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November 12, 2022

勸君切莫過台灣,台灣恰似鬼門關,千個人去無人轉,知生知死誰都難


記得小時候常唱的《捕魚歌》歌詞:「白浪淘淘我不怕,掌起舵兒往前划,撒網下水到漁家,捕條大魚笑哈哈…」,很顯然的,寫歌者所描繪的背景,是以人力及風力推動漁船時的景象,那淘淘的白浪,唱起來似乎有些詩情畫意,但翻湧的海浪亦可輕易的翻覆舟船,將船家化為東海之波臣,因此多一分戒慎恐懼之心應該會更安全一些。

遙想明末清初之時,先人們靠著幾桅數槳,張帆橫渡黑水溝來台的過程,如果真如諺語所說的「十去,六死,三留,一回頭」,那先人們這一段航行之旅,需要經歷什麼樣的煎熬?我們大概可以想像一下,單靠著羅盤一只,僅僅憑藉人力與風力,於奮力的吆喝聲中,划過這婆娑之洋,航向期待中的美麗之島臺灣,需要面對蒸薰的烈日、闃黑的恐懼、濤天的巨浪、嘔人的起伏,心理雖承載著無限的希望與美好,但身體也擔負著未知的恐懼和艱辛!待得媽祖保佑安全下帆靠岸之時,也當是舉目無親四顧茫然之始,無疑的,當大家踏上臺灣的那一刻起,必然是另一個怔忡不安的開始…。

從明鄭開始渡海來台的移民過程,不管是依規定拿著戶籍地「照單」登記上船的,還是以走私模式自行揚帆而來的,這些先人們在披荊斬棘下安家落戶了,而後來的先人們也在先人的基礎上,斫榛焚茅後開展定居了,至於更後來的人們,則藉助先前所有努力的成果,在台灣繼續朝南、往北,向東而漸次的一步步開發出新的天地。但是歷史總有不預期的事件發生,因而不斷改變原有的軌道,那種期待中的安定,也總是因內在與外在的變化,而呈現出令人不安的動盪,先人航行的終站,其實不必然就是預期的終點。

我個人深信,「十去,六死,三留,一回頭」所描述的,應該多是那些仗著小帆船,不經官府許可而自行渡海來台的先人吧!為了自己的未來,就這樣賭上自己的所有,且僅有的一切…。想起這麼一首以客語寫的詩:「勸君切莫過台灣,台灣恰似鬼門關,千個人去無人轉,知生知死誰都難。」想想那種場景,背井離鄉出海外,長山羅漢過臺灣,祝願媽祖勤庇佑,求得此去一生安。試問又有誰人願意無理由的離開父母、親人、子女?必然是千般無奈下所使然。

我們把歷史先做個斷點,將東吳孫權以及隋煬帝與「琉球」的戰事先擱置一邊,而從明朝開始談起。那時明朝東南沿海正遭受倭寇的襲擾,是以實施禁海政策,海上的交通因而受阻多年。如此的背景,使西班牙人、荷蘭人有良好的歷史機遇先後來過臺灣並有過局部的統治。那時的臺灣,除了外來的西、荷之人外,還有原住民以及少數渡海來台墾荒的漢人。連橫在《台灣通史》序上說:「臺灣固無史也,荷人啟之,鄭氏作之,清代營之」,臺灣相對具體的史實,確實需從荷蘭人講起。南明政權覆滅之後,也只剩下鄭成功孤忠一脈與清廷做最後的抗擊。其後,為取得持續反清的基所,鄭成功遂先後於永曆十五年四月及十二月(1661年),分別攻克「普羅民遮城」以及「熱蘭遮城」,終於取得了臺灣做為明鄭反清的基地,但在清廷「遷界禁海」的嚴厲政策下「片帆不得入海」,使得臺灣整體之民力與財力,因失去了與大陸沿海從事貿易的經濟基礎,自然難以支撐抗清大業。鄭成功在趕走荷蘭人後不過四個月,卻於永曆十六年(1662年)因罹患「日射病」(即中暑),於五日後隨即身故,該時大明王朝已然覆滅,因此鄭成功的兒子鄭經,在經過內部一番爭奪之後,自行襲封了延平王的爵位。

明鄭與清廷的較量,在鄭成功的孫子鄭克塽襲位後到達決定的關口。1683年,受命為水師提督的施琅以「趕繒船」為主力,率領238艘戰船於澎湖海戰大敗劉國軒,隨之收復臺灣並將臺灣納入了清朝的版圖。施琅征台後,頒布「渡臺禁令」並嚴令「赴台者不許攜眷」,於是大量的羅漢腳成為當時臺灣獨有的景象,但官方雖然嚴禁,私渡則多少難以禁絕,直到雍正四年(1726年),福建巡撫毛文銓提出:「此禁一弛,不但養活無數窮民,而於國課亦不無小補」,再加上五年時李衛的上書:「商船一出外洋,茫茫大海,渺無涯際,東西南北,任其所之,既不能跟隨踪跡,焉保其不駛往別洋」,說明禁海毫無實際用處,雍正方放寬了海禁,於是貨流重新開始,人流再度啟動,渡台的限制也才得以漸漸解除。但在解禁之前,那些冒死偷渡來台的,不能說也多半無法寫,是以歷史難以記載。至於那曾經立下輝煌戰功的趕繒船,則因船體笨重行動力欠缺而漸漸遭到嫌棄。待到嘉慶年間,趕繒船已逐漸改建為相對輕巧、機動力較佳之「同安船」,嘉慶皇帝甚且以之戰勝了擁有「霆船」規格以上的猖獗海盜蔡牽,同時也成就了同安船的歷史顛峰。

雖如此,中國傳統的趕繒船以及改造後的霆船、同安梭船,都因船體之噸位、防護力、機動力、火力、火砲射程等五件要素,都遠遠不如「船堅砲利」的西洋鐵甲戰艦,因而暴露出中國戰艦的嚴重缺失。於是,清政府開始積極籌建北洋與南洋水師,購買西洋軍艦,並派遣童生出洋學習軍事,回國後並分別擔任起海軍各艦之要職。然而鴉片戰爭一役,清廷所努力籌建的北洋水師全軍覆沒,提督丁汝昌不屈而自殺殉國,但卻無奈的承擔了所有戰敗的責任,死後為之籍沒家產,同時受命棺槨塗以黑漆,以示該員有罪且不許下葬!至於南洋水師則基本上缺乏戰力,中法之戰時,還不如福建水師之英勇抗敵,僅能退避以備巡防之用。那時,鄭和七下西洋的輝煌歷史已成過去,而北洋艦隊的全軍覆沒教訓卻正在眼前!苦難的中國,日後需承受馬關條約帶來的各種屈辱,包括割讓台澎在內,而負責談判的李鴻章,於交涉期間甚至遭到暗殺而左頰中彈!他雖有幸不死,但也成了喪權辱國的眾矢之的,餘生受人唾罵不已!或許,衡量清政府當時的條件,也只有變法失敗的梁啟超,對他的評價能稍有諒解:「吾惜鴻章之識,吾悲鴻章之遇」。

當一個國家受盡屈辱,想要重新找回民族的自信與榮光是很自然的事,記得清末的兩次鴉片戰爭的受創,記得甲午戰爭的屈辱,記得八國聯軍圓明園的被焚,更記得日本侵華的深刻血痕,如此,便不會忘記所謂「安定」二字,是用國人無畏與無奈犧牲的鮮血所換得的!不由得想起彭德懷先生在韓戰後所說的話:「西方侵略者幾百年來,只要在東方一個海岸上架起幾尊大炮就可霸占一個國家的時代是一去不復返了。」回看中華民族這一百多年來,確實是在血裡面一點一滴的走到今天。

中國在古代就有做為水戰用的「樓船」,故名思義,樓船不只一層,所以體積龐大,漢武帝發兵百越時即曾使用樓船,陸游在六十一歲時曾感慨的寫下:「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除了寄託自己的胸懷,也將樓船的戰爭用途說的明白,而這種以人力、風力做為船艦驅動力的戰爭武器,一直延續到清末淘汰同安船後才劃下句點,中國傳統建造戰船的輝煌歷史,在西式鐵甲艦前,也不得不寫下該來的終章。當年的中國,確實是敗在器械遠不如人,以及腐化的官僚制度之上,而非將士兵卒不夠英勇!想想第二次鴉片戰爭中八里橋之戰,清軍靠著舊制武器與騎兵衝鋒,與英法軍血戰後遺屍兩萬餘人,能說中國的軍隊不勇敢嗎?中國,從清末起便一直吟唱著無解的悲歌,受到無盡的欺凌,直到自立自強奮發而起,不再仰人鼻息的那麼一日!

曾經,先人們離鄉棄里的來到臺灣,逐漸創造出了自己的天地,各種姓氏逐一的落戶臺灣各地,但他們絕對不會忘記「唐(長)山過臺灣」時老家的堂號,所有的香火一代代的延伸,都有著與大陸無法割捨的情節,即或因為政治因素而有著無法避免的隔離與哀傷,但最後也還是要在自己的姓氏面前,取得血源與文化的認同,並在譜牒中找到自己所在的位置。而今,即或年代久遠昭穆失序,難以具體追溯自己的祖先出自哪一村、哪一房,但陳林半天下的臺灣,對於自己的根,總還可以追尋一下自己先人來自閩粵的歷史,不為政治,但為尋根,只為血源,只為將來在子孫的記憶中,留下自己曾經的一頁。

近日,聽聞文化部要求將「閩南語」正名為「臺灣台語」,心中有無限感慨,語言是活的,也絕不會因「名稱」之改變,便否定了其「語源」的來處,文化尋根是件對自己交代的大事,否定自己的根,枝葉又還能常綠多久呢?不由得想起杜甫沉重的詩句:「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做人,要對的起自己的姓氏、自己的祖先,且聽聽自己血脈流淌的聲音,我們都會找到從何處來,以及去往何處的答案。

歷史在時間橫軸上往前,先人已然走過,而我們也終將走過,傳承中華文化的火種是一代又一代的責任。此時,耳邊似乎響起陳明章《唐山過台灣》的吟唱:
一隻白鷺鷥 一飛五千里
講伊唐山過台灣
一台小帆船 一程一個月
講伊唐山過台灣 呀嘿
一ㄟ小布袋仔 講伊帶著神主牌仔
一ㄟ小包袱仔 講伊帶著小香爐
講伊賣唐山過台灣
講伊賣唐山過台灣

一手三枝香 枝枝有神明
拜託媽祖婆啊伊著保庇 平安到淡水
咱ㄟ祖先伊 伊唐山過台灣
開山尬造路啊 鹿港到艋舺

「神主牌」、「小香爐」、「媽祖婆」,先人遠渡離家時沒有忘記自己的根,我們又何以要自斷如是的血源聯繫?無論您的先人從哪裡來,慎終追遠而不忘本,就該有必然的福報。
圖片來源:https://storystudio.tw/article/gushi/smuggled-to-taiwan

1 comment:

Anonymous said...

原住民語言,才是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