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April 4, 2011

崔烈銅臭,張詠鈔香


《後漢書‧崔駰列傳》載靈帝時,「開鴻都門榜賣官爵,公卿州郡下至黃綬各有差」,講白了就是政府公然賣官鬻爵。諸葛亮所謂「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顯然有其深沈之處!榜出,此時冀州名士崔烈,竟也花了五百萬買下「司徒」官位。其後靈帝在授官之日,竟嫌棄的對親信說應該出價千萬才對!靈帝褓姆程夫人坦言崔烈原本不會買官,是她出面遊說才談下來的!自此,崔烈聲名大壞,「議者嫌其銅臭」!

「銅臭」當然不是個正向的形容詞,但銅本身雖有其金屬的味道,但也不能說是臭味,因此所謂臭味,應該是銅板經多次過手後,表面上帶有人體手中的油漬以及其他污漬,再經過細菌分解而產生的。如果說銅臭是來自「氧化」,那銅板不是沒用多久便無法辨識了嗎?嗅覺是鼻腔內的嗅細胞,在接收到散發在空氣中的分子後所得的感受。曹植《與楊德祖書》中的「蘭茞蓀蕙之芳」,說的是草的香味,而「海畔有逐臭之夫」,指的是「人的體臭」而不是「魚腥味」,但不論哪一種嗅覺,必然可以透過檢驗所散發的分子,而得出化學成份為何。因此,如果將銅臭經過SGS公司正式檢驗,那銅臭所代表的,也不過就是一些化學名詞而已,好像也不那麼負面,更何況在笑貧不笑娼的年代,恐怕還有不少人希望能多一點臭味吧。

古人以銅鑄錢,至少可以遠溯自商朝時代,銅幣的成份,銅之外可另外加進鉛、錫、鎳、鋁、鋅等成份,這些金屬成份的比例,便決定了銅錢的硬度與色澤。台灣目前的五元與十元硬幣,可稱為「白銅」,其成份為百分之七十五的銅與百分之二十五鎳的成份,至於流通的一元硬幣,黃銅的成份便多到百分之九十二,剩下的則是鎳與鋁!如果硬幣的金屬成份失衡而導致硬幣易於磨損,進而導致幣值標示漫渙不清時,這些硬幣便需早早回收,而先前所花費的鑄造成本,自然也就付之東流!同時,如果硬幣中金屬成份的市價,超越了硬幣本身的流通價值,也會發生收購硬幣以抽取其中高價金屬物質的情形,進而導致「錢荒」!當然,「損毀國幣」是犯法的行為,但為利所驅者所在多有,自古以來也是禁之不絕的。

硬幣而外,北宋時的益州,因銅錢為政府刻意輸往京城開封,在缺乏新鑄銅幣條件下,限定益州僅能使用「鐵錢」,但鐵幣實在流通不易,因此商家自行發展出了流通財貨的代用品:「交子」,這種類似支票的紙幣,便是用來替代搬運不易的官造「鐵幣」,而益州的交子,也是全世界最早發行的紙幣。隨後因商家的信用良莠不一,交子兌換能力時有爭議,於是在真宗咸平五年張詠第二次鎮蜀後(西元一00二年),由其擇選一十六家殷實舖戶重新發行,於是這種私自印製的交子(私交子),在官府的支持下,開始有了更明確的保障。雖說張詠「發明」交子略有誇大,但如果不是他在益州以官府力量的支持,交子未必會有進一步的發展。

依據北宋釋文瑩《湘山野錄》的說法:「公以劍外鐵緡輜重,設質劑之法,一交一緡,以三年一界換之。始祥符辛亥,今熙寧丙辰,六十六年」。如此推算私交子的發行時間,是在宋真宗祥符四年(西元一0一一年),但張詠鎮蜀既然是在真宗咸平五年,因此私交子的發行時間,應該更可能是在咸平五年(西元一00二)至咸平六年(一0零三)之間。私交子是否分界並有期限的議題,學界歷有爭議,時至二00九年一月,四川杜晉康先生在古玩店淘到「交子印版」後,此一問題應已得到妥善解決!杜先生所淘到的殘版尚有「拾柒日終,丙午歲,第貳界」等字,而宋真宗景德三年(一00六),正為「丙午」年,上距咸平六年也正好三年,如此可以推知,張詠確實是在咸平六年發行第一界的交子,而杜晉康所持有的殘版,正是交子第二界的印版,至於「拾柒日終」等字,應該就是期限的明確說明了。


十六戶連保的私交子在運行進二十年後,也因經營不善,發生了無法兌現的困擾,於是宋真宗於天禧五年(一0二0)廢十六戶連保之交子。四年後,宋仁宗天聖二年,從薛田及張若谷之諫,置「益州交子務」重新由官方發行交子,這也是歷史上第一次由政府發行的法定紙幣!七十六年後,一一0一年,宋徽宗即位,為滿足他「驕奢淫佚之志」(語見《宋史》),他分別在一一0二年增印兩百萬貫交子、一一0四年增印壹仟倆佰肆拾參萬貫交子、一一0五年增印伍佰零七萬貫交子、到一一0七年時,竟然一次增印了倆仟陸佰玖拾肆萬貫交子,將幾無擔保的交子無線上綱,終於導致通貨膨脹下,交子信用全部破產!於是,宋徽宗竟將流通在外的四十一至四十三界交子予以作廢,然後依宰相張商英之建議,重新發行「錢引」!當時那些遍讀孔孟之書的大臣,顯然對貨幣供給的經濟學議題均束手無策!二十年後(欽宗靖康二年,西元一一二七年),北宋的大好江山便喪亡在這位「妄耗百出,不可勝數」的帝王之手!《宋史》本紀在結尾時這樣寫道:「自古人君玩物而喪志,縱欲而敗度,鮮不亡者,徽宗甚焉,故特著以為戒。」濫發交子的故事,我們也當引以為戒!

交子當時採行兩面印製,並有暗記以防偽造,但由於紙張保存不易,如今依然欠缺實物佐證,因此交子所用的油墨顏色與內容,到今天仍無法確知。杜晉康先生所淘到的交子殘版,雖然解決了交子的發行時間問題,但卻無法滿足一睹北宋交子實體的渴求!但我們可以想像,在北宋之時,新印行的交子正如同今天的新印紙鈔一般,有著油墨的香味,但北宋善良的老百姓,誰又會知道這些還散發著香味的紙鈔,竟可一日作廢!昨日還腰纏萬貫的,但今日便一貧如洗了。北宋的交子已難尋覓,先前只剩日人於三0年代於中國所收購的拓本正面可以一探縹緲,二0一0年八月,弘二先生自謂於日本京都石川君手中,親見抄本原物,並將該交子的背面攝像公諸於世。從背面的文字可知,此交子發行於天聖元年(即北宋仁宗繼位之第一年,西元一0二三年),如洪二先生所見之物確係真品,這該是目前所存唯一一張北宋交子真品了。宋室已亡,此交子當然已無擔保「兌換」的價值,但其所存的歷史價值,則已無法估計。


日前美國聯準會主席柏南奇,決定以購買美國國債的方式,自二0一0年十一月至二0一一年六月,每個月向市場倒進柒佰伍十億的美鈔!無疑的,美國是藉由發行鈔票,以企圖增加其企業與民眾借款,進而增加消費和就業。然而此舉,因貨幣供給量的增加,無疑的會引發全球的通貨膨脹!宋朝的交子今已不在,而如今美國的美鈔,是不是也會在增印之下,面臨交子所經歷過的敗亡命運?當年的交子僅是一州一國之事,而如今的美鈔,在全球流通之下,那可是各國政府的大問題啊!

硬幣可以銅臭,鈔幣可以墨香,但如果沒有保值的能力與信用,不管是鑄上孫中山或是印上華盛頓,香與臭又有什麼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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