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anuary 21, 2023
上之人聞危言而不忌則去昧而無蔽,下之士推赤心而無損是有忠而可安
古代的中央政府(朝廷),或是地方政府(衙門),只要是有權利與權力的糾葛,便都有著人與人間,人與事間的互動難處,於是怎麼為人處世,懂得做人與為官,便成為歷來的大學問。人處其間,可以自命清高踽踽獨行,當然也可以隨世浮沈好好隨眾,其實滄浪之水或清或濁,兩者之分在於取用之人而已。
歷來,長袖善舞於人際關係者,爵祿扶搖直上;不識人情又闇於機宜者,仕途偃蹇難安!而如今的職場,其實也上演著同樣的戲碼,只是戲棚的大小、傾軋的程度有所不同而已。所以自認不遇之人總要問:「為何升官的不是我」,而遭時竊位者,也總要說聲:「謝主隆恩」。懂得善用權柄者,知道領導統御的「心術」,而不善於運用權柄,則可能導致分崩離析,倉皇下台。管理與其說是門「藝術」,還不如單說就是一個講究方法的「術」字,再加上衡平事理的「心」字,術用好,心擺正,這就是管理學!
政府如此,企業亦如斯,於是不論問題的深淺大小,總要有人做出裁決,並試圖用最適當的資源解決問題。但再怎麼天縱英明,世間沒有具備所有能力的領導人,於是政府或企業都架構了組織,充實了人力,並由各種專職人員各司所職,成就一個解決問題的運作體系。然而隨問題的不同,解決方法的有異,不同意見者隨權利之有無,認知之差異,便可能形成「君子與小人」之爭。君子是小人的對稱,而自認君子者,往往將另執其他意見者視為小人,最終成為「黨爭」或「派系之分」,而使整體力量分散難以聚合,但基本上沒有人會將自己視為小人,小人都是他人,而他人也如此思考。
有智慧的領導人,不論是乾剛獨斷或是折衷眾議,總能使國家或企業蒸蒸日上,而不具備智慧的領導人,則會使之日漸衰微!史家說宋仁宗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當皇帝,而宋徽宗則什麼都能做,唯獨不能當皇帝!皇帝是國家的領導人,最重要的就是「用人」,而用人又以「相位」最為重要!用錯宰相就是用錯權力,想要不亂也難。唐朝張九齡去相,李林甫成了亂唐的根源,而宋朝神宗以王安石進行變法,也成了宋亂之始,一直傳到了荒唐治國的徽宗,自己跟兒子欽宗都為金國所擄去,成了靖康國恥的最大憾恨。國家與企業之領導人絕不可亂,受命輔佐與幕僚之屬也不可亂,畢竟「用人得失,所繫非輕」,亂者不治也,治者理也,理亂之所分都在「人」身上!只有術用好,心擺正,才能有效治理國家與企業。
王旦是宋真宗時的名相,王旦病重時真宗問誰可接任宰相之位,王旦竟唯一推薦寇準,但神宗認為寇準「剛褊」而未採納其言,待王旦故去年餘,真宗最終還是立了寇準為相。立寇準為相這是真宗的決定,是王旦生前的唯一建議,當然也是寇準自身能力獲得賞識的結果。但寇準昇任後,絕對沒有想到會因丁謂之故而罷相被貶雷州,而丁謂自己也絕對不會想到,因為同黨雷允恭「擅移皇堂」(改動真宗的陵寢位置)之罪,而被繼位的宋仁宗貶於崖州。歷史確實有許多偶然,丁謂前往崖州路過雷州時,寇準遣人於途中送給丁謂「蒸羊」一隻,卻又拒絕與丁謂見面!
一個人的際遇,在人與人的權力爭奪中,似乎冥冥中有著不可移易的定數。那隻蒸羊,絕不是寇準有心的送別大餐,而是對丁謂遠貶崖州「你也有今日」的極度諷刺,因為前去瘴厲之地海南崖州,日後丁謂還有無機會吃上蒸羊,誰也不知。然而,寇準隨即於仁宗天聖元年九月(1023年),病死在雷州司戶參軍職位之上,而丁謂卻能於貶竄後回至中土光州(河南潢川),於景佑四年四月(1037年)方才故去,整整比寇準多活了十五年!天道、地道、人道,又該怎麼說呢?
王旦有三個兒子,亦即王雍、王沖、王素,這些三槐王氏的子孫,都有著良好家庭教育與家風。依據《王文正公遺事》一書所載,長子王雍於王旦故去之後,前去見擔任宰相的寇準「求以自效」(找份工作),寇準問王雍希望要怎樣的工作,王雍說依照過往慣例,應當放外省專職於一事的地方官(釐務官),可見王雍並沒有任何多餘的要求,然而寇準認為王雍乃「賢人之子」,不應到地方去當個小官,於是替王雍安排了「同判太常院」的職務!可好笑的是,寇準身為宰相,竟然不知道太常院根本沒有「同判」這個職缺,也沒有安排王雍應有的俸祿。故人之子,寇準的處理的竟是如此隨意,確實令人心寒。
王旦當年極力推薦寇準,並對寇準大度能容從不計較,宋真宗曾說:「卿(王旦)雖稱其美,彼(寇準)專談卿惡」,可見王旦與寇準的氣度差異有多大,而寇準對於王旦的後人,卻連個合法且正常的安排,都處理的一塌胡塗毫不上心,這又該怎麼說呢?後來王雍的職務安排報到真宗那裡,真宗特別為旦子「各改一官」,應當就是為王旦三個兒子的職位予以「提升一級」的意思。我們查看宋代蘇舜欽所著的《兩浙路轉運使司封郎中王公墓表》一文,針對王雍的官銜,裡面有如下記載:「文正公(王旦)薨,恩授光祿寺丞,服除特授大理寺丞,俄又遷太子中允,同判太府寺」,可見宋真宗對王旦後世子孫安排的上心,遠遠大過寇準的隨便,足見王旦在真宗心中的地位,是極為重要的。
權力在手,宋真宗可以決定是否御駕親征,可以大搞「天書封祀」,也可以拔掉寇準的相位,而既位的宋仁宗也可以藉故拿掉丁謂的相權,之後的宋英宗則可以在「濮議之爭」中堅持己見,弄的君臣對立、群臣對立,而神宗則在推行變法所引起的一波波的反彈中,使宋朝陷入長期的動盪!在仁宗朝出生的蘇軾,對於黨爭的種種,顯然一切都看在眼裡、放在心裡,畢竟他一定清楚的知道,他的老師歐陽修以及其他前輩們,在仁宗朝「慶曆新政」失敗後的貶謫經歷,可是他的一支筆,卻無法不抒發他的思緒與想法,最終導致「烏台詩案」的發生,以及隨後黃州、惠州、儋州一生的顛沛流離。
真宗「天書封祀」、仁宗「慶曆新政」、英宗「濮議之爭」、神宗「熙寧變法」,因皇帝與士大夫間,士大夫與士大夫間意見大幅對立,在彼此傾軋而難以取得共識下,遂導致宋朝元氣大傷,之後哲宗既位,新舊黨人士在向太后與皇帝間職務的忽起忽落,以及徽宗「元祐黨人碑」對士大夫氣節的持續摧殘,最後再加上徽宗本身的好大喜功與昏聵,北宋的基業終於走到傾頹的盡頭。
至於蘇軾,這位以為「致君堯舜,此事何難」中國歷史上的大才子,處在對立與矛盾的黨爭之中,新也不是,舊也不對,只能在政治與理想的夾縫中,透過一支筆,持續抒發他豐沛濃郁的情感,然後看似看開,實折無奈的繼續走下去,直到蒼老的在北返的路途中,終於看清自己「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的實景,並將自己的生命,淡淡的飄落於常州。
蘇軾曾經寫過《明君可以為忠言賦》一文,裡面說:「上之人聞危言而不忌,下之士推赤心而無損」,將君臣間的信任關係,以及對上位者察納雅言的期待,寫的清楚明白,但誰也不知,文章可以是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卻也可以是憂患之始,桎梏之由,畢竟有「明君」時,「忠言」方有其用,若上位者「聰明蔽於嗜好,智慮溺於愛憎」,那多言自也無用,只是遺禍自身而已。
世事紛紛,四海擾擾,有感於人事之變遷及給諫與納諫之不易,遂以「上之人聞危言而不忌則去昧而無蔽,下之士推赤心而無損是有忠而可安」做為癸卯兔年之對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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