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August 10, 2008

芙蓉樓前送辛漸,隨園書中借黃生

唐詩三百首,中有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一詩,其中「一片冰心在玉壺」乙句,名傳千古,將王昌齡自己不苟於時的抱負,說的是冰清玉潔,但遺憾的是,這位在歷史上以「七絕聖手」聞名於世的詩人,竟然因「不護細行,屢見貶斥」(依《舊唐書》所言),最後在安史之亂時,「以刀火之際歸鄉里,為刺史閭丘曉所忌而殺」,一代詩人死的不明不白,只能令人抱憾。所幸因果報應循環,依辛文房《唐才子傳》所載:「後張鎬按軍河南,曉衍期,將戮之,辭以親老,乞恕,鎬曰:『王昌齡之親欲與誰養乎?』曉大漸沮。」最後是張鎬替王昌齡報了生死大恨。

「芙蓉樓送辛漸」係送給「辛漸」,而辛漸究為何人?便查諸書,均說是「作者朋友」,卻無具體記載。如此,顯然其人事蹟不顯,是以史失其名,然王昌齡與辛漸的感情卻似非比尋常,除此「芙蓉樓送辛漸」所做兩詩之外,王氏另有「別辛漸」一詩,詩云:「別館蕭條風雨寒,扁舟月色渡江看。酒酣不識關西道,卻望春江雲尚殘。」如此說來,辛漸與王氏之交情必有過於他人之處,否則不至兩送其人且皆有記詩。王昌齡於今存詩已然不多,而辛漸更是杳杳於史冊之外,若非昌齡「冰心玉壺」乙句,恐怕亦早已遺逸不知所蹤矣。

袁枚曾作《黃生借書記》一文,將其少時家貧借書不果之過程,寫之如下:「余幼好書, 家貧難致。有張氏藏書甚富。往借,不與, 歸而形諸夢!」如此,黃生者何?若非袁枚自敘於前「黃生允修借書。隨園主人授以書而告之」,則黃生之名必將失傳矣!而今黃生竟靠隨園主人一記而傳名於後,幸抑不幸邪?而記中所謂「張氏」,因借書不予,是以袁枚刻意諱之,並於記尾說道:「惟予之公書與張氏之吝書若不相類。然則予固不幸而遇張乎, 生固幸而遇予乎?」如此看來,袁枚雖隱諱張氏之名,但張氏之名,鑑於袁枚之盛名,於當世又豈真為人所不知?名之傳與不傳,隨時間之流逝必有不同結果!我輩真欲求名於後世,歷史也未必為我等傳名於後!黃生有幸,以袁枚一記,是以迄今尚能留名!惟他日此記若遭厄而失傳,黃生與張氏何異?又豈有其名哉!記,則可傳之;不記,則必亡之。試問:有誰能知當日袁氏向張氏所借之書,與黃生向袁氏所借之書,又究為何哉?

有幸有不幸,辛漸因王昌齡之詩句而傳名於世,黃允修則因借書於隨園之主人而留名,彼二人係有幸之人,較之史書中成千上萬不載其名之人物,當可以含笑而去矣!明末清初之李清,有感於人名之湮沒,遂以其史學修為,以二十一史為主,兼採稗官野史可信之事,將史傳中載其「事」而「有名無姓」或「有姓無名」者,錄成五十四類,蒐羅而成《歷代不知姓名錄》一書。如此,彼等雖不以姓名聞世,但也算是另類的青史留名!

人有記與不記之幸與不幸,而書亦有傳與不傳之幸與不幸,辛漸與允修是幸,然《歷代不知姓名錄》乙書,先入四庫,後又撤除銷毀,今傳孤本,雖藏於北大,卻已然殘缺不全,假以時日,此書能否續傳,端看後世記與不記,與幸與不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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