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April 4, 2024
負篋曳屣則衷有足樂艱勤何計,慕義強仁乃必合茲土利器且懷
今年過年,因心境特殊,故以「負篋曳屣則衷有足樂艱勤何計,慕義強仁乃必合茲土利器且懷」為聯。友朋問我此聯寓意為何?由於一時難以說明,就藉著宋濂《送東陽馬生序》以及韓愈《送董邵南遊河北序》,試著將此聯的用意說明一下。
宋濂為明初大儒,他於馬君則回鄉省親之際,特別寫了《送東陽馬生序》這篇贈序給他,除了褒獎刻苦勤學的馬生之外,也提到自己從師就學時,在窮冬烈風大雪深數尺「負篋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的辛苦,而於客居旅社時,則「缊袍敝衣」一日僅能吃上兩餐!可是他內心「中有足樂」,從不覺得比別人過的不好,並將「勤且艱」當成自己稍有成就的根本原因。東陽即今之浙江金華,而馬君則之名則藉宋濂之筆而廣傳後世,然而馬生一生之行誼,則湮沒於歷史難以追考,反倒是宋濂讀書的刻苦,成了後學讀書上進時的榜樣。
至於董邵南,也因韓愈《送董邵南遊河北序》此序而名傳天下,此序本是韓愈《嗟哉董生行》樂府詩的序文,在詩中,可以看到董邵南既屢困於科場,州官也不與理會,故而只能鬱郁謀走河北以求安身之所!韓愈說董生「懷抱利器」,凡「慕義強仁者皆愛惜焉」,也相信董生於河北必能找到合適的職務。但,董邵南最終僅能在韓愈接連的「嗟哉」聲中,隱居於安豐之田野之中,至於那「必有合」的期待與功名利祿,最終都未臨門。董邵南乃今安徽壽縣人,一篇韓愈的送序,雖使他四海揚名,但仕宦之運卻始終沒有照顧他,他也成了其它不遇的文人自嘆時的另一種寬慰!
人一生的命與運,就是那麼奇妙,董、馬二人借韓、宋之筆而名揚天下,但兩人之一生在史書中卻沒有留下多少餘痕可尋,所有的世事,努力之外都需要機緣,有了機緣還需要有人賞識方能有用,否則就只能效《莊子》所言,說自己:「無用之用是為大用」了,畢竟不論自己有多少才能、懷抱多少利器,又如何努力的「求用」,勢必都需要上蒼與貴人的眷顧才行,否則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也只能兀自興嘆。董邵南回至安豐之時,馬君則回鄉之後,又會怎麼回頭看看自己遇與不遇的一生?而如今的我們,又有多少人知道曾經有過董邵南、馬君則這兩位人物?
宋濂靠著「勤且艱」當上翰林學士,韓愈則因「狷與直」貶為潮州刺史,然而想不到的,宋濂於告老休致之後,卻因其孫宋慎牽連胡惟庸謀反一案,全族為之謫往茂州,宋濂也就在前往謫所的夔州時病死於途!而韓愈,不論其真實想法如何,卻懂得於受貶潮州後主動上表謝罪,希望肅宗能「哀而憐之」遂得改任袁州,之後乃能受穆宗重新啟用而返回長安,最後在吏部侍郎任內告病,辭世於長安家中。猶記少時,學者郭壽華推論韓愈係因得「花柳病」而亡,竟然導致韓愈後人將之告上法院,千載之後,誰又真能清楚明白韓愈當時的風流韻事呢?朋友曾對我說:「命不好,便要造命」,而所謂造命,或許就是不要有太多的堅持,懂得需順應大環境的趨勢吧!而人的命與運,起與落,又有多少可以由自己決定?
宋濂因為「中有足樂」,所以讀書不計艱勤,借用馬君則的向學之心說明自己進學時的過往;而韓愈則因「發言真率」,無所畏避下屢屢得罪上司而受貶謫,但也試著藉用董邵南河北之行,暗喻若「慕義強仁」再加上自身的能力,必能有一方之任!宋濂對馬君則的肯定,一如韓愈對董邵南的期待,然而沒有人可以確知未來,只能盡力將自己做到最好,並期望上蒼恩賜予適當的機緣,但我相信那時的馬、董二人,在得序之後對於自己的未來應該有很不一樣的期待,只是這個期待,有多少得以實現。
而今,我已年過韓愈,日奔宋濂之期,雖非老驥,但負篋曳屣之心依舊有之,希以持續砥礪之利器,合於茲土之艱勤,獻予慕義強仁之人。得其時,則窮思畢精,以盡己力,不得,則衷有足樂亦無所伎求,想董生有安豐之野,他人豈無常樂之所?
寫給自己,留為他日懷想,送給他人,以做惕勵之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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