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5, 2010

郭泰從徐稚之善,立德垂百世之師

東漢末年,年方十一之徐稚隨其父往見名士大儒郭泰,見郭泰正命僕傭伐樹,問所以,得知郭泰以為四方之屋內若有樹,是為「困」也,徐稚笑問,若人居四方之屋中,豈不成「囚」?郭泰窘甚,遂罷伐樹而從徐稚之言。以名重天下之大儒而能如此從善,確實不易!此一故事,正好似王安石著《字說》中,以「坡」為「土之皮也」,東坡聽聞大笑,遂以「滑」字豈非「水之骨也」以難介甫。如今,王安石《字說》所解之字已百不一存,而「徐稚救樹」的故事,卻與郭泰從善如流之胸襟,同而傳之後世。

《後漢書》載郭泰往見李膺,李膺「大奇之,遂相友善,於是名震京師」!李膺何許人也?《後漢書‧李膺傳》上這樣說:「士有被其客接者,名為登龍門」,足見郭泰開始受到注目,確實是因為與李膺交往的關係,其後林宗返家歸隱,「衣冠諸儒送至河上,車輛數千,林宗唯與李膺同舟而濟」,如此,在他人從遊不得,卻又能與李膺同舟共濟之下,郭泰的名聲自是更為響亮!然而郭泰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依據《後漢書‧郭泰傳》,曾讓蘇軾深自折服的范滂,在他人問起郭林宗為人如何時,以數語描述如下:「隱不違親,貞不絕俗,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吾不知其它」,這樣的郭泰,超俗而不絕俗,歸隱而不忘親,而天子、諸侯也都難以攀近其身,確實很有個性。

然而,對於郭泰自己所在乎的朋友,就是花再多時間他也願意。《世說新語‧德行篇》中曾這樣描述:「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車不停軌,鸞不輟軛,詣黃叔度,乃彌日信宿」,由此可知,郭林宗選擇交往的朋友,是極有原則的。在這裡,袁奉高就是舉薦陳仲舉(陳蕃)於窮巷的袁閬(音ㄌㄤˇ),而黃叔度則是當時號稱「顏子復生」的黃憲,兩人皆係天下名士,再加上徐稚,蔡邕,郭泰的往來之士,無一不鼎鼎大名。看人,顯然真要看他交往的朋友。

靈帝建寧二年,黨錮禍起,郭泰以憂時過甚而於正月乙亥殞逝,享年僅四十有二。是時,「四方之士千餘人,皆來會葬,同志者,乃共刻石立碑,蔡邕為其文。既而謂涿郡盧植曰:『吾為碑銘多矣,皆有慚德,為郭有道無愧色耳』。」當時從四方前來送葬的,另據《八家後漢書輯注》中謝承所說:「泰以建寧二年正月卒,自弘農函谷關以西,河內湯陰以北,二千里負笈荷擔彌路,柴車葦裝塞塗,蓋有萬數來赴。」由於謝承乃三國東吳人氏,且為孫權夫人之弟,更易於接觸歷史典籍,是以較現存由南北朝宋國人范曄所著之《後漢書》,更臨近郭泰年代,是以其言當亦更可採信。如此,郭林宗入土之日,直是萬人空巷,舉國同悲!由於郭泰乃山西太原介休人士,退隱後即講學於此,以是當時送葬之清流名士,亦畢集於此!如今尚存之郭有道墓,據聞其封土即為會葬人士所一一掬堆而起。

蔡邕寫《郭有道碑》時,對於郭泰的個性,以「聰睿明哲,孝友溫恭,仁篤慈惠」描述;對於他的處事,以「砥節厲行,直道正辭,貞固足以幹事,隱括足以矯時」含括;對於他的學問,則以「百川之歸巨海,鱗介之宗龜龍」總結;至於教育後進,以「收朋勤誨,童蒙賴焉」八字表達感激;對於他無意仕進,又以「蹈鴻涯之遐跡,紹巢許之絕軌」讚許。蔡邕自認以這些文辭總結郭泰當毫「無愧色」,而對於後輩的我們,似乎也只能此一碑銘中,細細感受郭林宗當時的聲望,以其他對時事所產生的影響。

介休以「三賢故里」而聞名,顯然郭泰也部分造就了介休,四年前,我從太原一路南下至高平祭祖,過清徐、祈縣、平遙、介休等地,父親口中的故鄉風光便一一印入眼簾,清徐的醋,祈縣的喬家大院,平遙的古城,以及介之推不言祿所在的介休,所有的歷史記憶,逐一與少時所讀所聽激起共鳴,然而,我也想起翁景明教授對自身不努力,但靠先人遺澤過活所提出的警語:「靠祖宗留下來的遺產過活,那算是什麼英雄好漢!」郭林宗以短短四十二年的時間,成就天下大名,連送殯之日,往祭者都成千上萬不辭道路險阻而來,以表示對一代大儒之尊重與景仰,而當年翁師於台北靈糧堂出殯,故舊即門亦逾千人蒞會,想來對大師的景仰,千古咸同。郭泰所依靠的,絕無祖蔭,亦鮮同朋庇護,而是自己長年努力之積累,然而郭泰不立言,不立功,卻以立德一項,為他人師表,後世永傳。

生命自有起落,於不同時空背景亦自有其絢爛與寂寞,然我輩汲汲於名利,碌碌於富貴者,千帆過盡,所為者何?又可曾想過古人所謂之三不朽,為後世師,作他人則?而今即或能以萬貫之財成就合抱封樹,傍青龍,穴蟾蜍,並立碑綴文以飾,然若無令人景從之德行,看來也勢必與草木同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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