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May 18, 2025

運至縱倖進非據,亦當戮力所司;時乖雖桎梏在身,猶宜慎獨修己


記得第一次引用《鶡冠子》,那在前東家的年終檢討會之時。當時,之所以引用其中的「名不出家」,主要是想與大家分享的,是那些默默努力做事的朋友,雖有貢獻但卻往往難以被他人所看見,但絕不應予以忽視!至於其他巧言如簧的善說者,雖往往聚焦於鎂光燈下,更不時的出現在企業主的眼前,卻未必比真正付出的人來的更有價值。無奈的是,企業主在所喜之人的圍繞之下,便會不自覺的發生「偏聽」的結果!

《宰相劉羅鍋》一劇中,曾有一幕劉墉於連貶八級外放後,朝堂在和珅黨徒的一片報喜聲中,乾隆再也聽不到「反對」的聲音,直到乾隆忽然驚覺怪怪的,於是發現劉墉已經離京十月,遂自己說出:「十個月,一個女人懷娃娃的時間」。居上位者,到什麼時候警覺已然偏聽而不再有不同意見的時候,那便是需立即警醒之刻,否則於一言堂下,再良善有益的建議,都會因無法或不敢表達,而使可能的錯誤決策持續並加大負面的效果。而今,每一天都可能會發生驚天動地的大事,那「十個月」,對企業或是國家,又可發生多少翻天覆地的危機?

「兼聽」二字,見於《資治通鑑》魏徵對唐太宗的對話:「上問魏徵曰:『人主何為而明,何為而暗?』對曰:『兼聽則明,偏信則暗。』」而「偏聽」則見於《史記》:「偏聽生姦,獨任成亂。」企業主需要努力的,其實正是兼聽,而要極力避免的,則是偏聽、偏信、任獨,或說是「選擇性」聆聽、單信少數人的話語!只可惜所有人基本上都喜歡活在與自己「氣息相通」的環境之中,於是當周邊已被同一類人所圍繞時,想要兼聽實已難以獲致。也因此,企業主對於各類訊息的掌握以及過濾,不管是透過哪一種管理方法,於下定決策前都需要相當的判斷能力。設若周邊之人在知識、經驗、能力上具備一定的多元性,便可藉由不同角度的思考,使最終的決策更能肆應變局的可能。

俾便於偏聽與糾錯,古代設置了「御史」制度,讓御史能暢所欲言以糾正主上以及百官的缺失,現代則藉由「稽核」與「獨立董事」的制度,從而完善企業的公司治理。如果上位者真的是不世出的「英明」,「御史」可以的發揮的功能會自然的退縮,但世間的上位者或企業主,應該都有自己知識、經驗、能力上的限制,是以需要「現代御史」的協助,在政府對所屬百官的糾舉是監察院,但對總統、副總統的罷免與彈劾則是立法院,而企業內的糾舉,則是稽核與獨立董事!

《憲法增修條文》第二條明訂立法院對總統與副總統有提出「罷免案」與「彈劾案」之權!所不同,是立院之「罷免案」通過後,需要「中華民國自由地區選舉人總額過半數之投票,有效票過半數同意」方為通過,而「彈劾案」則需「聲請司法院大法官審理,經憲法法庭判決成立。」罷免需人民投票同意,彈劾則需「大法官審理」、「憲法法庭判決成立」方為成立!以上憲法規定適用於總統與副總統。我國還沒有罷免總統的案例發生,而其他公職人員則是依照《公職人員選舉罷免法》進行罷免程序。前述《罷免法》所規定的公職人員,中央公職人員指的是立法委員),而地方公職人員則是縣市長、縣市鄉鎮議員、代表等。

中國的封建歷史中,帝王的下台,多半是透過政治或軍事手段進行,是以「流血」是為常態,當然還有號稱主動退位讓賢的「禪讓」,禪讓到底是怎麼回事?其實可以看看曹丕竄漢的歷史。曹丕曾三次推卻漢獻帝禪讓,並於第四次「受禪」後說:「舜、禹之事,吾知之矣!」所謂禪讓,絕對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自然、平靜與美好,真實的逼迫與假意的推遲才該是歷史的真相,獻帝禪讓帝位後受封成了「山陽公」,有幸在封地濁鹿(今河南焦作東部)安渡了十四年的歲月。各位可能不知道的,是這個「山陽郡」其實就是漢廢帝劉協被罷黜帝位前的原來封地「昌邑國」,是因被罷黜才「除國為郡」的。

曹丕口中的「舜禹之事」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古本《竹書記年》裡面明確記載:「堯德衰,為舜所囚。舜囚堯,復偃塞丹朱,使父子不得相見也。」而《荀子》〈正論〉說的更直白:「夫曰堯舜禪讓,是虛言也,是淺者之傳,是陋者之說也。」可見舜禹的禪讓,當是政治的催逼戲碼!如果選擇相信儒家的禪讓說法,可能與真實的歷史有所距離。

歷史上,「漢廢帝」劉賀才上任27天,因政治利益的嚴重衝突,便為龐大的霍光勢力所「廢黜」,原來的班底也為霍光所屠戮殆盡,劉協之後被送回原來的「昌邑國」受嚴密監控,這個過程除了留下歷史的迷團外,更應證了一句名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透過政治的廢黜手段,劉賀之後被漢宣帝封為「海昏侯」並徙至豫章郡。這位廢帝在豫章度過了人生最後的15年,直到他的墓葬於2011年重見天日,劉賀的名字與歷史,才又再度為史家以外的世人所聽聞。這位漢廢帝,應該明確的算是被罷免的先河!

無獨有偶,王莽竄漢時,依據《資治通鑑》,王莽於毒死漢平帝後,立兩歲的「劉嬰」立為皇太子,也就是史稱的「孺子嬰」,當時劉嬰就是一個約末兩歲的小孩,王莽自己則擔任「攝皇帝」,所以劉嬰的第一個年號是為「居攝」,但劉嬰並未正式稱帝,只是一個超小號的傀儡立牌。之後王莽假藉一堆異象符瑞,快速的接受了「禪位」並改國號為「新」,於是劉嬰莫名其妙成了被罷免的「准皇帝」,至於准皇帝的禪位程序,王莽也都直接給免了!之後劉嬰被嚴格禁錮於長安近十五年,之後被方望、弓林等於臨涇立為皇帝,而這位為王莽於五歲所罷黜的孺子嬰,卻在二十一歲那年,死在與自己爭天下的同宗劉玄(更始帝)之手。

歷史有其殘酷的一面,明英宗朱祁鎮於土木堡為瓦剌擄去,明代宗(景泰帝)朱祁鈺在大臣擁護下繼位以與瓦剌抗衡。而後明與瓦剌議和,英宗遂為也先所放回,但景泰帝之後將自己的哥哥英宗幽閉於南宮整整七年!而後景泰八年,朱祁鎮在石亨、曹吉祥、徐有貞等人之協助下,趁朱祁鈺病重之際,撞開南宮奪回帝位(史稱「奪門之變」),並將罷黜重病的景泰帝廢為郕王軟禁於西苑。郕王被廢後恨快的便一命嗚呼,英宗給這個弟弟一個「郕戾王」的惡諡!從明英宗的行為以及惡諡推估,被「罷黜」後快速死亡的景泰帝,合理推估應該有人為加速的因素在內。

封建時代已過,現今如欲罷免(罷黜)總統、副總統,需靠立法院依程序進行,至於大法官能否秉公衡平處理,這需倚靠大法官的良心!不過,就學法的我而言,這兩屆的大法官,在衡平事理上似乎與正常邏輯有所差異!我也甚為不解幾位我的老師,何以願冒清譽受損的風險,去承接可以實在不需要的職務。「良心」的基石一旦偏頗,就不會有以「良知」、「良能」所衡平的結果。看看明代的石亨之流當政後,于謙又有什麼可以辯解的空間呢?

《明史》〈于謙傳〉記載,當于謙與王文二人被污謀逆而為都御史蕭惟禎處以極刑時,王文不服極力抗辯,而于謙則苦笑著說:「亨等意耳,辯何益?」的確,當主上心意已決,是非對錯便早已無關,有關的是那些懂得順風使舵者,可以透過政治正確的「法律解釋」而獲致所欲之權勢。自來望風梯榮者又何曾少哉?〈于謙傳〉中說:「一時希旨取寵者,率以謙為口實」,比之於今日,又何其類似,可悲也夫!

「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諸葛說的沒錯,然而史載斑斑殷鑑不遠,對於一個國家或一家企業,當政者應以兼聽取代偏聽,而知道如何親賢遠小,也才能持盈保泰期許獲致長治久安!那些名不出家卻能在本分位置上默默耕耘的朋友,是實際的貢獻者與大局的安定者,身在上位之人更該懂得察納雅言,多聽聽他們的低微的聲音,提供必要的資源,解決無名者的需求,方能安定內部以對外開展,沉默的大多數一直才是穩定的力量。

擺渡於歷史的長河,人生也就約末三萬餘天!在航向終點的過程,運至縱倖進非據,亦當戮力所司;時乖雖桎梏在身,猶宜慎獨修己,至於要成為哪一類人,如果可能又想留下什麼,自己想清楚就好,然後活成自己,活出自己。

以下為《三國志》〈文帝紀〉中有關獻帝封於山陽的記載,裴松之附註引《魏氏春秋》中所言「舜、禹之事,吾知之矣!」亦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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