境,即如是乎? 有此一聯,加之歐陽修之祭文,石曼卿亦不朽矣。
杜牧替「李長吉歌詩」所做之序,裡面提到作序之由,並對李賀給予極高之讚譽,一併錄之如下:
太和五年十月中,半夜時,舍外有疾呼傳緘書者,牧曰﹕"必有異,亟取火來!"及發之,果集賢學士沈公子明書一通,曰:「我亡友李賀,元和中,義愛甚厚,日夕相與起居飲食。賀且死,嘗授我平生所著歌詩,離為四編,凡二百三十三首。數年來東西南北,良為已失去;今夕醉解,不複得寐,即閱理篋帙,忽得賀詩前所授我者。思理往事,凡與賀話言嬉游,一處所,一物候,一日一夕,一觴一飯,顯顯然無有忘棄者,不覺出涕。賀複無家室子弟,得以給養恤問。嘗恨想其人詠味其言止矣!子厚於我,與我為賀序,盡道其所來由,亦少解我意」。牧其夕不果以書道不可,明日就公謝,且曰:「世謂賀才絕出於前」。讓居數日,牧深惟公曰﹕「公於詩為深妙奇博,且複盡知賀之得失短長。今實敘賀不讓,必不能當公意,如何?」複就謝,極道所不敢敘賀。公曰:「子固若是,是當慢我」。牧因不敢複辭,勉為賀敘,終甚慚。
賀,唐皇諸孫,字長吉。元和中,韓吏部亦頗道其歌詩。雲煙綿聯,不足為其態也;水之迢迢,不足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為其和也;秋之明潔,不足為其格也;風檣陣馬,不足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為其古也;時花美女,不足為其色也;荒國陊殿,梗莽邱壟,不足為其怨恨悲愁也;鯨呿鰲擲,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蓋騷之苗裔,理雖不及,辭或過之。騷有感怨刺懟,言及君臣理亂,時有以激發人意。乃賀所為,得無有是?賀能探尋前事,所以深嘆恨古今未嘗經道者,如金銅仙人辭漢歌、補梁庾肩吾宮體謠。求取情狀,離絕遠去筆墨畦徑間,亦殊不能知之。賀生二十七年死矣!世皆曰﹕使賀且未死,少加以理,奴僕命騷可也。賀死後凡十有五年,京兆杜牧為其敘。
又,韓愈所做之「辯諱」一篇,係替李賀開脫之重要文章,雖李賀舉試依然不中,且未壯室而終,更覺韓文公此文有義助之心,隨手注錄於此:
愈與李賀書,勸賀舉進士。賀舉進士有名,與賀爭名者毀之,曰:「賀父名晉肅,賀不舉進士為是,勸之舉者為非。」聽者不察也,和而唱之,同然一辭。皇甫湜曰:「若不明白,子與賀且得罪。」愈曰:「然。」
律曰:「二名不偏諱。」釋之者曰:「謂若言徵不稱在,言在不稱徵是也。」律曰:「不諱嫌名。」釋之者曰:「謂若禹與雨。丘與蓲之類是也。」今賀父名晉肅,賀舉進士,為犯二名律乎?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若父名仁,子不得為人乎?
夫諱始於何時?作法制以教天下者,非周公,孔子歟?周公作詩不諱,孔子不偏諱二名,春秋不譏不諱嫌名。康王「釗」之孫,實為「昭」王。曾參之父名「皙」曾子不諱「昔」。周之時有騏期,漢之時有杜度,此其子宜如何諱;將諱其嫌,遂諱其姓乎?將不諱其嫌者乎?漢諱武帝名「徹」為「通」,不聞又諱車轍之「轍」為某字也。諱呂后名「雉」為野雞,不聞又諱治天下之「治」為某字也。今上章及詔,不聞諱「滸」「勢」「秉」饑」也。為宦官宮妾,乃不敢言「諭」及「機」,以為觸犯。士君子言語行事,宜何所法守也?今考之於經,質之於律,稽之以國家之典,賀舉進士,為可邪?為不可邪?
凡事父母得如曾參,可以無譏矣。作人得如周公、孔子,亦可以止矣。今世之士,不務行曾參、周公、孔子之行,而諱親之名,則務勝於曾參、周公、孔子,亦見其惑也。夫周公、孔子、曾參,卒不可勝。勝周公、孔子、曾參,乃比於宦者宮妾,則是宦者宮妾之孝於其親,賢於周公、孔子、曾參者邪?
李賀幼時,韓愈、皇甫湜兩位造訪賀父,不信賀七歲能文,試之而大驚,因此親為總角,此事記載於孫濤所輯之《全唐詩話續編》之內,順錄於下:
《古今詩話》云:李賀字長吉,唐諸王孫。七歲以長短之製,名動京師。韓文公、皇甫湜過其父肅,見其子總角荷衣而出,二公不之信,因而試一篇。賀承命忻然,操觚染翰,旁若無人,仍目曰〈高軒過〉。『華裾織翠青如蔥,金環壓轡搖玲瓏。馬蹄隱耳聲隆隆,入門下馬氣如虹。云是東京才子,文章鉅公。二十八宿羅心胸,殿前作賦聲摩空。筆補造化天無功,元精炯炯貫當中。龐眉書客感秋蓬,誰知死草生華風?我今垂翅負冥鴻,他日不羞蛇作龍。』二公大驚,以所乘馬聯鑣而還所居,親為束髮。年未弱冠,丁內艱。他日舉進士,或謗賀不避家諱,韓文公特著〈辯諱〉一篇不幸未壯室而終。
又,歐陽修作祭石曼卿文,「古今文選」亦有選錄,其文雖短,但情真辭切,看似悼曼卿之文,實則有自傷之心於其內,其中「自古聖賢亦皆然兮」、「盛衰之理、吾故知其如此」兩句,寫盡生死無奈。此文作於治平四年七月,距石曼卿逝後已二十六年,多年之後仍能為此真情之文,足見兩人相知之深,並借悼逝之文,抒發對環境對政局的心境,是以一併錄之於後:
維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歐陽修,謹遣尚書都省令史李昜至於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弔之以文曰:
嗚呼曼卿!生而為英,死而為靈。其同乎萬物生死,而復歸於無物者,暫聚之形;不與萬物共盡,而卓然其不朽者,後世之名。此自古聖賢,莫不皆然。而著在簡冊者,昭如日星。
嗚呼曼卿!吾不見子久矣,猶能髣彿子之平生。其軒昂磊落,突兀崢嶸,而埋藏於地下者,意其不化為朽壤,而為金玉之精。不然,生長松之千尺,產靈芝而九莖。奈何荒煙野蔓,荊棘縱橫,風淒露下,走燐飛螢;但見牧童樵叟,歌吟而上下,與夫驚禽駭獸,悲鳴躑躅而咿嚶!今固如此,更千秋而萬歲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與鼯鼪?此自古聖賢亦皆然兮,獨不見夫纍纍乎曠野與荒城!
嗚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疇昔,悲涼悽愴,不覺臨風而隕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饗!
Thursday, February 22, 2007
幾件曾經幹過的傻事
大學,修習「目錄學」乙門,教授姓潘,期末要求同學繳交一篇與目錄校讎相關的報告,因上課過程頗為枯索,是以並未激發我朝某一特定題目下筆。於是,在書展中,找了一本現下只存兩篇的「鄧析子」,作為嘗試進行校讎的標的。隨後,將各家圖書館搜尋到的不同版本予以影印,再然後,就於夜間,一字字比較各家版本相異之處,爬格歷時月餘,終於寫成「鄧析子考異」一文,心中自以為喜,快樂呈交老師。未料,作業交回,成績僅在及格之上,而老師在報告上批寫道:「這真是你寫的嗎?」原來,老師懷疑文章不是我寫的,因而給分甚差!當時幾乎氣炸,符姓同學知我一字一字用稿紙寫成,可為人證,於是建議找老師理論一番!然事過境遷,我並沒有找潘老師說明原委,而我那篇「鄧析子考異」的苦工報告,如今也不知流落何處了。回憶這段過程,感受依然頗深,老師懷疑我的學術倫理,應該是經歷過其他同學的故事吧!要不,就是我寫得「太好」了,好到她必需懷疑當時我的功力!再不然,就是已經沒有「傻子」願意幹這類苦工吧!學術倫理規範論文不可抄襲,但懷疑應該舉證,潘老師當時並未舉證,直接判處抄襲,如今思之,可笑而已!
同樣是在大學,暑假中自行研讀英文,苦於學力不足,遂使用林語堂大師的「當代漢英英漢字典」作為中譯英的依據,然該字典檢字方法為林氏所獨創,用法特殊,因此想要有效使用,必需先跳過檢字上的隔閡,方能快活使用,也因此每有困擾而無法盡興。於是,為解決檢字困擾,遂發憤獨自一人將字典中所有字詞,依照現行之「注音」先後排列方式,全部重新予以編排,並以剪貼方式,排列成書(當時Apple電腦很貴,中文電腦打字的輸入法,各家也還在研擬之中,所以剪貼是不得不爾的方法)。完成之後,只要知道注音順序的朋友,便可快樂使用無礙!編成之後,自以為喜,將之送給台大圖書館學系的林明德老師,本無邀功之意,只想證明自己還有些創意而已。而如今自己所存之影本,也於屢屢搬家之際亡失,想當年以暑假數週所花的苦功夫,於今無益於世用矣。如果該編成稿依然還在,對使用該字典的朋友應該仍會有所助益。
役畢後出國唸書,遇學校新聘之Wanner老師,不料該老師種族歧見甚深,所有外籍同學,包含非美國本土之美國同學,不論實際之考試成績如何,最後給分都在C以下,以研究所成績要求的最低標準B而言,當然是「當」掉了!當年,我氣憤不過,幾經思考,決定鼓起勇氣找系主任(Dean White)進行正式的投訴 (file formal complaint),由於投訴的主題是「歧視」,校方不得不嚴正面對,驚動了不少人,我也因此舉而得到不少「另眼相待」!系主任在與我談話後,先說他已經知道該老師之狀況,並十分感謝我勇於反應,但主任同時又安慰我說:「Wan-Gen, I know it hurts you now, but I promise it won't hurt you ten years later!」。聽畢該言,愈發氣憤,難道真要我等十年才能氣消,這是什麼邏輯!那麼我及其他幾位同學所受之不公平際遇,誰能還我們公道?當時有位Jose同學,甚至言道:「If she gave me a B-, I will kiss her toes!」。十年之後,我氣是消了,不再有如當年之氣憤,但加諸在我身上的經歷,卻印刻於腦海之中,所有的是是非非,回頭看,都可以笑笑,公道不在人心,至少還在己心!而那位Wanner老師,聽說也只教了我們那一學期,以後就謝謝收看了。
初入社會,進入蘋果電腦公司台灣總代理服務,因工作之便,自然對蘋果電腦的系有一定之瞭解。有鑑於當時電腦「中文化」的普及不足,蘋果遠東區公司,要求將電腦系統中文化,並且希望儘速將系統使用手冊翻譯成書,以推廣蘋果之銷售量。余恰因中、英文都有一點底子,遂蒙斯重慶總經理推薦忝當其任,並以公餘之暇,將系統手冊(ver. 6.0.3),翻譯完畢,而後將手寫之稿繕打成電子檔,並將畫面一一擷取下來,這也是蘋果電腦第一次以完整的中文介面與國人見面,有幸參與其事,且譯稿中所用之詞,於今有不少已成為電腦介面中的標準文辭,心裡頗為快慰!書成,遂將手寫稿送給了新近公司的王姓同僚作為紀念。如今想來,如果該稿仍在,我才能證明那些「標準文辭」的翻譯過程,以及自己留存的歷史點滴!送人手稿,想來也是可笑!
回首看看自己的過去,鬧了許多笑話,幹了許多傻事,苦工居多,好在我並未有太多世俗之念,語謂:「傻人有傻福」,只不知,當了幾回傻子,能得多少福份?於今那些幹過的傻活,文件不論是否留存,都是自己的成長的軌跡,現將此幾事寫下,當作笑話,也當作人生如夢的夢話。
Wednesday, February 21, 2007
貪一時蕞爾之利,損己身千古之名
報載,政府教育單位刪除「南京大屠殺」的史實,卻未說明所據理由,引起輿論一陣譁然!如果將中國人最不可磨滅的歷史予以斬斷,便以為可以斷絕與中國人的關係,那真是笑話一樁! 「中國」二字,不是今天才有的字眼,其本意是:「居中之國」,而「中」字本來是個杆頭(中字內扁長的口字)有穗,會隨風飄揚的「旗幟」,在此旗幟之下,匯集人心與人力,如此而已,而居中之國,也不是單單一個國家,而是由大小不一的諸國所聯合而成,以自己為「中心」,而以他國為「遠方」(如商朝甲骨文所記載的鬼方、土方),久而久之,在語言、文化、血統的認同下,中國成為華夏民族所共稱的代號!而在此稱號下所聚集的人,是為炎黃子孫,是為中國人!中國之內,隨朝代之遞禪,疆土或大或小,認同者合之,不同者去之,爭議不決訴諸武力解決者更有之!語謂東周「列國」,顯見國家本多,或兼或併,乃成戰國七雄,至秦始皇滅韓、去趙、逐魏、剿楚、擊燕、下齊,方天下一統。從此,神州大地「書同文、車同軌」,相異性減少,相同性增加,剩下的只是認同的程度而已。
當然,有鴻鵠之志者,歷來多有,秦滅漢興,漢終魏起,當天下大亂,逐鹿中原如魏武曹操,也曾感概的說:「倘使天下無有孤,不知幾人稱王,幾人稱帝」。人若有大志於天下,趁勢而起,另起爐灶,並新揭大纛以號召英雄志士並非不可,惟歷來所爭者,是為帝位、王位,是為「正統」,有因環境不同而大作歷史文章,替古人翻案者,諸如「孟嘗君養士」、「縱囚論」,也有因時代遞禪,歷史事實自現者,如宋朝「岳飛莫須有」、明朝「于謙事未顯」、「袁崇煥通敵」等例子,倒是真沒見過「自己忘卻歷史事實」者!史記成書,漢武帝招司馬遷問話,責問何以內容貶多於褒,因此更有人將太史公書視為「謗書」,但無論如何,該書未刪一字的保存了下來,得能如此,是漢武的氣度,而「崔杼弒其君」五字,更需要直筆良吏方克至之!滾滾長河,曲從上意寫就的歷史,上意不會長久,屈就的史實,也絕對不會長存。
約莫七十年前,日軍侵略中國,蘆溝橋吉星文團長以守土有責,正式展開中日大戰之序幕,然血肉長城不保,華北淪陷。當時蔣委員長欲將南北縱向式的戰線,改變成東西橫向式的戰線,以充分力用中國的廣大腹地,於是堅守上海,此時日軍號稱「三月亡華」,但在上海前後打了快三個月,是以顏面全失。日本侵軍下上海後,守將唐生智棄職潛逃,於是軍隊渙散,軍長、師長等將領陸續棄守。1937年12月13日,日軍侵入南京,爾後三個月內,人性全失,殺我軍民同胞30萬餘人,姦淫婦女8萬餘人,並耀武揚威於南京舉行「勝利遊行」,猖狂至極滿口「萬歲」。抗戰勝利後,戰犯谷壽夫、向井敏明、野田巖於1948年伏法與南京,而向井斬殺107人之軍刀現存台灣軍史館,至於屠殺以致審訊等歷史相關檔案,則俱存南京第二檔案館,斑斑血淚如此、悠悠長恨如是,而我政府竟然刪略此一史實,其用心究竟何在?若以為刪此屠殺事件便可以與「中國」割絕,那血脈相連的歷史,是否真能一併割棄?
連雅堂先生台灣通史這樣說:「洪惟我祖先,入大海,渡荒陬,以拓植斯土」,自三國時期之吳國以降,台灣與中國即密不可分,先民「渡海入荒」子孫繁衍於是。明末,鄭成功逐荷蘭人而據台,自大陸帶來了將士,那些奉明朝正朔的將士,日後也成為「老兵」,有家難歸,安家落戶於此,「年深外境由吾境,日久他鄉即故鄉」,從此,在台灣有了新家,此孫有了新的居留地,不論爾從何處來!而「吳沙開台」,更顯現血脈相連之史實,於今陳、林滿天下,中國人的姓氏在此代代相傳,又將如何割棄自我既成的史實?台灣習用的語言,是閩南語,而且大量的保有中原古音;文字,是自甲骨文演化迄今的中國字;服裝,雖已西化,但仍承傳中國風的典雅;墓碑,上面則刻畫著逝者姓氏來源的堂號;而國號,是1911年推翻清朝使用至今的「中華民國」!不論認不認同「中華民國」,我等廣義的說皆為華夏子孫,皆為「中國人」殆無疑義!若如此,語言、文字、文化皆同之下,何必自絕於中國人之外?
教育,其目的不應服膺政治,政治為一時之事,而教育為百年大計,如今掌政府大權的袞袞諸公,大喊「正名」,而正名二字,不也出自論語:「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法不彰」有了台灣二字,經濟便會自然好轉?社會便能從此祥和?國際社會便會接受台灣為一個國家?操弄台灣、中國的差異,又豈能長久?回歸到教育的本題,面對已經確實發生的歷史,汲取過程中的教訓,讓悲哀的事盡量不要再發生,那才是正軌!
「正名」需推就史實,「揭旗」需名正言順,這不禁使人想起上海保衛戰中,那位十、七八歲的女童軍楊蕙敏,在日軍機槍掃射之下,夜渡蘇州河,送上一面「國旗」,給四行倉庫號稱八百壯士的守軍,謝晉元團長升旗時對弟兄們說:「旗需存,人可亡」,厲耿新等人,在英雄的淚水中將國旗升起,日軍雖不斷掃射國旗,但一旗迎風招展,「中國不會亡」的歌聲(後改名:中國一定強),深深沁入當時的軍民心理,直至退守租借地為止。為了一面旗,楊小姐冒死而送、戰士抵死而昇,所為者國家而已,無半點私人之利,以此觀如今之政治人物,機關算盡,幾人為國!楊蕙敏小姐因送旗之英勇事而享大名,也因此婚事難成,很晚才嫁入朱家,嗣後定居於北投「婦聯三村」(今文化新城),而余長成於同村之內,故亦詳知此事。
三十年風水輪流轉,今天轉給「陳、呂、游、蘇、謝」,而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變化相尋,他日轉給誰只有天知道!貪一時蕞爾之利,損己身千古之名,真是何苦來哉!1937年的罪孽,到1948年償還,人世間的事,成敗相當,時間早晚而已!寄語現下政治人物,「計利當計天下利,求名當求天下名」,短視近利如此,終有其報!一旦報來,悔之何奈!
書城擁處燈宵續,人海喧中戶晝扃
今春,以陽湖趙翼所書詩中兩句「書城擁處燈宵續,人海喧中戶晝扃」作為對聯,以誌近日夜課點滴。每憶五柳先生「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一句,便覺其人甚是「無爭」,然陶氏得能如此,若非家有薄田,何能動不動就辭官大賦歸去來兮呢?
忘食的人不止陶氏,還有餓於陳蔡的的孔夫子,論語曾記載夫子自述云:「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如此說來,孔子讀書讀到興起時,可以「忘食」!我想忘食不是不餓,說不定根本就是有一餐沒一餐的困頓過日!遂只能以精神糧食當做充飢之物。事實上,孔子與陶氏,兩個人過的其實都不富裕!一個是道不行,想要乘桴浮於海的老夫子,曾經餓於陳、蔡兩國之間徬徨無依,另一則是折腰五斗,款款事人,賦歸去來兮而辭官歸隱的靖節先生,想來阮囊羞澀之際,「忘食」也是件好事。
唸書可以真的唸到「欣然」忘食,比較容易,而夫子「發憤」忘食,相對困難,蓋「飢腸轆轆」之時,能欣然已經大不易,何況還能發憤!夫子道高一尺!佩服佩服,也難怪他還說:「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我實在不懂,自己不求溫飽,又何忍心讓家人挨餓?稻樑之謀,我輩升斗小民,不求豐衣,但求足食, 應無其過,一切不必自苦若此。
今春對聯,其用意頗似「欣然」,間有「發憤」之意,坐擁書城之內,焚膏繼晷的唸書,非有欣然會意之時,必然很難做到!而他人爭名逐利之時,秉世俗於其外,琅琅讀書而能君子無爭,則更為不易。我輩雖已不需要「赴京趕考」,更無需三更燈火五更雞的發憤,但自己活在自己一點小空間之內,並求一絲半縷的自我快樂,又有誰曰不宜?
趙翼原詩本描述其未顯達之時的用功之勤,引用之以自詡讀書之樂,是又何妨!
Tuesday, February 20, 2007
不求有餘不求富,惟求心安惟求足
小兒問我:「年年有餘」是什麼意思?笑而答之,有餘當然是「多出來」的意思,但「多」真的好嗎?
歐陽修撰瀧崗阡表,描述其父親祭拜先祖時感嘆到:「昔常不足,今則有餘」,如此看來,有餘是件遺憾,未必是見可喜之事,凡事在當口得能「知足」,又何必需要有餘?隨年紀漸長,越來越感到俗語所說:「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真意,體力跟不上自己的期望,力不足但壯心仍在,如此,有餘又如何?四年前與華航女籃比賽,我等老馬,嘴上個個說的一口好球,而領隊同學更正經的說:「我們需要速度」!其言可嘆,因為以我們的年紀,缺的正是速度!心確實有餘,而「速度」離我等而去久矣,心中有餘反而成為負擔!
父親二十三歲時始讀「資治通鑑」,後因至戰亂而未能竟讀,老來再讀,雖能長進知識,但已無可貢獻之環境,讀之有餘,卻不能有經世之用,如此,讀書有餘而未能一用將更是件遺憾,因此父親常以「讀書宜早」予以期勉,早則知其所用,而不至老來心有餘,而事無餘矣。父親舉鄉里俗諺勉我輩讀書云:「年過五十年年老,年過六十月月老,年過七十日日老」!老來讀書,僅能以閒雲野鶴之心境而自勉,恐再無凌雲壯飛之世用矣。有餘,徒增慨嘆。
對聯橫批「積善人家慶有餘」一句,以「有餘」回饋給「積善人家」,然不足是苦,有餘而未能及時又何嘗不是苦?撫今追昔,昔不足,今有餘,心理往往多一層難過。回想當年家父事業遇挫,臨門催逼者急於星火,家中薪爨難繼而余無所可助,然後知年年有餘是福,而知足更是福矣,今縱有餘力,又何補於當時之情境,有餘反令人愧嘆。值此小兒一問之際,願天下人年年足,月月足,日日足,不求有餘不求富,惟求心安惟求足,果如是,即可。
Friday, February 16, 2007
一日蜉蝣不云短,三更曇花自留芳
友人驟逝,待接獲消息,已未及參加告別,生命有時而盡,實非自己所能掌握,傷逝之餘,擬成一聯以悼並自警:
一日蜉蝣不云短
三更曇花自留芳
當年宋玉寫「招魂」一賦,悼亡傷逝,呼天搶地,為袁枚所笑,袁氏於晚年廣邀友人先寄送「悼亡詩」,以便能於生時欣賞,友人哭笑不得卻又不敢造次,袁枚遂自成「輓詩」一首分送友人,硬是要求大家幫忙能將悼亡文字先予寄上,此詩中有:「老夫未肯空歸去,處處敲門索輓詩」兩句!確實如此,身後無可開之眼,皮囊既腐,何能觀之?果真能於生時一觀友人悼亡文字,當已不枉。此一輓詩全文如下:
久住人間已去遲,行期將近自家知;
老夫未肯空歸去,處處敲門索輓詩。
輓詩最好是生存,讀罷猶能飲一樽;
莫學當年癡宋玉,九天九地亂招魂。
莫怪詩人萬念空,一言我且問諸公;
韓蘇李杜從頭數,誰是人間七十翁?
臘盡春歸又見梅,三才萬象總輪迴;
人人有死何須諱?都是當初死才來。
出喪本是件悲哀之事,但也有怪異之人,喜歡「活出喪」(沒死裝死卻辦喪事),以「享受」一下他人對自己的悼亡感受,而歷史上最出名的,應該是雍正第五子「弘晝」了,他為了表示無意爭奪王位,在府中就辦過一次活出喪的戲碼,自己正座中堂,欣賞眾人哭啼之聲、鼓號之樂,以及百官悼念之詞!荒誕不經的結果,連雍正都搖頭不已!但反過來說,自己能事先看到「蓋棺論定」的結果,必然也是件欣慰之事。至於雍正自己的身後,則如連續劇的歌詞所云:「誰不想國家昌盛民安樂,也難料身後罵名滾滾來」!禮記上說:「大孝終身顯父母,其次曰不辱」,那身後名,到底是不辱父母還是不辱自己? 東晉桓溫曾言:「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應罵名千載」!為求一己之名而不計父母榮辱,曾是以為孝乎?
元稹在處理其妻的喪事時,寫過「遣悲懷」一詩,詩中有:「昔日戲言身後事,今朝都到眼前來」,而最後「貧賤夫妻百事哀」一句,讀來令人心酸!活著,在乎名利,死後,真還能在乎什麼?身後事?身後名?「留芳」也好,「遺臭」也罷,一切都必需在身前打算。孔明過世,為求蜀軍得安然而退,製己身之木人而嚇走司馬懿,為求漢室基業於不墜,留言丞相之繼承人予後主,又為免蜀軍陣腳自亂,授錦囊妙計與馬岱而誅魏延,「身後事」,顯然都必需「身前」想好,但孔明能替後主計算多久?又為能自家子孫盤算多遠?人謂「大丈夫難保妻嫌子孝」,遑論富不過三代!憂百年而後的歲月,自苦而已!想諸葛一家,盡歿於綿竹之戰,而我輩無先哲之賢,更不見得有那種智慧,得能求一己之心安,俯仰無愧所生,足矣! 兒孫之福,當自求之。
晉陶侃曾云:「生無益於時,死無聞於後,是自棄也」,基此,在世時當求有助益於所處之環境,而人歿之後,無非是希望能因在世時所做的一點作為,留些名聲,看來「身後名」依然是讀書人所念念不忘之事,然而「晉代衣冠成古邱」,封樹終將難保,能看開此點,想要不自棄,還是在生時多做點有益世道的事吧,江淹恨賦結尾這樣說道:「綺羅畢兮池館盡,琴瑟滅兮丘壟平, 自古皆有死,莫不飲恨而吞聲」,顯然在生時所做的事,比下世後所留的名,來的重要!
友人驟逝,如蜉蝣之寄天地,於今歸去矣,而其曇花一現所留的芬芳,當久久盈懷而不退!
Friday, February 9, 2007
她不知道我是誰,但我知道她是誰
友人寄來故事一則,略謂一位八十餘歲的老先生前往看病,頻頻囑咐醫生能快一點,因為他還有另外一個約會,醫生在處理傷口時與老先生閒話家常,得知他要赴的早餐約會,是在療養院患「阿茲海默症」的妻子,再進一步詢問,才知道得病的妻子已經有五年不認識他了。醫生遂問:「即使她不知道你是誰,妳仍然每天早晨去....」,老先生拍拍醫生的手笑道:「她不知道我是誰,但我知道她是誰啊」。醫生在老先生離去後,眼裡遂轉著感動難以抑遏的淚水。
我看完這篇小文,淚水也隨之落下,而腦海中盡是三年前的畫面。家父彌留,我與母親在病榻前一起看視著已然昏迷的父親,母親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但沒有多說什麼,握著父親的手,輕輕的喊著父親的名字,走過大江南北,經歷人生起伏,臨了,總有一個人要先走。而家母腦部開刀,術後昏迷三日,父親終日看顧不會言語的母親,也是一樣握著母親的手,細細的就這樣看著,「她不知道我是誰,但我知道她是誰」,結婚時所許的諾言,不離不棄,在暮年的歲月中,更彌足珍貴,「年少夫妻老來伴」,伴,少一半是多麼難過的事。
父親在過年曾寫給母親一詩,內有「知我向無溫飽志,累君常作稻樑憂」兩句,確實,父親前半生戎馬與共,與日寇周旋於晉南太行山區,旋頭顱於腰際,也曾氣吞胡虜萬里著有功績!後半生則投身企業,大起大落後以寫作為樂!父親易簀之際,昏迷中,村里的長輩聲聲喊著「忠禮兄,忠禮兄」,但父親無法回應!最後一日,母親握著父親的手,淚在臉上,輕喚父親之名,父親也不再回應!相隨一世,走過幾生幾死,正如父親所書:「松柏彌堅,不墜清雲之志,老驥伏櫪,寧移白首之心」,相守到最後的,是白首的母親。
後漢書裡,光武帝希望替喪夫的姊姊湖陽公主再招駙馬,看中了大司空「宋弘」,並直接明示希望宋弘再娶,宋弘卻言道:「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拒絕了劉秀的好意。相交於貧賤之際,相從於患難之中,何可或忘?更何況是走過幾生幾死的糟糠之妻?容貌、體態均無恆久之色,壯士暮年,猶若美人遲暮,果真能做到「她不知道我是誰,但我知道她是誰」的不離不棄,又能在歲月的餘光中享受扶持一生的回憶樂趣,是夫復何求,亦是婦復何求吧!
「她/他不知道我是誰,但我知道她/他是誰」,我們都有這麼一天。
贈張國政局長
昨夜新聞,謂民航局局長張國政先生因「驅從民代壓力,違法指示下屬從事相關作業,為檢方求處七年徒刑」。聞言,以不能用驚愕二字描述!檢察官可以以「心證」入人於罪,實乃離譜至極!而張先生三日前才收到檢察官要求提報「書面資料」,而今資料尚未提報送達隨即起訴,國家法律似乎已成為政爭之手段,無奈痛心何可更言?
昨夜因此難寐,張局長既為家兄直屬主管,昔日更為軍中袍澤,「有敵無我,有我無敵」生死相從。家父母三年前先後下世,張局長自始即全程隨伴,並親送至五指山頭,於細雨濛濛中相助直至事畢,余嘗言:「人間恩情莫此為甚」,今遽見檢察官之起訴,為之鬱結難開,遂成一聯並致花籃以贈:
贈 張局長:
一心從公,風雨無畏,雖千萬人吾往矣
胼手忘私,波瀾不悔,唯大丈夫可致之
弟 李萬晉敬上
Friday, February 2, 2007
「出」字,踏出離家的腳
范仲淹《岳陽樓記》有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想想,人之一生,確實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其樂幾何!
近兩日,有緣與同事略談「漢字的故事」一書,將此一由瑞典作家所寫之書,介紹給大家,並將中國字自甲骨文至金文、秦篆、漢隸、楷、行、草略做說明。透由生動之象形圖案,雖千古之人,其意念仍躍然紙上!完成介紹後,悵然有失,覺年少歲月已去,如今行將半百矣! 然二十餘年前於大學自行習讀甲骨文的點滴,卻又恍惚如昨!歲月,去的好快!逝者如斯,對我不是慨嘆而是現實。
在甲骨文中,「出」這個字以「一隻腳踏出家」做為其形,於是,出門的人,可以是出走、出征、出巡、出遊,也可能是最後的出殯,一個人離家後,不論何故,能否再回來,有誰知到? 我常常在想,六十四年前十一月二十五日的大雪夜,父親因抗日而不得不離家出走,未料「雪夜辭母,堂前立誓」後,暫別卻成永訣!「離鄉棄里,豈我願耶」?世間無常,如之奈何!
女子長成,出嫁而為人妻,為人母,離開了原來的家,卻建立了自己的家,「家」的概念,如此說來未必需要是固定的!嫂嫂過門,父親在其從通霄帶回的瓠瓜瓢上題道:「陳家有女初長成,移植李家更茂盛」,有了新家,而能更好,離家未必是件難過之事,「淒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依附伴侶的出嫁,理當歡喜視之,此處離家,是件歡喜大事。
進入社會,人人都在尋找安身立命的「出路」,而我自己的人生起伏,算算曾經服務過「一十三家」公司,而這一段進進出出的路途,多為被迫而非我之本願,當公司結束營業或經營困難無以為繼之時,「出走」成為無奈而必然的選擇,更何況那些無故請你「出去」的公司,想要留而不能留,卻又非走不可,出埃及紀的悲哀,不也正是如此?離開,若非出於本願,屢屢回頭而望的心境與不捨,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知道!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說的是不吐不快的想法,但有更多的人,當受環境壓迫之時,噤而不敢出聲,只是默默承受,想胸中塊壘鬱積而不能抒發,確實也是件殘酷之事!出聲,不是離家,但歷史上更多出聲的人,卻再也回不了家!清朝洪亮吉上書嘉慶君,指陳乾隆晚年所做諸多不宜之事,此一「直言」,被皇帝指稱為不是「正言」,遂流放新疆伊犁,險些死在道上,直到賜歸。出言上諫長官,遇明主而成魏徵,再不成也可作個董狐,若遇到昏闇之主,死不得其所矣!出聲,確實會使人回不了家,不出聲,至少不見得會使人離家!
然而天命有盡,世無不死之人,最後,只要不是受刑「棄市」,那即或不能風光大葬,好歹也還能享一方之土,出殯終結。人生的最後一程,也是以「出」字了結,只是這次再也回不了人世裡的任何一個家,而是回到冥冥國度。「未曾生我誰是我,生我之後我是誰,長大成人方是我,合眼矇矓又是誰!」何時來,何時去,進出之間,似如「百年世事三更夢,萬里乾坤一局棋」,臨了,大家都要離開,出而殯之!不出也不行。
歐陽文忠公說:「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知世事之無常,曉生命之有盡,過憂當然不樂,自苦若此實也大可不必!自出世到出殯,離開都是必然,出生離開母體,出殯離開人世,古人造這個字,當已深知一旦離開,可能便再也回不去了!出嫁慎選其夫,出聲需察知其時,出路要細擇其業,最後的出殯也要擇期!「出」字,踏出離家的腳,蓋有深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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