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December 19, 2023

活出自己,便有聲有色


有人問我,處於苦難之中怎麼笑?我沒有想太多的直接回答:「去看看蘇東坡一生的際遇!」人的一生,起落難由自己,但依然可以不斷的「呵呵」一笑,因為自己的情緒,終究需要自己掌握。

「平生功業」不在功名利祿,竟然在黃州、惠州、儋州這樣的轉折之處,只有努力活出自己,才有自己,活在別人的條條框框之內,就算有取之不盡的清風明月,依然不會有任何價值!若真能活出自己,耳得之、目遇之,自然「有聲有色」,便可無入而不自得。

誰無苦難?靜靜的坐下來,最終只能放下的,放不下的,也終需放下,滿滿悲欣交集的人生, 也只能於心靈澄澈之時,可以悟出生命的價值就在活出自己。擁抱人生,其實就是擁抱所有的喜怒哀樂,但最後都會回到生命的起落循環,恰如莊子所言:「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體會一下四季之運轉,順著節氣,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人又何嘗不如此?語謂:「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若能順著天的運轉,那裡都有生機,自然無須多言。

有這麼一個故事,說是孔子的弟子在曲阜與人生爭辯一年有幾季,弟子說有「四季」,而另一人說只有「三季」,爭辯不休時孔子出現,於是弟子便問道:「老師,一年有幾季?」,孔子回答說:「有三季!」相與爭辯之人高興的離開了,但弟子不解,孔子於是說道:「你沒看到他是蚱蜢嗎?」蚱蜢一生只活三季,怎會知道有四季呢?於是「三季人」成了笑話,而當知識、能力與心靈都不還不到位時,再怎麼爭辯,是不會體會第四季的。

活出完整的自己,必經四季,酸甜苦辣在其中,陰晴圓缺在其內,悲歡離合更是人所必經之途,體會完這些交集的悲與欣,經歷過如露如電的歲月,當知道連苦難也是夢幻泡影時,便可活出自己。

Friday, December 8, 2023

有些事,笑笑就好,別太認真


有些事,牽涉他人的權益或是權利,即或覺得不妥,你也不能怎樣,所以笑笑就好。有些人,具有自己主觀的看法認知,縱然是非不分,你也難以如何,所以看看就行。

人生裏許多的人與事,不就正是這樣?所以啊,可以笑笑的,就笑笑,只能看看的,就看看,然後自己還是自己,因為一切都需回歸到自己的心,良心如果平安,問心自然無愧,若自覺俯仰無愧,他人的眼光與認知,應該也就可以淡淡的放在一邊了。一個人真的不伎不求,與他人無所比較,也無所求於他人,那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好壞也就沒有那般重要了,能做多少是多少,做多少就有多少成就與快樂,成就多少就可以貢獻多少,不求全滿,只願自己心理的滿足,那將是一種難以衡量的平安與快樂!何況,天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所以,常想一二確實可以讓自己更為衡平。

《詩經》上說:「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不伎不求,何用不臧?」一個人懂得盡力去做,不爭也不嫉妒他人,但期待自己的精進而不巴望他人的肯定,不也就具備了良好的德行,如此便堪稱君子了。做人,還是自己的良心能夠平安最為重要,捫捫自己的心,然後問問自己的心,許多是非與曲直,即或受委屈,也就真不是那麼重要了。

回頭看看,漢代大臣直不疑因升遷過速,他人眼紅下便污衊其與自己的嫂嫂有不倫關係,而直不疑聽聞後只說:「我沒有哥哥啊!」沒有哥哥,又那裡來的嫂嫂呢?直不疑最後依舊沒有多說什麼,《漢書》沒有交代之後的情形如何,但我們合理猜想,事情慢慢也就自動澄清過去了。對直不疑而言,那是一種忍與讓,需要承擔許多無謂的壓力,故而謙謙君子的作風無非也就如此,爭論有時是沒必要的,再去爭或是努力說服他人,不就落入「自證清白」的陷阱之中?凡事,有時不言反而是最好的答案。

與人溝通,雖名為溝通,但往往只能表達自己的「立場」,而立場又往往難以改變,所以最後溝通只是立場的表達,卻不一定能獲致所謂的共識。好比在雙方溝通時,當另一方的想法與自己有所差異,如硬是想要證明自己的看法,最後受傷的可能是自己,所有常有人說:「和愚者爭論,自己就是愚者」、「不需要去證明你是對的,做自己就好」、「不與智者爭高低,不與愚者論對錯」。溝通當然是一門藝術,有人表達的直接犀利,有人則是委婉溫和,無論哪一種方式,最終目的都是透過溝通弭平差異獲致共識,然而在立場差異與利益糾葛下,乃至於造成溝通當事人的情緒反應,溝通的鴻溝有著許多難以踰越的挑戰。

事實上,許多爭辯對錯的過程,其實真相只有一個,但解讀不同,認知不同,答案就不一樣,尤其欠缺「全觀」的人,自然較易陷於「主觀」,而一個主觀的人卻要相對全觀的人去證明自己是對的,無疑就是:「讓一個正常人證明自己正常,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試問:我們是否屬於正常一類?

許多事其實不需要解釋,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所以笑笑就好!我們有沒有那種凡事淡定的境界,則需要自己繼續努力。

Saturday, December 2, 2023

年長苦更多:父親筆中的母親與親人們


父親晚年,在筆記中所記述的山西老家過往點滴,多是我們在台的晚輩所不可能知道的!父親在世時,鮮少跟我們提及這些,而父親似乎也不願意去觸及那些傷心往事,即或偶爾因其他長輩至家拜訪而略有提及,聽的也是斷斷續續難以連貫!何況父親總覺得生在台灣的我們,難以理解他那一輩子所做過的事,以及所承受的苦難,再加上父子間難免的執拗,「溝通」成了難以跨越的鴻溝,而老家的點滴也愈發遙不可及,直到自己面對奶奶祖墳的那一刻,瓜有藤、樹有根,間隔多年的血脈才又連了起來。

猶記父親往生後,將覆棺的國旗交給母親時,曾向母親探詢父親山西高平老家的種種,總希望能將父親口中的人名給串接起來,但母親竟也所知甚稀,畢竟母親與父親結褵於抗戰之後,那些父親老家裡的事與人,親與朋,就算父親曾所提及,母親也難以知其細節,故而在回應所詢的親人點滴時,母親實在難以說的完備,於是就擱了下來,而這一擱,通往過去的大門,一如龍應台所說,就永遠、永遠的關上了。那些父親留下的記憶,也只能透過返回老家後所知的點點滴滴,似微光般的閃爍在闃黑的無限空洞之中。

父親在病中,曾經囑託我將其所書文字予以集結,而今父親下世已然二十年整,公私兩忙間,也只能徒呼負負有愧所託。然父親在「雜記」中曾以「年長苦更多」為題,將自己的家庭成員做了簡短的敘述,更將他「堂前立誓、雪夜辭母」的日子確切的寫出,曾經一腔熱血的「救國報亡」,最後在輾轉中漂至台灣,終究在年年的苦等中,換不到回家盡孝的日子!那定是父親一生難忘且沉痛的夜晚。

藉由父親的敘述,使我更清楚那些老家「曾經」發生過的事,那是埋藏在父親心中難以分享的至親之情。雖如此,我也無法盡知那些血脈相連的伯叔姑姐所走過的人生,但至少可以藉此知道那些「遠親」生命起落的故事,還有在大環境變動下,祖母所遭遇的難堪之境,終而不至淹沒於時間的長河,而使後輩無從追記一二。

以下是父親「年長苦更多」的原文,謹迻錄於此以為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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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確是個苦難的過程,生老病死無一不是一個苦樂的連續?活的年紀越長,其受苦難的折磨越大,別的不說,就以我的母親為例。

母親生了九個兒女:五男四女。為了養育兒女們長大成人,可不是那麼容易。大哥就讀高中時,不幸因一次重感冒引起肺炎而去世,大姊嫁人後生第二個孩子時,失血過多而辭世,三哥年八歲而夭折,二姐死於肝病,么妹為共幹所殺,二哥患胃癌於七十歲而亡,六弟亦以腸癌在去年身亡,現在九兄妹中只剩我一個。母親活到九十七歲謝世,她遭逢多少苦難!由於其堅強的意志與不屈不撓的精神,皆能克服。我想最使她傷心的事,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喪子之痛。

猶記五十年前的一個隆冬十一月二十五日的雪夜,因日本鬼子佔領了家鄉,為了報國救亡,我辭別了母親而遠走異鄉,在祖宗桌前與母親誓約:「兒一定回來」、「母一定等我」。言猶在耳,熟料於抗日戰爭勝利後,內戰又起歸鄉時延。母親在她堅毅精神支撐下,為了盼兒歸來,忍受萬般屈辱,過著非人的日子,但終以年老心血衰竭而終,兒歸母已亡,這是何等遺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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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確切還原父親寫作此文的日期,但藉著這篇的記述,可以知道老家裏的些許梗概!小時候總覺得清明節同學都去掃墓,而我卻無墓可掃,於是問了母親,母親的回答是:「親人的墓都在大陸!」大陸是什麼地方?又是什麼概念,那時的我又怎會知曉?而那時探詢老家也該是禁忌吧!慢慢的,在閱讀一篇篇的墓誌銘中,我懂了「慎終追遠」何以成為傳統,失去父親後,才真正感受了「子欲養而親不在」的痛楚,也才可以漸漸體會,藏在父親心中那些深沉的悲哀,而那種「西向淚湧川」難以返家的沉痛,該是所有於民國三十八、九年離鄉至台的人,所共有的記憶。

祖母為先祖之續絃,而父親不曾多說大奶奶所生子女之事,數年前老家修路,四伯長子海江堂兄,一同收斂了祖父、大奶奶與祖母的骸骨而同葬一處。因移墳時父親所書之碑為之毀壞,乃倩鄉里文筆先生重新立碑為記。然因文革之故,老家之讀書家風已然蕩然難續,是以新立之碑所敘文字,與父親所書原意相去甚多,無奈中也只能黯然承受。曾有的書香已然不在,待至何時,老家才能再現聲聲入耳的風聲雨聲讀書聲?

人謂往生五十年後,後人將不復記憶先人,既然帝王將相之封樹尚且難保,黎民百姓之一方土墳又怎能長存於世?黃仁宇先生也曾經返鄉祭祖,然於先人墳前流連之際,也知道自己的大限已然不遠,不太可能再度前來了!每每思及如此,便知有許多無奈,最後都需要放下!父親放不下的,終究只能遺憾,而我們晚輩,也只能盡力填補,讓遺憾在程度上稍有降低而已。

今日適為十一月二十五日,於中壢回程時,天空中出現兩弧亮麗的彩虹,虹橋的其中一端似乎離我甚近,據說跨上此橋,便可再見彼端已逝的親人,深有所感,遂於夜間將父親所書再次筆錄於此,父親「堂前立誓、雪夜辭母」的景象似乎就在眼前,而那「離鄉棄里豈我願耶」的無奈與悲戚,也再一次直刺我的心門,雖說俱往矣,然而人的記憶,總是隨年紀而越有感觸。那些已然仙去的長輩們,希望能保佑我們這一代還有下一代,永遠不要再承受你們所承受過的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