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December 19, 2019

愛民若子,但且喊冤;執法如山,必為洗冤!


中華民國駐大阪辦事處長蘇啟誠,日前輕生「自縊」,家屬說:「遺書只有他們看過」,所述輕生理由則是:「不想受到羞辱」,遂「以死明志」。之後,北檢署范孟珊檢察官以一年之力,查出楊蕙如豢養網軍散佈消息,故其本人及蔡福明同被起訴!再而後,楊蕙如之易始公司復被查出其多筆經費竟來自各級政府部門…,整個情節,顯然多有牽連且內情複雜!

蘇啟誠自縊而亡後,家屬《聲明稿》說:「部分政治人物、媒體有不當批評恣意誤導模糊事實真相」,所謂「不當」、「恣意」、「羞辱」,家屬用字用的很模糊!而對簡任十一級以上之公職人員以死明志,其上級單位也還說不清那個「志」到底是什麼,而「不想受到屈辱」一句中,「預計」要受到的什麼屈辱,也沒有多加說明!家屬什麼也沒說,但其實什麼也都說了。

時序拉回清朝道光初年,浙江德清縣的徐倪氏,因與小叔徐蔡氏之夫徐敦誠有染,遂夥同丫鬟秋香,藉機一同勒斃了得知姦情的徐蔡氏。案發後,徐倪氏打通上下關節大行賄賂,各級衙門遂將徐蔡氏之死以「自縊」結案。惟新上任的浙江按察使王惟詢,經細部查訪後發現徐蔡氏之死實乃「勒斃」遂欲予以平反,然浙江上下相關官員皆持反對意見且刻意予以阻撓,王惟詢遂將自己心境寫給在福建任糧道的兄長王惟誠後,在「孑然孤立」且「盛憂心傷」之下,這位清朝三品大員竟然「情急心迷」(道光帝語)尋短而「自縊」而亡!

道光聽聞按察使自縊後為之大恚,於是立即調離原浙江巡撫黃鳴傑,並調用前山東巡撫、倉場侍郎程含章為浙江巡撫,以及河南糧鹽道祁𡎴為浙江按察使共同審案,經程、祁之努力,終於確認徐倪氏勒斃徐蔡氏之罪!未料,徐倪氏本應重枷在身,又何以能於獄中以頭巾「自縊」身亡!道光帝除下旨嚴叱程、祁,並發現浙江官場關係複雜定有勾聯,於是再改派軍機大臣王鼎(時為鄉試主考)為欽差大臣,與祁𡎴一同審案。王鼎在祁𡎴的細心查訪協助下,將案情審明上報道光,然涉案在獄之歸安知縣馬伯樂的家人李明,竟然也在獄中以褲帶「自縊」而亡!一案三自縊,可見有人暗中欲意設定「斷點」,內情洶洶,絕不可謂之單純!

道光帝做出裁處,將大小涉案官員如知縣、同知、知府、典史、巡檢等分別處以革職、流放、充軍,以及杖刑、徙刑不等。德清徐倪氏一案,計有三位相關人自縊身死,而其中關係之複雜,牽連糾葛之多,若非祁𡎴不計毀譽細膩且用心抽絲剝繭,水落也未必石出,是以《清史稿》中說:「(𡎴)遷浙江按察使,覆檢德清徐倪氏獄,得官吏受賄蒙蔽狀,尚書王鼎覆訊,如𡎴議。」可見祁𡎴對破案確有貢獻。至於原浙江巡撫黃鳴傑,革職後帶著兵部侍郎之坐銜(虛銜),黯然離開官場,後於道光二十一年病歿。

徐倪氏一案,先後有巡撫黃鳴傑、程含章之定奪,以及按察使王惟詢、祁𡎴之審理,最後則由軍機大臣王鼎,及按察使祁𡎴奏報道光裁處而予結案!所審理之人,不惟犯案之平頭百姓,其中也包括功名在身之浙江大小官員!王惟詢自裁後,據梁紹壬所著《兩般秋雨盦隨筆》「王廉訪挽聯」一節所述,德清人氏蔡生甫學士,以為王死的相當不值,遂為之作輓如下:「剛毅木訥近仁,生原無忝;聰明正直而一,沒則為神。」三品大員之死,靈堂內有學士蔡生甫為之做輓,所遺之案則有王鼎、祁𡎴為之洗冤,再透過道光帝對浙江官員的嚴厲懲處,徐倪氏一案總算公道還於天下,其死冤也不冤!

接替程含章辦案的王鼎,陝西蒲城人,後因鴉片戰爭兵敗反對割讓香港,自己最後也走上屍諫「自縊」一途,但王鼎死後不到三個月,1842 年中英依舊簽訂了《南京條約》,並將香港割讓英國,直到 1997 年,香港方才回歸。至於祁𡎴,山西高平縣孝義里人,曾祖祁斯滄,祖父祁杲官工部員外郎,父親祁汝焋則官至中書省中書。祁𡎴乃嘉慶元年三甲進士,道光十八年時,宣宗以「𡎴習練法律」為由,將祁𡎴召為刑部尚書,之後又任命為兩廣總督,與英國首任香港總督「濮鼎查」(Sir Henry Pottinger) 折衝尊俎,並修築虎門新式砲台及新開屯田一百六十餘畝,以與英人持續周旋,最大程度保留了清朝的顏面,但未幾即於道光二十四年卒於任所。祁𡎴乃余之鄉先賢,家中所藏同治五年《高平縣志》一書,其內有祁𡎴及其兄祁墡之傳(見圖),祁𡎴有五子,分別為之釪、之銓、之鐔、之鏐、之鑅!祁氏一家以金木水火土為命名之據,也算家傳有道,而今哲人已遠,惟古道照顏色而已!

蘇啟誠不受屈辱自縊所衍生之「楊蕙如案」,有范孟珊檢察官為之洗冤,而清代徐蔡氏勒斃一案,則有祁𡎴為之大白,今日之檢察官與往昔之按察使,皆有其上級指導,辦案者明察秋毫釐清案情後,採與不採則有賴上級之權衡與定奪!不願受誤導之屈辱而自縊者,理應回覆其應有之名譽,不想受官場習俗沾染而自縊者,自應明其如史魚之骨鯁氣節;不想受國族之恥辱而自縊者,也應將遺折明白示人以全其忠!

道光三十年三月二日,年僅十九的咸豐帝剛剛即位,年在不惑的曾國藩上「應詔陳言疏」,或許有感於國運中衰,是以其內多有警醒之語: 「以臣觀之,京官之辦事通病有二,曰退縮、曰瑣屑;外官之辦事通病有二,曰敷衍,曰顢頇。退縮者同官互推,不肯任怨,動輒請旨,不肯任咎是也;瑣屑者,利析錙銖,不顧大體,察及秋毫,不見輿薪是也;敷衍者,裝頭蓋面,但計目前,剜肉補瘡,不問明日是也;顢頇者,外面完全,而中已潰爛,章奏粉飾,而語無歸宿是也。有此四者,習習相沿,但求苟安無過,不求振作有為,將來一有艱鉅,國家必有乏才之患。」且看今日時局中之官員,或退縮、或瑣屑、或敷衍、或顢頇,而國家之處境於今已然艱難如此,將來又何能應付詭譎如新之世局?且願我輩中能多一個范孟珊,多一個祁𡎴,多一個王鼎,努力且較真,用心且不苟,則國家之未來,甚幸,國人之未來,幸甚!

且讓法律的歸法律,政治的歸政治,起訴不代表有罪,也不代表無罪,一切在於依法之權衡定奪!清代如此,民國亦如此,至於政治,此乃眾人之事,有賴眾人決定!




Saturday, November 30, 2019

那一個暫時留下的影子,是我敬愛的父親


 「父親就像大樹一樣」,簡單的一句廣告詞,卻一直懸在我的心裡。

我的父親,也曾經是一棵庇蔭著家庭的大樹,但再怎麼根深樹大,隨生命旅程之終結,都有傾倒的一天,十七年前天公生的那天,我們面臨了最後的別離!父親也終於卸下了所有的責任。民國八年,父親生於山西省高平縣常樂村,幼承庭訓並受教於清末耆老大儒,山西大學畢業後,應姬振魁(梅軒)先生之邀投身軍旅,抗擊侵華日寇,隨後倥傯軍旅,經中條山、定海等多次戰役,從叢山峻嶺中走過大江大海,直至在台屆齡退伍,若家父依然建在,當在百歲高齡了。

父親雖早已遠去,但所有的聲影與身影,都在!父親休致後留下二十餘冊的文字,所遇所感俱在其中,因離鄉棄里多年,是以所寫以思鄉思親為多,然至母死兄亡,仍不得歸家一見!父親曾說:「兒輩均不知我的心境」,並常常私下對著母親丁氏的照片而落淚,父親的「心境」,正如《遷台歷史記憶庫》中蔣桂彬先生哭著所言:「哭,我爸悶著哭,現覺得,我也覺得難過,現在知道難過,以前不知道,以前不知道思念父母的感覺」,是的,一堂刻骨銘心的教育,我們都在淚眼中,想念想見已然見不到的父母!

家裡一直有著一張手畫的山西地圖,過年,父親總是用紅紙寫上祖宗牌位,貼附其上,然後依序磕頭上香,再由兒孫輩向父母磕頭,那張地圖已經歷經了許多、許多年,但卻是在很久、很久以後,我才從家兄處得知,那是父親的一位山西籍的部屬,於想家之下,憑自己的記憶,所一筆一筆畫出來的,而「想家」二字,又是多麼沈重的申訴。畫者的家在哪?我不知道,但我第一次知道老家所在,就是在那張手畫的地圖上,很後來我也才知道,那是秦趙「長平之戰」之所在,更是四十萬趙卒埋骨之所!趙國那年的邯鄲城內,依《東周列國志》所載:「子哭其父,父哭其子,兄哭其弟,弟哭其兄,祖哭其孫,妻哭其夫,沿街滿市,號痛之聲不絕」,那是什麼樣的悲痛景象?而當時戰場上的長平,又會是什麼悽慘景象?

父親曾在政工幹校任職訓導處長,也曾擔任過國軍藝工總隊總隊長一職,是以有緣曾培育出許多「藝人」,然而歲月流轉闊如參商,這些藝人而今也已凋零殆盡!惟無意間,得知陸炳文博士在復興崗時曾受父親提攜,是以迄今仍多有感激,遂憶那年父親告別,一位我等不識的長者進前,忽以跪拜大禮上香,則父親行事遺澤多有,只是我等不知而已。猶記少時家中來客,所談皆為父親在大陸時軍旅之事,會後母親也詢問了其中一項,我好奇問母親何以不知父親的往事,母親回答:「你父親的過去,我有超過二十五年沒有參與」,而我身為少子,所知自然更淺,但我知道,父親的身上,有槍傷、砲彈傷、刺刀傷,還有日本人狼狗的咬傷!一身如此,那又是一個什麼樣的戰爭遺痕?堂姐在父親物故後,寫來一函說:「五叔走完了他傳奇的一生」!那個傳奇,是我的父親。

父親這一輩依《孟子》之四端,取「忠」字為名,是以為忠仁、忠義、忠禮、忠智!對於下一代,父親亦早有想法,但不知是否以未見之族譜為序,抑或為自身之想望。《孔子家語》記載孔子婚後一年生下伯魚「魚之生也,魯昭公以鯉魚賜孔子,榮君之貺,故因以名曰鯉」,可見孔鯉的名字其實是有故事的。父親替下一輩取定「卓」字,故大兒取名「卓然」,據父親所言,取意「卓然出眾,卓爾不群」,至於小兒之名,父親其實早已取好,但我等竟然毫無所悉,直至父親去後,才在遺文中發現「卓毅」二字,其後並有寓意說明:「具堅強之意志和毅力,必為群中之卓」。日後小兒取名「卓諭」,並未見父親反對,只不知何以父親始終隱而未言。對於何以取「卓」字,當時未問,如今我只能事後猜想,那是父親希望孩子們都能「有所立」,也就是都有良好的根基,也都能夠成材,而父親所依據的,當是《論語•子罕》內:「仰之彌高,鑽之彌堅…,如有所立,卓爾」這一段吧!父輩讀書,沒有電子資料,透過少時之背誦,一切都在胸臆之中,不得不讚嘆以前的教育,即或八股,但根基紮的深,道理植的厚,是以到老不忘。

時光有腳,歲月無情,李夫人可以堅持不見漢武,廉頗也可以「一飯斗米,被甲上馬」意圖再起,但人間白頭終究任誰也無法更改,我的父親,最終也「老的像一個影子」,並在五指山中,與其他已然流逝的影子一起相會。只是父親的那個影子,會永遠留在我的心中,別人識不得,也無須識得,但我卻一望即識!那個母親所說:「你父親對國家是有貢獻的」影子。那是如此鮮活生動,一如幼時騎在父親的頭上一樣深刻,父親是一棵大樹,是家庭的支柱,是兒子的玩偶,卻也曾是不惜死生,報效國家的軍人,更是那個雪夜辭母,為了抗日而離家,就再也無法見到母親的兒子!

所有流逝的影子中,裡面有我的父親,而那一個暫時留下的影子,也隨歷史而去,但我知道,那是我敬愛的父親,我更以父親為榮。

遷台歷史記憶庫 
Republic of China Armed Forces 1937 - 2019│中華民國國軍│Under No Flag 





Wednesday, October 30, 2019

以恕己之心恕人則全交,以責人之心責己則寡過


報載,某企業大老闆因公司聲譽受損,遂開了長會七個小時,並重責其財務心腹以及准發言人,並且說出:「妳不配坐這個位子」、「要不是有人便宜行事,怎會用了妳」此類氣急敗壞之言!既然前後數篇報導皆做類似陳述,加上該老闆脾氣如何業界均知,想來前述數落之言,應該不為空穴之風。

號稱「錢媽媽」的財務長,以及「前主播」的准發言人,會後心境如何,不得而知,但大老闆發洩完畢之後,想必心情會稍稍舒坦一點!雖如此,求全責備如此,全然不顧應有之體面,恐亦非大老闆御下之常規!更何況受責之兩位就算確有過失,但也終非南郭之流,又何必於廣眾之下責人如此?

如今該大老闆既出「不配」之言,又有「怎會」之語,對顏面極盡受損之當事人,未來又如何繼續服務?《禮記•曲禮上》說:「君子不盡人之歡,不竭人之忠,以全交也。」對於已竭其忠,且無意取歡之人,若欲全此交情,或可一賦歸去,安享田園之樂,再則二嘆不堪,另為美芹之獻,又何苦受此惶惶之言,守區區之職,而承諾諾之旨乎?對於這位大老闆,即或富可敵國,有意競逐大位,也需謹記,並非所有人皆是你的家臣,而需受頤指氣使的威風。老闆與部屬,其從屬關係終僅一時,能否交情一世,則尚未可知。

在《曾文正公家書》中屢屢提及的馮樹堂,係前清乙亥鄉試解元,曾跟曾氏一道讀書,曾書《致諸弟必須親近良友》中說:「諸弟若在省得見樹堂,不可不慇勤親近,親近愈久,獲益愈多。」又在《與諸弟書》內言及說:「樹堂極為虛心,愛我如兄弟,敬我如師,將來必有所成」,可見曾氏對馮之稱道與信任。陳康祺《郎潛紀聞》內《有節之士馮樹堂》一文說,「樹堂之為人,嘐嘐介介,蓋士之有志節者也!」但隨即又說:「文正不終任之,何也?」清代歐陽兆熊所著《水窗春囈》中,其內有《馮樹堂》之文,因歐陽與馮「往來甚密」,故而透露了馮無法繼續與曾共事的原因:「(曾)檄飭(馮)督辦碉樓,小違意旨,文正不覺對眾申飭,聲色俱厲,樹堂慚忿,彿衣而歸」!原來,曾國藩對這位曾替他於湖南山川遍尋「風水寶地」的長年之友,竟然因「小違意旨」而「對眾申飭」,這與上文的大老闆當眾申飭其舊屬與准發言人又有何異?歐陽兆熊進一步說:「有鑑於樹堂(遭飭)之事,面陳來營閑住,不受差遣!」曾能對故交密友大聲喝飭,自然對其他他人就更無所避諱,也難怪歐陽兆熊「故委派…,皆繳劄不敢承,亦欲以全交耳。」一個馮樹堂的案例在前,但為介介之士,又有誰願意做第二個馮呢?

《史記•汲鄭列傳》上說:「始翟公為廷尉,賓客闐門;及廢,門外可設雀羅。翟公復為廷尉,賓客欲往,翟公乃大署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汲、鄭亦云,悲夫!」從翟公、汲黯、鄭當時的經歷,無一不使人體悟真實的「交情」與「交態」,都必須在生死、富貧與貴賤的差異處境中方能展現,曾文正曾經下第落魄過,也曾兵敗投水輕生過,歐陽兆熊寫曾國藩《一生三變》一文,說曾於任京官時,從眾而先學程朱之理學,待辦團練鎮壓民變時,則依申韓之法學,最後則為自身的官爵,變為持盈保泰的黃老柔道,一生無所堅持而與世浮沉,無非為保自身之榮祿與富貴而已!難怪父親送給我的第一本書就是《曾文正公家書》,並自小即告誡我莫學有大名之曾氏,蓋不欲我等效之而棄一貫之道。試問,那位腰纏萬貫的大老闆,其一生至今又凡幾變?我等無交,不足以言深,故無忠告可論,身在低微,亦不足以誇誇而談格局、佈局、步局,至於交情、交態的感觸,還是留給身邊的家臣與客卿吧。

《格言連壁》上說:「以恕己之心恕人則全交,以責人之心責己則寡過」。嚴以律己是為當然,寬以待人是為必然,誰人無過?誰又真能不貳過?但求事不過三而已!孟子曰:「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祖父為叔伯一輩取名,正為「仁、義、禮、智」,但願做人能行仁義,做事能依禮智,則或可寡過而全交爾。





Wednesday, September 25, 2019

年在花甲之外,文在理法之外,字在紅格之外,進在額數之外


走過博士學程的同學,除非天縱英明,都必然經歷過暗夜孤燈苦讀,不斷字修句改論文的過程,等到通過口試,完成委員要求的修正並取得證書後,方能稍稍舒緩!《古今賢文》上說:「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用學位、論文、成績,也只是證明了一個階段的結束,以及另一個生涯的開始。

以上是現代讀書人的歷程,而傳統中國的科舉,不論文、武,則是一路從秀才、舉人、到進士的考試過程,通過不了考試,就必須留在同一個階段繼續努力。葛虛存著《清代名人軼事》,曾提及彭元瑞典試兩浙時,遇到一位年逾六十的童生,考了三十餘年依舊考不上秀才,於是對彭說:「今將就木,冀得一衿以為榮」,試後,彭特別准了老翁成為「額外生員」,但在考卷上批道:「年在花甲之外,文在理法之外,字在紅格之外,進在額數之外!」顯然是沒考過但給了特許!另在徐珂編的《清稗類抄》一書中,也記載著法式善擔任考官時,碰到一位年逾七旬的童生,法動了寬容之心,遂特別恩給了老翁秀才的頭銜,但卻寫了戲謔的《寶塔歌》如下:「翁,古童,時運通,白髮蓬鬆,是太公的令兄。」古時運氣好,考官可以破例通融,但現代的考試,哪裡有「恩給」這回事呢?

當年取得博士,隨即向靜默在五指山的父母報備,也將證書捎給了他們,之後完成另一個學位,上山時一樣對父母說:「您不成材的孩子又完成了另一段路了」,人謂「大孝終生顯父母」,但我始終遺憾,沒有在他們生時完成學程!對於自己走過的路,點滴記得,更感謝師長、同學、同事的協助,但總覺得少了父母肯定的微笑,一切都有缺憾!如今,我也頗見白髮,所幸不需要重赴科場求什麼學位,更無需向考官求個恩給,行事只求良心平安,做人但問無愧我心,學位只是過程,本沒有驕傲的意義,若真有幾兩學問,也沒有自負的本錢,畢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師多的是。走過的路,自己知道就好!若有人問起,我只會像趙義隆老師說的:「年輕時不懂事做的事、寫的文章,請見諒。」但若有人質疑,我也會笑笑,應該是自己能力顯現的不夠,所以遭人質疑,但資料庫中都完整收錄著拙文,而每一位與我有授業之恩的老師:李文淑教授、林孟彥教授、李吉仁教授、陳惠馨教授,相信也都會記得那一段協助我而走過的征程,至於論文內署名的肯定,則當有著更多、更深、更重的期許在內。

想起巫和懋老師在《美麗境界》 (A Beautiful Mind) 一書中說的話:「親眼目睹他(約翰•納許)當時行止,思及他對賽局理論的貢獻,心中不禁感慨無比…。」納許於二十歲開始攻讀博士,於一九五〇年完成博士時才二十二歲,一本論文二十七頁,兩年完成,而這本論文成為「賽局理論」的經典之作,獲得諾貝爾獎前更經委員會細細審閱過!即或納許精神分裂了二十餘年,但從沒人懷疑過納許兩年完成博士學程,也沒人質疑過二十七頁的論文真偽,而他發表的三篇簡潔的論文,一共也才三十頁,就為他取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榮耀一生,一生榮耀!在瘋狂天才面前,我們不禁感慨自己微小如塵埃,我們寫過多少?再多恐怕也沒有什麼有價值的貢獻!這使我想起寫作碩論時,李吉仁老師一定要我們「好好寫」時說的話:「這可能是你一輩子唯一的一篇正式文章」,走過,回首,無法自矜卻無限慚愧,也才知道為何趙老師會這樣描述自己的過程。

而今,我仍清晰的記得一直帶頂帽子的欒斌老師,在口試時為了一個方程式的亂碼,以及中文寫作的閱讀性所給予的貶與褒,也記得賴惠敏老師在口試稿上,密密麻麻所註記的一百多個問題,還有江玉林老師對論文內容的強力改進要求!當然,為我論文辯護的林孟彥老師、李吉仁老師、陳惠馨老師,王文杰老師,我也一一記得!也許,記憶可能漸次遺忘,但寫作過程,口試經歷卻難以忘懷,而在資格考前,父親下世,我陪著母親,母親陪著我的哪幾個深夜,「虛堂四敞,一燈熒熒」的感受,更是至今猶然銘心刻骨。坦白說,我無法全然滿足口試委員的所有要求,於是每次口試之後,「研究限制」又增多了些許,而「後續研究建議」也又添加了幾則!至於最後的定稿,即或仍有錯字,仍有不足,但他們都兀立在書架之內,象徵著自己走過的路,或勤或苦,如人飲水、點滴如昨。

《美麗境界》後來由霍華導演拍成電影,並贏得奧斯卡最佳影片及最佳導演,雖說劇情並非全為事實,但每當看到學者將鋼筆一一致贈給納許,以表達對他的學術貢獻及尊重時,我便難以遏抑眼中的澎湃,「心中不禁感慨無比…」,造化是多麼弄人!諾貝爾獎時,納許不曾上台致詞,但《美麗境界》劇情中的演講,提到他經歷過的從前所有,以及不離不棄的妻時,也讓人動容無比而難以忘卻:
I’ve always believed in numbers. In the equations and logic that lead to reason; but after a lifetime of such pursuits, I ask what truly is logic? Who decides reason? My quest has taken me through the physical, the metaphysical, the delusional and back, and I have made the most important discovery of my career, the most important discovery of my life. It is only in the mysterious equations of love that any logical reasons can be found. I’m only here tonight because of you, you are the reasons I am. Hum… you are all my reasons. Thank you. 

納許而今也已離世,但透過《美麗境界》的演繹,加上巫老師及後續研究者的傳承,他終會像個神話,將持續的使人對生命的際遇有所感慨,而對他的學術貢獻也將受人尊敬下去!什麼是「愛的神秘方程式」?什麼又是「邏輯思維」?言人人殊,但我已經知道,自問對的起父母,對的起良心是最起碼的事,而「敏於事而慎於言」則是處事的規臬與準則。

行年已屆近耳順,很快的,隨著對過去「不懂事」的認知,那白髮老翁的「年、文、字、進」四外,也終會是自己「知非」後的寫照,僅希望未來的日子,於盡其心之所當為,盡其力之所能為之後,能安心的告訴自己依舊無忝所生、無愧所行。





Friday, August 30, 2019

誰人背後無人說,哪個人前不說人


歷史是面蘊底深厚的鏡子,裡面的人與事,反映著人性與人心,也透露著為人處世可以學習的智慧!唐太宗以史、以人、以銅為鏡,而人在史中,史在事中,透過讀史,唏噓中對自己的人生處境,定然可以有所借鏡!

《增廣賢文》中說:「誰人背後無人說,哪個人前不說人」,既然不是聖賢?毀譽也就難以避免,或張三李四或三姑六婆,在你的人前、背後說上幾句,不也正常?我們不是政府,沒有掌控或是箝制輿論的能力,至於或婆或爺的閒言雜語,多半也只能聽之、由之,最後還希望自動消之、匿之!

明朝吳亮作《忍經》,序言即謂:「忍乃胸中博閎之器局,為仁者事也,惟寬恕二字能行之」,我輩行世,明法、知法,但不知心中有多少「仁者事也」的寬恕而不用法,又有多少能力與忍功,可以於受委屈之後「終不自辯」?漢朝南陽的直不疑,同僚詆毀他「盜嫂」(與嫂子私通),他聽後只淡淡的說:「我乃無兄」,一個沒有兄弟的人,又哪裡來的嫂子呢?對於閒言,直不疑「終不自明也」!宋朝的陳與義,掌握吏部之銓選大權,因所屬部吏與武弁私下發生鬥毆,於是遭同僚彈劾,但於晉見皇帝時,對於鬥毆遭受中傷事件也「終不自辯」!明朝的傅檝,其繼母竟與兩位家奴私通,父親聞知後怒急攻心而暴卒,傅檝於是離家宿於郊墟間,蓬首垢面自廢自罰達三十五年,旁人雖不能理解,但家醜如此難堪也不便解說,於是「終不自明」,直到繼母過世後方才歸家!「辯」字,本意是涉訟兩造之言辭辯論,為的當然是自身的權益,但一個人卻能不自明與不自辯,心中若無寬恕之器宇與忍人之度量,顯然是做不到的! 

有人可以寬宥不言,也有人習慣大聲辯明冤枉!不論對錯,一旦爭辯,總要有一個號稱公正的裁決者予以衡平。清雍正四年,直隸總督李紱與河南巡撫田文鏡,便發生了相當棘手的「督撫互參案」!李紱寫了密折給雍正,直指田文鏡「性情僻闇,信用僉邪,賢否倒置」,雍正將密折轉發給了田文鏡,請田回應,田以密折回奏並將李紱視為朋黨!雍正又將田的密折轉給了李紱,要李紱回應!就這樣來來往往,而雍正就是那位擁有終局判決權利的裁奪者!田、李兩人各自申辯完畢後,看似各有對錯,但雍正卻刻意的,將之演變成大規模的科甲朋黨案,致使黃振國、李紱、蔡珽、謝濟世、汪誠、邵言綸等,分別受到斬立決、斬監候、充軍、革職等不同的處分!有時,具有裁決權的天平已經傾斜時,申辯不但無用,甚且禍害更大,但不申辯,又怎能希望不言「自明」呢?在此科甲朋黨案中,透過李紱、田文鏡的密折,還牽扯出了一位寧波師爺「烏思道」,也就是《雍正王朝》劇中大名鼎鼎的「烏先生」。對於在田文鏡幕下的這位烏先生,《雍正王朝》中他自稱是「陰謀為體」,行的不是正大光明之道,所以雍正繼位後便半隱而去了!曹詣珍教授在《清代名幕烏思道稽考》一文中,考辨了這位「威行一省,遍佈黨羽」不在台前爭辯,而在幽暗中辦事的師爺,可見謀略規劃比之言語爭辯,更勝一籌,更能決勝千里!

康熙皇帝也很懂得運用人性之弱點與輿論,為了板倒明珠與索額圖,康熙耍了個心機,要大臣「風聞言事」,也就是「聽風可以言雨,指東便可以劃西,不必拘於證據,以求廣開言路」(《康熙帝國》李光地語)。但因只是聽聞而無有足夠證據,因此對於「風聞言事」也有彈劾不實的風險,所以順治皇帝時予以嚴禁。康熙聽完李光地的說詞,講了幾句非常有深度的帝王心術:「先帝爺可以禁,朕可以開禁。朕可以用他們的言事,然後再禁風聞言事!」可見「政策」可以為政治服務而改變,改變後還可以再改回來,完全沒有政策不連貫與臉面的問題!但風聞言事的結果,彈章處處,最後康熙覺得只有他一個人是屬下不敢彈劾的對象,於是感慨的講出有如《增廣賢文》的話:「誰人背後不參人,誰人名下無人參」!對於人前人後,我們其實都面臨著很不一樣的聲音!哪一種風聞的消息是對的,便金石可鏤;哪一類聽來的又是錯的,遂血口噴人,這期間言人人殊,實在難以斷定,如非俱足夠經驗之大睿智者,又如何能有效判奪此間曲折?

近日,「黑●」成為顯學,誰都可以站在台前,言之鑿鑿的牽拖上幾句,然後將那位政治人物的祖宗八代、親朋戚友都拿出來以言語好生鞭打一頓!於是,房舍、祖墳、英語、吃飯、喝酒、牽手、行程、視察、打牌、預算、落雨,原本無甚意義的議題,對於某些人卻又成為極有意義的話題!正是「所愛者,撓法活之;所憎者,曲法滅之」!而今是非已經無從合理探討,邏輯也已然無法正常推論,似乎耳語相狎屁者勝,是非相問邪者贏!對於真正關係國家未來發展的重大議題,只可以在政治正確中找到答案!這些人前可見的電視名嘴,更需愛惜羽毛,可知他人亦議論汝於電視台之後乎? 對於居上位者而言,尤需謹記「誰人人前不說人,誰人人後無人說」的諺語,畢竟《禮記》很早便教誨我們說:「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故言必慮其所終,而行必稽其所敝,則民謹於言而慎於行。」試問缺乏自律行為的上位者,又如何期望其所屬,能做出合於常軌、常規的行為?

謹於言、慎於行,以史、以人、以銅為鏡,一國一家,一公司一個人,都必有向上攀升的一天,反之則皆危矣。




Wednesday, July 31, 2019

有人捨不得你走,有人恨不得你走,但最終,都是要走


七月,警政署公布五十餘位高階警官之「異動」消息,搬風大起,好不熱鬧。這使我想起二十多年前整理書房雜物時,在包裹宣紙的舊報紙上,也有著二十餘名高階警官異動的消息!而那張舊報紙所載,又已是整理時十餘年前的往事。職務或昇或調,正如人生之起落沈浮,而不變的,是前人離開、後人繼任,今日之新,明日之舊而已!

沒有永久的職務,起任、榮退都是過程,其中有人捨不得你走,為你立生祠;有人恨不得你走,給你放鞭炮,但最終,都是要走,只是怎麼走而已。喬鋒於聚賢莊喝下五十碗絕交酒,此後溝水東西,兄弟變寇讎;行年六十之于成龍回鄉守孝,康熙奪情起復,三朝帝師之翁同龢開缺回籍,光緒永不錄用;龔自珍倉皇出京,目不回顧,盡刪《惜誓》;林則徐謫戍新疆,築渠墾荒,越裳是臣!郝李曾肝膽相照,後卻肝膽俱裂,雖手書《無愧》之辭,但口有無奈之聲!人與人間,說的是因,講的是緣,受的是業,今生後世間,冥冥中似有著合理的解釋。信者,以佛說「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做者是」自我勉勵,不信者,以《史記》「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發洩幾番!

楚漢相爭,陳平用計離間項羽、范增,項羽中計而削奪范增之權,范增大怒之下:「願賜骸骨,歸卒伍」,告老還鄉去了!但還沒走到彭城,七十餘歲的范增便因背疽病發而亡,估計范增從離開到死亡,恐怕不足十日,至於民間傳言范增避惑於浙江九遮山而未死,應當是出於功業未成的補償心態!蘇東坡在《論范增》中評論道:「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殺增」!項羽既懷疑范增已與劉邦有所勾結,難保不遣人於路途上下手殺增,這跟夫差為伯嚭所讒而殺伍子胥一般,也跟秦昭襄王受范雎之惑而殺白起一樣,不去恐真的立遭其罪,速去也不知能否逃脫死劫,但套一句鄔先生在《雍正王朝》中說的話:「言不聽、計不從,留之何用?」然而能不能留,其權不在屬下!范增是「亞父」,伍子胥是「相國公」,白起是「武安君」,無一不曾榮寵有極、位極人臣,但最後也皆因失去的君王信任而怨、而去、而死,做為伴虎的左右僚屬,真不容易啊!至於陳平、伯嚭、范雎,即或成就了一方,但也毀壞了另一方,立場不同,結果與認知便也不同,是非在於公道,而公道在於人心。

近日,總統專機私煙案轟動海內,因而揭露出當朝者之親戚、舊屬,大量的「榮膺」國營企業之高位!為此案,國安局長彭、總統府侍衛長張「請辭」獲准,華航副總羅、邱則「調職」安置!如此,因為「超買」、「行之有年」的非法律邏輯,千日好的職務沒有了,百日紅的機會也流逝了,為私,為貪,為權,貪婪的人生百態,是如此難堪的攤在眾人面前!就政治責任,陳小姐說:「現階段來講,不可能有這樣的事」,韓先生則說:「民主政治是自作自受的政治」,突然,在錢與權之前,選賢與能的價值不見了,當責政治的承擔也不見了,但別忘了,職位終究都是一時的,來日有限,去職有日,又何必將良心棄之若敝屣呢?試問起一個邪心,動一個惡念,推一個責任,對國家的治理又何用處呢?想起岳飛的話:「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國家安全會議秘書長李,總統府秘書長陳,你們應該都讀過,可還以為如此?

色彩學上,採用加色混合法,三原色匯聚成純潔無暇的白色,採用減色混合法,三原色會合為死亡恐怖的黑色!或黑或白,一體兩面,負責任的政治,是「烈火焚燒莫等閒,留得清白在人間」,不負責任的政治,則是曾國藩所說「黑白不分」烏煙瘴氣的末世現象,更是于右任先生所謂:「善不能舉,惡不能退,利不能興,害不能除,化善而作貪,使學而為盜」無能為力的亡國現象。此時,值此天下興亡之際,但謀個人之職位之久長,又哪裡還顯得重要?

地闊天圓,塵世凡間,只不過一念之間,但那個心,怎麼起?那個念,又怎麼動?言人人殊,實未知所定!但願從政者,莫忘黎民百姓,職位一時、聲名一世,而為民者,莫忘選賢與能、匹夫有責,畢竟民主政治,在民,亦為民,而且確實自作自受。

Wednesday, June 26, 2019

教之導之而成禮義,培之育之乃見秀實


記憶往後,時序往前,忽忽間已然屆臨耳順,而結髮的妻,也將於六月底迎來自己的退休之日,人生再往下的另一階段,就該是從心所欲不逾矩了!夫子七十三於泗水而逝,是以未見八十之回顧,若真有,那又會是什麼呢?

退休,是往後的結束卻也是往前的開始,如果說路在未知的前方,那已然定格的後方,最多也只是從前總總而已。雖說好漢提不得當年勇,美人說不得白頭的今朝,而往前才是生命唯一的答案,驀然回首,明明滅滅間,落星誠已如雨,其中真不乏屬於自己的可喜、可笑、可矜之處。

行將退休的妻,希望能替她寫幾個字以為紀念,這使我想起不久前替湯明哲、陳惠馨兩位授業恩師,以及為素英總經理所寫的退休文辭,還有更早前,於離開前東家時為同事們所預寫的對句。一個階段,一個過程,短暫的休止符後,未來都會是另一個驚嘆過程的開始,希望這些屬於過去的文辭,勾勒的都是前進的未來,更是可以靜觀大塊的開始,以下是所寫的文句:
湯副校長明哲老師惠存
高山仰止,識人而誨之驅暗為明
景行行止,知事而導之化幽成哲

湯師母姚豔華女士惠存
黌宮鳴木鐸,惟玉秀穎豔之力
泮池傳明業,賴佩實銜華之心

陳理事長惠馨教授離任留念
心專如惠,沈吟法史澤學子
香遠即馨,孜矻律學聞黌宮

惠馨老師榮退留念
惠音黌宮,振教徇路如聞鐸
馨心泮池,化雨春風若沁香

素英 總經理榮退留念
駿業宏開,傳經天基業,質樸若素
麗天普地,立緯地廣德,高亮如英

冠文榮退紀念
卅載之功,冠冕之盛,當時莫與比焉
永世之情,文盤之潤,此後難見其匹

賢貞榮退紀念
可大可久者,賢人之德業
有內有外者,貞人之禮福

離開前東家時,財務長要我預先替她寫好退休文辭,因為以後我就不在了!於是應約寫了兩個版本供為選擇,而今記憶有限,僅能將記得的那一個提供如上,當事人目前仍繼續服務中,那個預擬的退休文字,或許已無關宏旨。至於我自己,彼時可沒人替我寫什麼「榮退」文辭,想起陳老師在其退休前說:「不要寫什麼「榮退」,那豈不是表示有人「不是榮退」?寫「退休」即可。」師丈顧忠華老師在老師六月六日的退休演講會上,笑笑的以為這種說法或許有些太過,然而人情世故,場前面後間,有些人確實僅僅是以榮退為名而已,草華木榮,英落秀實,一個榮字,又有多少當事人不為人知的事實在其中呢?

為妻依舊用了「榮退」二字,三十餘年的幼稚園老師生涯,等到自己有了孩子,才知道幼兒人格養成教育的重要,對於妻的工作,也有了不同的感受及敬重,那是一份需要熱誠、愛心、耐心、同理心以及體力的工作,在青春已逝鬢髮已白而又難言的感謝下,如此相守也已近三十年了!於是,寫下我對妻從事幼稚教育的感觸:
美慧吾妻榮退留念
美納素絢,教之導之而成禮義
慧辨菽麥,培之育之乃見秀實
夫婿 萬晉謹贈

對於我自己,當初捉刀無人代筆有倩,退休辭是從遠古天產靈石中,自然孕育而蹦出來的,其辭如下:
萬晉同仁榮退紀念
比蕭曹之思,撥亂反正,開永業之宏謀
以房杜之才,改心易慮,創安治之新局

所有的文字,送給當事人,也無須解釋,對與錯、是與非,都可以在退休後重新開始,並向過去劃下一道界線,從前種種譬如昨日,今後種種譬如今日,至於能否參禪悟道而了生死,早不在文字之中而在平心之內。




Friday, May 31, 2019

狂風碎裂會試榜,幾廢寒窗苦讀書


歷代文人出仕為官,以透過科舉考試為正途,然考試過程與是否公平、公正有關,何謂公平?何謂公正?有時並非以考官的閱卷成績為準,而是以皇帝老兒的認知為最終答案。歷史上知名的案例便是明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以及清康熙六十年的「風碎榜」!有趣的是,朱元璋於洪武三十一年而亡,玄燁則於康熙六十一年壽盡,都是在臨死前一年,在科舉歷史上留下了特例一件。

明洪武三十年會試時,翰林學士劉三吾及王府紀善白信蹈為主考官。榜發,所取五十二人盡為南人,群情譁然下,朱元璋下令覆閱但覆閱官竟然不做更改!朱元璋大怒,流放劉三吾並賜死白信蹈及覆閱官等。朱元璋遂重新開科,廢棄原來五十二人的進士資格而另取北人六十一人為進士!前述五十二人為誰,其姓氏及彼等日後之出路需另行考究,然十年寒窗之苦,實不敵一朝君王之怒。此處先略過南北榜專看風碎榜的情形。

康熙六十年會試,主考官為吏部尚書張鵬翮及戶部尚書田從典,副考官則為戶部右侍郎張伯行,以及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紱。依據《清秘述聞》一書,當年的考試係題「據於德依」三句,「郊社之禮」四句,以及「自生民以」二句。把考試題目打開來,也就是《論語․述而》的「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中庸》的「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還有《孟子․公孫丑上》的「自生民以來,未有盛於孔子也」,這些都是策論,於了解前後文後,應試的舉子是要寫出論說文的!據《清史稿․選舉志》所述,李紱竟然改以唐朝的「通榜法」取士,也就是依照輿論所認定的優秀程度,而非考試的臨時發揮結果來決定名次!這在科舉制度已然具體成形的清代,是非常大膽的做法,畢竟清代可是有《欽定科場條例》可供依循的!果然,會試榜發之後,落第舉子不服,跑到李紱的住處叫囂不已並投擲瓦塊。為此,康熙將李紱革了職,「發往永定河效力」,也就是當個「河工」去了,李紱清貧,為去籌措當河工所需費用,不惜變賣家產乃至藏書,依據李紱自己所著之《穆堂初稿》,康熙聽聞李紱的窘境後,最終赦免了他前往永定河效力的處分。

奇怪的是,李紱而外,另兩位身膺吏部、戶部尚書的主考官還有副主考官,卻都未見獲罪一二,隱隱約約中透露出李紱在這次會試所扮演的角色,是具有高度主導及決定性的,否則不至於三人無罪,卻由一人獨擔罪愆的結果。榜發當日,「黃霧四塞、霾沙蔽日」,其實應該就是今天所說的強烈「沙塵暴」,但康熙卻認為此榜必有「怨氣」,不是有「大奸大惡、亂臣賊子」隱藏期中,就是有「學問優長,聲聞素著之人」無法登榜!否則又何至天有異象?遂命皇三子允祉、皇四子胤禎(後來的雍正)率領「磨勘」隊伍大學士王頊齡、原任戶部尚書王鴻緒、內閣學士阿克敦、蔣廷錫、庶子王圖炳、順天府府丞連肖先等一行六人開始重閱試卷,所謂「磨勘」,就是今天的重閱、複查的意思!皇帝既已認定閱卷不公並已下命磨勘,那磨勘大隊便一定要找出點事來。果然,之後康熙認定「勞必達等十二名、文章俱劣」,並給予「今科著停殿試」的處分!史書未登載「勞必達等十二人」是那十二人,隱諱多年後,直到廣東中山大學蕭文評教授,在2004年發表《清初粵東山村社會生活紀實 – 楊之徐和他的編年錄》一文,並揭露了楊之徐《企南軒編年錄》中的《御製放榜詩》,方一併將勞必達等十二人的名字給臚列了出來。

這十二位已登會試榜單,但卻無法參加殿試的讀書人是:勞必達、簡天章、唐淵、李惺、王作賓、邵大生、劉輝祚、李本漋、周三汲、趙雲龍、金星徽、潭尚笏。今人羅元信於《失之交臂-康熙六十年會試「磨勘」與張星徽的仕途》一文中,考證上述十二人嗣後的仕途後,發現他們都來自不同省分,也就是磨勘大隊是刻意的於各省分別刪去一人以為總體「平衡」,誠可謂考試時「分省取士」,考試後又「分省去士」,採用了一種不公的公平方式以解決皇帝的不滿情緒!李紱當年身為副主考官,何以能直接用「通榜法」而取士?取士之後,又何以遺漏了康熙身邊行走多年的王蘭生與畱保二人?最終導致由皇子帶隊的磨勘,進而奪去了勞必達等十二人辛丑科的錄取資格,甚至康熙還以「不合式」、「文理荒疏」為由,革去了雲南的楊臚賜、浙江的柯煜,以及廣西的黃炳的會試錄取(貢士)資格,也就是以後需重新參加會試方能取為進士,比起前面十二名「暫停殿試」的處分,革去會試合格的資格,會來的更為難堪與重大!我個人一直認為康熙六十年的會試中,應有許多仍不為人知的未解之秘,否則不應該由副主考官李紱承擔所有的罪責,此其間定有曲筆,也只能有待進一步的考證。

康熙六十年殿試結束,一共錄取了一百六十三名天子門生(進士),其中康熙所屬意的王蘭生,成了二甲頭名(傳臚),畱保則成了二甲十九名,至於原來的會元(會試榜首)儲大文,一路落至二甲三十八名,新科狀元為山東之鄧鍾岳、榜眼為福建之吳文煥、探花則為河南之程元章。依《清實錄》,李紱於雍正元年「特命復官,署吏部侍郎,赴山東催漕」,從此再度走入仕途,開啟另一個訝人的個人篇章,而後一生跌宕起伏,於乾隆八年(1743)辭官,至乾隆十五年(1750)過世,享年七十七歲。李紱因個性剛正不阿加之脾氣暴躁,與同僚相處總有齟齬,遂將自己所居之所,取名為「無怒軒」,並寫了《無怒軒記》:「吾年逾四十,無涵養性情之學,無變化氣質之功,因怒得過,旋悔旋犯, 懼終於忿戾而已,因以『無怒』名軒。…軒無定在,吾所恆止之地,即以是牓。」他期許自己:「有怒之心,無怒之色;有怒之事,無怒之言。蓋所怒未必中節也。心藏於中,可以徐悟,色則見於面矣;事未即行,猶可中止,言則不可追矣。」可惜就算是身為陸王學派的大家,終究知易行難,李紱的一生,曾兩次綁赴刑場,但依舊錚錚鐵骨死不認錯,走過很不一樣的仕宦起落之途!《雍正王朝》一劇中,雍正於行刑前的最後一刻,方將李紱的赦免令交給皇三子,這也確實是李紱真實的寫照!看來宦海,未必有讀書人的容身之處,但回頭又能回去哪裡呢?

洪武三十年下的春夏榜,康熙六十年的風碎榜,兩次都有皇帝干預科舉的具體過程及證據。主考官劉三吾於流放後,於建文帝即位初隨即詔還,而李紱於革職後,於雍正帝踐祚時新為任命,起起伏伏的宦海,高高低低的職務,命中有無的考運,取士去士的機緣,不可預測也無法強求,隨緣修緣,一切盡力即可。劉三吾以「坦坦翁」為號,李巨來以「無怒軒」為牓,對的起良心,起落無不坦然,經的起試煉,曲直可以無怒,八十七歲的劉三吾,七十七歲的李巨來,因榜留樣,值得細細思之。

 以下為康熙六十年會試考官及考題及進士榜單




Thursday, April 25, 2019

惟賢惟德,能服於人:談劉備的死因


《三國志․蜀書》:「(章武二年)冬十二月,漢嘉太守黃元聞先主疾不豫,舉兵拒守」,表示劉備在該年十二月之「前」即已生病到一定程度,同時劉備「不豫」(病重的代名詞)的消息也已經無法封鎖!三年春二月,諸葛丞相「東行省疾」從成都到達劉備臥病的永安。孔明是授命而去,抑或主動前往,不能盡知,但受詔前往的成分應該較大,畢竟劉備於章武二年夏六月猇亭戰敗之後,於冬十月依舊「詔丞相亮,營南北郊於成都」,大營土木工程。依據羅開玉教授於成都之實地考證,劉備係命令諸葛亮進行北郊之蜀宮之擴建工程、九里堤水利工程,以及南郊之惠陵修建工程、原廟修建工程。基此,「營郊」乃屬重任,若非特殊事故,諸葛絕不會離其職守東行省疾!

劉備於章武三年四月二十四日駕崩,享年六十有三。合理推估,劉備的病,很可能於夏季猇亭戰後便已埋下病根漸次發作,而到章武二年十一月時,就已經相當嚴重而需臥病在床,且嚴重到資訊已經無法封鎖,乃有漢嘉太守黃元於十二月聽聞劉備「不豫」後,敢於背叛拒守甚至攻打臨邛。裴松之《三國志》注內,引《諸葛亮集》中之昭烈(劉備)遺詔:「朕初疾但下痢耳,後轉雜他病,殆不自濟。…」這是中國歷史皇帝級的人物中,第一個說明自己患不治病狀的先例。劉備於下痢的「初期」,到底下痢了多久?有無血便,脈象如何?我們均已無法推估,但劉備隨之說「後轉雜他病」,可知除下痢之外,又參雜、延伸出了其他的病症。因此,劉備的下痢病狀,有可能從章武二年猇亭之戰後的六月,到當年十一月的消息傳出,再到次年四月病篤之時,已然成了長期的慢性下痢!或是下痢停止之後,一路出現其他症狀。自身病、自身知,劉備自知行將不起,於是才有孔明東行、劉備託孤的一幕。

迄今,依史料之時間及劉備之遺詔自述,「長期下痢」似乎是探詢劉備病症的唯一線索,因此解開劉備下痢的成因,或許就可以解出其真實的死因!劉備乃蜀漢開國皇帝,早期如喪家之犬,東逃西避,後期則黃袍在身,左呼右喚,是以其旁必有精通醫術者為其把脈開方!猇亭大敗之後,劉備盡喪多年累積之國力,其鬱結之心情與壓力可想而知,進而引發腸躁而至下痢,當是非常合理的邏輯,也因此,劉備對自身剛開始之下痢似乎不甚為意,乃有「初疾但下痢耳」的說法,一個不過如此的「但」字,以及不過爾爾的「耳」字,可以看出劉備開始的輕忽心態,然而何以於用藥後遲遲無法痊癒,乃至「轉雜他病」則需靜心探討。

東漢名醫張仲景,其年代與劉備重疊,其《傷寒雜病論》一書(簡稱《傷寒論》)乃當時名著,因此劉備身旁之醫者,必有所知!只是隨軍之醫者,其醫術與醫道如何,則已難考,唯一可確定的,是該醫者必定會給予劉備所認可的藥方!至於該藥方是否「對症」,也已無從知曉。《傷寒論》書中,有專門針對下痢(利)症狀的藥方,而精研傷寒學的名中醫劉渡舟先生,曾將下痢(腹瀉)症狀區分為九類,去掉女性的「產後下痢」一項,劉備的下痢症狀依然有「八種」可能,是以醫者必須「依症下藥」方能「藥到病除」,否則病情轉劇也極有可能!我們不知章武二年夏六月猇亭大敗後的劉備,到底出現了哪一類下痢症狀,醫者是否又有誤診的情形。李清照的《金石錄後序》中,曾描繪其夫趙明誠於夏季「途中奔馳,冒大暑,感疾,…病痁(瘧疾)」的記載,因身體發熱,趙遂大量服用「茈胡」、「黃芩」等所謂寒性藥材之中藥,用藥錯誤的結果便是七月底臥病「痢且虐」,八月十八日便絕命而終!有病延醫,若稍有誤診,不論有心無意,都會造成如同趙明誠「病危在膏肓」的下場。或許,劉備當時之用藥,於寒熱之區分有所不慎也不一定。

對於劉備之死因,學者以下痢症狀,多推論劉備死於現今所謂之大腸癌!但我們回看劉備登極之後,不數月便揮軍東指,一年多間先勝後敗,猇亭一役全軍重挫,而那時的劉備,已經是六十二歲的老人家了!長期征戰下,勞心復又勞力,很可能於大敗之後,因心緒失寧導至免疫力下降,而生下痢之症,以及引發積潛已久之病症。余意以為,劉備以六十一歲之齡親自出征東吳,在多年辛勞之累積下,非常可能已經出現肝臟之潛在問題,畢竟依據現代醫學之研究顯示,腹瀉就是肝臟病變(肝癌)晚期時的典型症狀!除了肝癌之外,胃癌、腸癌、胰腺癌都有可能導致腹瀉,劉備所謂「轉雜他病」,其實恐怕就是癌症病症的逐漸顯現,而劉備用「雜病」為名,應該也是受了醫者引用《傷寒雜病論》的影響!簡言之,劉備極有可能係因肝癌、腸癌、胰腺癌之發作,且已經到了癌末階段,是以從史書明載章武二年十二月不豫,到三年二月託孤於諸葛,再拖到四月便不濟而亡了!前後約末僅半年的時間。

劉備未見文章傳世,但其遺詔中自有經典:「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能服於人。」劉備怎麼死的?下痢怎麼區分?癌症有哪些症狀?該如何下藥治理?歷史的歸歷史,醫學的歸醫學,在這些不重要也重要的訊息中,我們知道劉備深愛著他的兒子們,掛念著關羽的血仇,以及在遺囑中不經意間,替後世留下了為長者所應注意的典範!

以下為劉備遺詔全文:



Sunday, April 14, 2019

一襟英雄淚,五斤雞舌香:說孔明之死


孔明一生得年五十四歲,二十七歲時出山追隨劉備,此後南征北伐、鞠躬盡瘁,二十七年後星落秋風五丈原,「半生戎馬」的比喻,大概沒有比諸葛亮更適合的。

在《前出師表》中,孔明自陳:「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這二十一年中,內外交迫,又是敗軍、又是危難,對「夙夜憂勤」的諸葛而言,「勞心勞力」四字早已不足以形容其內心之憂苦。隨後在《後出師表》中,他又自陳劉備託孤之後「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深入不毛,並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如此則「寢食難安」四字,又正是諸葛平日的生活寫照!諸葛是劉禪的「相父」,是託孤重臣,握軍政大權於一身,想來諸葛是沒有必要將自己說的如此可憐,以博取劉禪的憐惜的。我們只能說,身居相位的諸葛,一身擔肩負著蜀國的安危存續,再苦,也只能牙齒和血吞!

北伐期間,諸葛為考慮後方的穩固,於是寫了封信給張裔(《與張裔書》),希望張裔能與其他大臣和睦相處,書中再度言道:「吾之用心,食不知味,…相為悲歎,寢不安席」,一個常態性說自己吃、睡都不正常的人而言,腸胃因而得病,其因果關係是不難推測的。夙夜憂勤、半生戎馬的諸葛,最後在後主建興十二年八月「疾病,卒於軍」!王沈的《魏書》說:「亮糧盡勢窮,憂恚嘔血」!針對這八個字,南朝宋裴松之於作注時卻認為:「嘔血,蓋因亮自亡而自誇大也。夫以孔明之略,豈為仲達嘔血乎?」講白一點,裴松之認為諸葛亮就是自己病死的,不可能是因為糧盡勢窮而憂恚嘔血!裴先生推測諸葛亮「自亡」,但裴先生是文學家,有想當然耳的推斷很正常,但他畢竟不是通曉醫理的醫生!參看《三國志》上對諸葛亮的描述:「事必躬親」、「為止碎務,形疲神困」、「汗留竟日」,顯然諸葛亮的身體,因長年心神操勞而相對的很「虛」,終而引發腸胃重症,這都是因果關係的合理推斷。

一個人何以會「嘔血」?現代醫學認為可能原因如下:「胃潰瘍」、「十二指腸潰瘍」、「胃癌」、「急性胃黏膜病變」、「肝硬化引發食道靜脈瘤出血」、「馬魏氏症候群」。去掉與飲酒相關的「馬魏氏症候群」,諸葛武侯應該是「腸胃道」出了問題,再不然就是「肝」出了狀況,試想一個長年積勞、緊張、壓力大、飲食不正常的人如諸葛亮,終而導致腸胃道或是肝臟出了問題,有病因在前,是以有病症在後,此一推斷當然合理。諸葛亮與司馬懿對陣,懿問使者諸葛亮平日的寢食起居,使者說:「諸葛公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覽焉,所啖食不至數升」,可見諸葛亮吃的量很少,卻又諸事煩心很大,離司馬懿推測的大歸之期已然不遠!果然,百餘日後,諸葛武侯星落秋風五丈原!諸葛死後,薄殮於定軍山前,而對這樣一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諸葛而言,歷史上沒有一人會想去盜他的墓,因為那必遭天譴!當然,我們也就沒有諸葛的屍骨,可以檢驗他確切的病徵。

諸葛亮有胃病,還有一則很小但很重要的訊息!《諸葛亮集》中引《太平御覽》,有曹操《與諸葛孔明書》十一字如下:「今奉雞舌香五斤,以表微意。」雞舌香即「丁香」,丁香當然可以用來去除口臭,也史有明證,但丁香的功能卻遠遠大於去除口臭的而已。今人汪稚青先生(民初才子汪石青先生長公子)曾於1989投書,並依據袁枚的《隨園隨筆》,認為三國有「兩個孔明」,是以曹操該書所寫作的對象,應該是穎川的「胡昭」(字孔明),而非南陽的「諸葛亮」(字孔明),從而認定《與諸葛孔明書》的標題,是《太平御覽》的編者誤植並自行加去的。依據汪先生的說法,曹操大於諸葛二十七歲(二十七歲這個數字真是機緣巧合),所以曹操不太可能將雞舌香送給諸葛。汪說或有可能,但重點是雞舌香(丁香)到底有何功能,曹操又何以要送給「孔明」,並且一送便是五斤。

查查李時珍《本草綱目》,「丁香」在木部第三十四卷,主治:「溫脾胃,…治口氣冷氣,冷勞反胃…,療嘔逆,甚驗。去胃寒,理元氣。…治虛噦(噦音「月」,即嘔吐,氣逆),…胃虛。」基本上丁香(雞舌香)的功能,主要即在調理「胃病」!試想,曹操與劉備為敵,孔明為劉備出謀劃策並屢建奇功,當為曹操所深知(或說厭恨),而這個惱人的對手孔明,平日有什麼病徵或不舒服,曹操的探子定然也會有所收集!孔明長年患有「胃不適」(即胃病)應該也不是什麼秘密,也該為當時人所共知。試問:曹操一次送給孔明「五斤」雞舌香,不是為了收攏孔明之心,以表明關心他的長年胃疾,又會是為了什麼?「五斤」並不是個小數目,談及中藥入藥時,那可不是稱斤論兩,而是以幾兩、幾錢、幾分為基準。曹操送藥「以表微意」之心已不問自明,若是為了去味,其實可以送很多其他的中藥芳香劑,又何必一定是雞舌香,又何必ㄧ下是五斤呢?此一「微意」,有意無意間,洩漏了孔明長年患有胃病的事實!最後的嘔血,應當也是病重後的結果。

《三國演義》一劇中,孔明病重,「想去看看營寨、想去看看將士」,隨著癱坐在孔明車上的孔明,以及在軟弱無力飄著「克復中原」四字的旗纛下,傳來一遍又一遍「丞相保重、丞相保重」的哭聲…。這是壯志未酬身先死的無奈,更是齎志以終的最大憾恨。雞舌香沒有救下孔明,孔明也沒有救下蜀漢。諸葛是積勞而累死的,在國力明顯不足下,替「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留下了最痛,也最完美的寫照。回頭看看《三國志》中楊顒勸諫諸葛的話:「夫為治有體,上下不可相侵…」,投身明主難,明主找負責的幹部也難,歷史與企業都會這樣繼續的循環下去。

曹操的雞舌香治的了孔明一時的胃疾,卻治不了孔明一世克復中原的心疾,哲人其萎矣,而留給後人的,是無限的崇敬與感嘆,以及難以擦拭的滿襟英雄淚!



Saturday, March 30, 2019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初心易得,始終難守


在眾多的通訊軟體中,用幾個簡單的字眼代表「自己」,顯然頗為流行!不知怎的,近日不斷發現許多的朋友都喜歡用「不忘初心」四字來代表自己。

不久前,老友寄來一則與初心相關的微小說《初心》: 
隔壁老王養的信鴿長途跋涉累死了,悲傷不已,他不想土葬,想給它火葬,把骨灰灑回大海,讓它回到母親的懷抱。
誰知道那玩意兒越烤越香,後來他就買了兩瓶啤酒……。
很多事情,走著走著,就忘了初心。

這則小說,有其寓意在內,人隨環境走著走著,歧路如此之多,機緣如此迥異,努力如此差異,環境如此不同,怎麼能不有所改變呢?改變又如何能稱之為初心忘了呢?懂得衡平事理,知道通權達變,解得人情世故,那與初心有異的事,豈能說一定都是壞事?只要那個「改變」的後心,不加害於人,不違背良心,便不需一直以「不忘初心」提醒自己。《莊子․盗跖》中有「尾生抱柱」的寓言如下:「尾生與女子期於梁(橋)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尾生約會的初心沒變,但一切都要懂得隨環境變異而異,可惜道理簡易卻依舊不易做到!我們是不是尾生,需要自己問問自己,絕不能等「而死」之後再來檢討。

想要「不忘初心」,大概也是原始的期望達成有所困難,所以需要勉勵自己繼續堅持下去…。對於每一件事、每一個時段,每一個人的初心各自不同,求取學位的初心就是取得學位,謀取職務時的初心也就是獲得職務!而後,隨環境變化,初心成為後心,後心成了另一個初心,也有了不同的目標、想法,進而衍生出不同的結果,於是當我們驀然回首來時之路,發現變化總是那麼的大!這一過程,沒有誰錯了,也不是誰對了,一個向前奔跑歷練的過程,總有些事情必須改變,也必然有些事情恆然不變!變與不變,不是初心守不守的住的問題,而是環境一定會促使初心卸下任務,然後衍生後心,而後心成為另一個初心,一路如此循環!

自然人隨環境變化因初心而生後心,法人又何嘗不如此?企業一樣有其初心,企業的初心通常就是企業的願景、使命,以及其所建立的企業文化,而此一初心更隨各自所處的產業或企業屬性而有差異。履行企業社會責任是其一,獲利以照顧股東與員工是其二,誠實納稅以充實國庫是其三,永續經營以提昇國際競爭力是其四,但無論用哪一種角度審視,企業一樣隨政治、法律、經濟、社會、技術、自然資源、人口結構而需不斷自我調整而變化。是以,當初心有變時,從不習慣到抗拒都在所難免,但企業的策略目標與意圖,一但隨環境而有所調整,初心便是過去式,後心才是未來式!企業不需否定自己的過去,但一定要能改變過去方能肆應未來,若是以不變應萬變,那就是尾生型的企業,企業當然可以「信如尾生」,但隨之「而死」的未來,是絕對可以快速期待的。

去年年初,張忠謀先生決定退休,在接受媒體訪談時,曾引用邱吉爾的詩做為其書寫《自傳》下冊的導言,該詩如下:
黃金般的晨潮
黃銅似的午潮
鉛般的黃昏
但是,無論它是什麼金屬
我都盡力擦磨 使每一個金屬發出它特有的光芒

張先生璀璨的過往無須贅言,台積電的成就更是世所皆知,但每個人都有其獨特的個性與人生,他人也複製不來。我們是黃金也好,是黃銅也罷,或是沈重的鉛也行,隨著各自的特質,我們都可以有自己的初心,也都可以有自己的後心,重點是我們能否「盡力擦摩,使每一個金屬發出它特有的光芒」!張先生五十二歲離開德州儀器,回國創立了台積電,於是之前的初心已不復,而是張先生的後心使之有了台積電,台積電也成就了張先生的另一個初心!而今張先生正式退休,台積電的未來,將是另一個人初心的開始,也會是很多人後心的開始…。沒有不變的人,也沒有不變的企業,或成或敗,或興或衰,對未來我們都只能預期卻不能確知,但我們知道,不知變的人便是尾生,不知變的企業就是尾生型的企業,而生不可得,但死則當已確定…。

我們都該問問自己的初心,想想要不要守住初心,還是該變則變,以後心取代初心,用改變的後心去創造自己或他人的另一個初心,或如此,方能得其終始。






Thursday, February 28, 2019

當下心安,非圖福報


人生無處不機緣,一路上會遇見誰皆無法預知,與誰共事,與誰結褵,與誰肝膽相照,與誰中道相分,與誰溝水東西,與誰肝膽俱裂,誰知道呢?年紀越大,只知道盡其在我,求得良心平安而已。  

吳宗憲的父親曾說:「只要我這一生沒負過一個人,這輩子就已了無遺憾」,李國修的父親說:「人,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就算功德圓滿了」,彭佳慧的爺爺說:「只做一件事情,並把事情做到最好」,平易之言,艱難之事,想要功德圓滿,求得良心平安,也很不容易啊!不安的心怎麼修,怎麼安,有時也難以言傳。  

年節間,取《小窗幽記》聯語如下:「拙之一字,免了無千罪過;閒之一字,討了無萬便宜」,因為笨拙,他人便不便怪罪,所以板橋說:「難得糊塗」,而其自註解釋的直白:「聰明難,糊塗難,由聰明而轉入糊塗,更難。放一著,退一步,當下心安,非圖後來福報也。」裝得糊塗,收斂機鋒,也不容易啊。當年馬英九先生執政,經濟學人以「bumbler」一字形容馬總統,該字於字典上的大意是:「做事毫無頭緒,因能力不足,而時常犯錯」,於是引來許多訕笑,但余光中與馬先生見面時卻緩頰解釋說:「拙表示踏實負責任,不輕舉妄動,中國人講的拙是一個很好的字」,歲月洗鍊之後,才知「真拙」、「假拙」、「真糊塗」、「假糊塗」之分全在心內。  

少時讀沈三白之《閒情記趣》,「余憶童稚時,能張目對日,明察秋毫…」,「風和日麗,遍地黃金,青衫紅袖,越阡度陌,蝶蜂亂飛,令人不飲自醉…」,如此情景,沒有一個閒字是做不得這些事的。閒可自不知外界壓力而來如《童趣》,可自放下紅塵俗事而來如《園趣》,心若閒的下來,則物外之趣不少,閒不下來,則鞍馬勞頓、案牘勞神!偷閒是身在忙中,投閒是心想忙中,等到願意放下而能真閒,無論身處何方心在何時,無入不自得,自然「討了無萬便宜」。宋慧開禪師(釋紹曇)曾有《頌古》五十五首,其一:「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無掛礙之事銜心,少了是非,多了閒適,也多了淡然恬靜,如此則春夏春冬中任一情景,皆是快樂之源,惟何時得閒,全在心之所嚮。  

釋紹曇的《頌古》,陸紹珩的《小窗幽記》,沈三白的《浮生六記》,解得謙拙,因而明白自屈,識得真閒,所以寫得心閒,然而求得閒字,顯需走過紅塵,經歷顛躓;若想懂得謙拙,需要體會難得糊塗,放一退一。何時能有此境地,且修其心吧!





Thursday, January 31, 2019

心中有事世間小,心中無事一床寬


人生就是一段歷程,讀書而後工作,工作而後退休,先是看著自己的小孩成長、父母年老,而後則是小孩的長成與自己的老邁。在此歷程中,不論是宦海或是職涯,有幸則偶然留下指爪,無緣則化為春泥,雲淡風輕談笑間,終就會成為過往。

過盡千帆,忙碌於或名或利,難得偷得浮生之閒,但也有身世顯赫,優渥無乏終日閒散之人!是以「閒」字,對有些人是難得,對另一些人是理得!此期間還真不足以道理計。當然,有人欲閒而不可得,鳴鶴雲間,終日忙碌不可開交;也有人欲忙而不可得,只能以閒雲野鶴自嘲,投閒置散的當個閒散大夫。一個閒字,有人想窺月閒散,有人想窺日龍騰,心態不同,期望也不同。

前數日,分別見得七絕兩首,分錄如下:
其一: 小鍋慢火煮肥肉,大風落葉讀閒書,知行但為明事理,何必人前論雅俗。
其二: 平生大志無所有,但願海水變成酒,閒來無事沙灘坐,一口浪來一口酒。

兩詩重出一個「閒」字,經過幾番咀嚼,覺得若講白一點,不外就是:「輕輕鬆鬆讀閒書,快快樂樂飲閒酒,吃吃喝喝做自己,從從容容愁不留。」人生若行過積雪幽谷、見過遲著寒花,一旦放開積累的負擔,而能得著一個閒字,是很不容易的!龔自珍當年卸職倉皇離京,一路南下寫成《乙亥雜詩》,但於其「閒」字之中,似乎總暗藏著志有未展的「怨」字!那年龔氏四十八歲,伏櫪老驥,恐怕依舊志在千里吧。子曰:「貧而無怨難」,「閒而無怨」恐亦難,何況是汲汲以求,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名利與職位?讀書本在識理,若真不與他人說長道短於自己的認知,自嘲、自笑、自墮誰也干係不得!

行到水窮,坐看雲起,處於海灘,放懷飲酒,心境不同,想法不同,想法不同,筆下不同,但都必須「那時」先得一個「閒」字。閒來無事,仍需問到底是彼時之一時,還是爾後之一世?若已然無爭於世事,想怎麼坐、怎麼喝,都是自己的事,但若只是一時,心裡還有著天下國家黎民百姓,那怎麼喝、怎麼坐,心中還是不可得閒的!語謂:「心中有事世間小,心中無事一床寬」,想要無心世事,不受干擾,也必須是經歷風聲雨聲後,得來的年歲洗鍊。

有事退而省其私,無事退而修其德,人生能否得著心裡的閒,終究只有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