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September 13, 2024
「修短隨化,終期於盡」:但求良心平安,無悔無愧
王羲之在其《蘭亭集序》中曾感慨的言道:「修短隨化,終期於盡」,生命有限眾人所知,但沒有多少人,能如得道高僧般事先知曉,也只能與古人一同感嘆:「死生亦大矣」,然後便隨著時間,消盡於茫茫的歷史長河之中!
這些時日,因著參與告別的場合越多,心裡也越有感觸,對於那些能夠感知未來的人,更有著科學的好奇心,即或個人之信仰不同,理解有異,但冥冥中不可抗拒的主導力量,只能使人更為敬畏。
蒲松齡在《聊齋誌異》的序中寫到:「人非化外,事或奇於斷髮之鄉;睫在眼前,怪有過於飛頭之國」。的確,人世中有些怪誕不經的事,即或子不語,但依舊存在,否則也不會有那多披蘿帶荔、牛鬼蛇神值得記述。有陰有陽,而陰陽終需兩隔;有因有果,然因果如何輪迴?近來隨年紀而所遇白事漸多,願將先前所讀汪中與錢穆兩人親身經歷之異事記下,蓋青林黑塞神道不誣,冥冥中其理自在。
曾經,在讀汪中的《先母鄒孺人靈表》時,對於蕩然無所託命的母子於「冬夜號寒,母子相擁不自意全濟,必見晨光,則欣然有生望焉」的窘境為之感嘆不已!據汪中之子汪喜孫所著《容甫先生年譜》乾隆41年(1776年)下所載,以及《靈表》之卒年推算,汪中母親(鄒維貞)於64歲時患足疾而無法醫治,於是汪中先是於夜半焚香跪於庭中為文以告城隍,而後又趕往城隍廟號呼啟門,將所寫「告城隍神」文泣誦於神前以為母親祈福。歸家後因侍疾累極,遂恍惚間沉睡而去,但夢見神人在其面前擲下一簿要汪中檢閱,汪中翻至第十二葉正想要再往下翻閱時,「神遽以手按住,而先君遂醒,」此後,汪母不藥而癒!再十二年後汪母往生(76歲),汪中方知神人於夢中讓汪中僅「開簿十二葉」,係表示其母尚有十二年之餘命!汪喜孫所提及的這段夢中之事,汪中每次提起便悲痛不能自已。
這段汪中為母祈福,而於夢中與神相遇的記載,每有思即便為之感嘆者再,汪中七歲喪父,之後經歷「九死流離」之苦,當時「三族無見卹者」,全賴母親於饑乏操勞中方得保全,是以在母親病重之際,懷著無比的虔誠,於夜半跪著寫下祈求文而後誦於城隍神前,那是汪中對母親多麼誠摯的親子之愛!清代學者翁方綱與汪中俱活躍於乾隆年間,他批評汪中與「愛無差等」的墨子一般,因而給予「墨者汪中」的評價。但,如果翁方綱看過汪喜孫所描述汪中對祖母的至情至性,或許會有不一樣的想法。十二年是為一紀,想起《聊齋誌異.鍾生》裡面的話:「念汝子純孝,賜壽一紀!」所述故事情節正同汪中之所經歷,冥冥中孝德感神,因而俱增壽一紀予綿惙病榻的母親,觀乎此,對於鬼神能不有所敬畏?
國學大師錢穆在其《八十憶雙親》一書中,提到其父親錢承沛具有「淨眼」,是以能見鬼神,直到十二時歲方失去此一觀神見鬼的特異功能。錢父少時讀書於「素書堂後進西邊之破屋」,錢穆來台後名其住宿之所為「素書樓」,當即是出於其對其父親的懷念。因承沛公用功甚勤,是以往往時過四更卻仍不歸家。錢穆寫道:「時聞有人喚其速睡,翌晨詢之,竟不知何人所喚」,顯然錢父雖已無淨眼,但依舊有淨耳可聞常人所不聞之聲。之後錢穆幼弟夭折,錢父抱之呼曰:「必重來我家。」而後承沛公復又得子,見其眉上有一大黑痣,承沛公遂喜曰:「我兒果重來矣。」如是,承沛公之體質異常,能得知陰陽之事或當為真。
果然,錢穆記其父親病重淹滯在床二月有餘,於夜間面牆側臥,「口中常囈言,為時尚早,可稍待。」而後於四月二十三日夜半,突然吩咐家人:「我明日午前當行,今當有所囑咐」,而後分別與家人、親族乃至鎮上知其病者一一道別,並說:「我可待晨十時始行」,果即於十時告曰:「余行矣。」那年承沛公四十一歲,錢穆年方十二。這一段記載,說明錢穆的父親,對於自己的生死定數乃至時間,是完全清楚了然的,先是可以與冥冥之人暗自溝通,說明可以稍待些許時日不急於離開,而後又於確認當行之時後,隨即又一一交代「來生見」,待至晨間十時方才闔眼離開。承沛公離世前,似乎平淡如常而毫無恐懼,而錢穆亦未多記其大悲以及家庭清苦之狀,僅言:「先父之靈,如在我前,如在我左右。」
錢父承沛公生而具有陰陽之眼,能知生死之時,可與冥冥之人商議歸去之具體時間,甚至還能以眉上黑痣,得知其蚤夭之兒果然「重來我家!」凡此種種,雖看似神力亂神,頗有奇幻,實則又何嘗不是平日裡時有所聞之事?《論語》中季路問「事鬼神」,孔子的回答是:「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於是季路進一步「敢問死」。夫子則回答:「未知生,焉知死?」對於生死,定然是先事生,而後方能事死!活在當下、過好自己的生活就是事生,而對往生之人,能夠祭之以禮,喪之以禮就是事死。承沛公以「來生見」道別,他輕描淡寫的事死,其實更是積極的事生,只是人們在道別的悲痛時,忘了對來生的期許,我們也無法知道承沛公的來生往去何處。
余先後購有《八十憶雙親》三冊,蓋因印刷精粗不一且字體繁簡有別,是以重複購置。家父亦八歲喪父,賴祖母丁氏養育成人,晚年亦屢謂欲完成自己的《八十憶雙親》一文,可惜齎志而沒,如今即或想見其文,亦不可能矣。余生來右眉下亦正有一痣,雖非重來李家,也必有不解之機緣存於其中,概父子恩深,前世當有未盡之緣,遂以一痣誌之爾。
草做此文時,收到國青兄寄贈沈珮君所著《他鄉.故鄉》一書,扉頁之後,赫然錄有明代呂坤之語如下:
呼吸一過,萬古無輪迴之時;
形神一離,千年無再生之我。
悠悠一世,終成甚人?
試一思之,可為痛哭。
悠悠一世,活成自己,活出自己,但求良心平安,無悔無愧而已。
以下係汪喜孫所著《容甫先生年譜》乾隆四十二年丁酉項下所載:
註:依據《容甫先生年譜》,汪中母親於足疾愈後12年而卒,故汪母當卒於1788年。另據汪中所書《先母鄒孺人靈表,汪母卒於76歲,是以汪母當生於1712年。西元1712年為康熙51年,1788年為乾隆53年,得知《先母鄒孺人靈表》當寫於乾隆53年之後。
又,對於汪父(汪一元),史無所載,汪中生七歲而孤,對於父親之所知,皆來自長成後之見聞以及母親之所述。汪父卒年四十有二,生平梗概可參見汪中《述學二》內《江都縣學增廣生員先考靈表》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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