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uly 14, 2008

澄澈與清明

父親所遺的文筆,讀起來總那麼親近,裡面充滿著對人生世事的澄澈與清明,然結緣43載,父親生時,我倆卻鮮有親切的談話。而如今,父親爽朗的笑聲,雖仍縈繞在耳旁,躬身寫作的背影,也依然如映眼前,然機緣已失,清煙已杳,只能在點滴的文字之中,細細咀嚼老人家的體會與歷練!

父親晚年,曾以「是這樣麼」為題描述人生的歷程如下:
*****
是這樣麼?

如果:
青年時不曾追求異性
中年時不曾追求名利
老年時不會追求安詳

那麼,人生還有什麼希望呢?

唐代詩人張若虛在「春江花月夜」裏說:「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誠然,萬古江流,萬古明月,與已逝的春月,易退的潮水,同時出現在一個畫面上,潮聲邁過了詩句,月光從詩行洩下,遍洒人間,人就這樣進入了清明澄澈的宇宙。「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倥傯短暫的人生,不免使人感傷,何所寄,何所依?何所求?如佛所言,「皆空」。
*****

短短此文,父親引《樂府詩集》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一詩,作為感傷的發端與結點。如此,父親對此詩中所隱繪之人生,或潮起潮滅、月昇月落,或青絲白雪、紅顏春老,或白雲蒼狗,變幻無常,均自有其感嘆與體會。父親寫作此文,當已年近八十,人在暮年,自然興起「落花流水春去也」的懷感,人生起落,最後雖必然皆空,但總不能因萬般皆空而毫無所求。是以父親所懷,空中仍有進取之意,否則「人生還有什麼希望呢?」想人生寄蜉蝣於天地,即或壽若彭祖,亦終有歸去一日,是以身不可寄,命不可依,僅所「求」可以自己決定爾!於父親短文的感嘆聲中,輕輕細細的,我得以體會父親晚歲之心境!

盛年不再,歲月已老,逝者如斯的感嘆,古來多有而不獨張若虛記之。惟「春江花月夜」一詩,改白居易「春江花朝秋月夜」七字為五,點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的光陰短絀,細膩地鋪陳一個「情」字,便為聞一多先生譽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同理,劉希夷的「白頭吟」一詩,其中「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十四字,亦在韶光亦老,歲月無情的無奈中,同為古今所詠歎不絕。張氏、劉氏如此,白居易亦有傷逝之辭,在其「洛城東花下作」一詩中,一樣大嘆光陰似水,華年早去:「記得舊詩章,花多數洛陽。及逢枝似雪,已是鬢成霜。向後光陰促,從前事意忙。無因重年少,何計駐時芳。欲送愁離面,須傾酒入腸。白頭無藉在,醉倒亦何妨」。生命之短,在華髮叢生之年,或經歷無常之生離死別後,油然而生感慨,實亦無從避免!

然人生之歲月,即便短暫若此,依然當有所求,隨年歲之不同,所求或青年時之「異性」,或中歲之「名利」,或晚景寄想之「安詳」,最後也需追求一個「空」字。如此,方能懂得施捨金錢,懂得割捨財貨,乃至捨得肉身,終歸清淨!父親所言,最後是一個「空」字,但其不平凡的一生, 對子女而言,卻再實在也不過了。

敬錄張氏及劉氏二詩如下:

春江花月夜 張若虛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複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白頭吟 劉希夷
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洛陽女兒好顏色,坐見落花長歎息。
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
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紅顏子,應憐半死白頭翁。此翁白頭真可憐,伊昔紅顏美少年。
公子王孫芳樹下,清歌妙舞落花前。光祿池台開錦繡,將軍樓閣畫神仙。
一朝臥病無相識,三春行樂在誰邊。宛轉蛾眉能幾時,須臾鶴髮亂如絲。
但看古來歌舞地,惟有黃昏鳥雀悲。

1 comment:

Anonymous said...

還是比較喜歡你父親寫的文章

因為比較短~~

不過你會將來源與出處交代清楚,這當然很好,但就是長了一點,讀起來就有點傷眼...
PS.你看到了千萬不要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