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September 4, 2022

有人曬書,有人曬肚皮! 書蠹好曬,人蠹難移!


《世說新語》中「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臥。人問其故,答曰:『我曬書。』」一段,相信大家都有印象,郝隆曬的是肚皮,是內在、不是書的實體,但腹有詩書之下,以博學之姿自我炫耀一番,他人實在也不能怎樣。

「書」是紙的集合,紙上記事,事中言理,於是讀書即在於明理。郝隆曬的是自負,是倨傲,然而讀書是期待隨閱讀量之增加,越發懂得進退有據、謙沖有理,絕非驕傲於人。郝隆曬肚皮的故事,反應出東晉名士放誕率性的行為,而蘇軾「一肚子不合時宜」,顯示的卻是讀書人的氣節、見識,讀書人應有的寫照該是哪一種,大家瞭然於心。

自有印刷之書籍以來,無論多麼珍稀,都可能因受潮而黴爛,遭蠹魚而碎食,因此於夏日之際透過曬書以去除濕氣,驅趕蠹魚,便成了文人雅士個人乃至政府藏書單位的例行工作之一。從記述東晉郝隆的行為開始,到宋代洪邁的《容齋四筆》所載秘書省負責曬書等事,可見曬書不單單是為了保護所藏書籍,也成了雅事一樁。到了清朝的朱彝尊,其故居署名為「曝書亭」,著作則叫做《曝書亭集》,曝書也無疑是讀書人的例行事務之一,而這個朱彝尊有多少書需要曝呢?依據《曝書亭著錄序》所言:「擁書八萬卷,足以豪矣!」可見朱先生有八萬卷的書需要曝曬,這個數量,確實需要大費周章!故居取名「曝書亭」,亦當名符其實。

乾隆年間修纂《四庫全書》,總共抄寫了七部,存放於文淵閣、文源閣、文津閣、文溯閣、文宗閣、文匯閣、文瀾閣等七個館閣之中,當時翁方綱躬逢其勝,有緣參與了文淵閣「曬書」的任務,於是寫了《曝書登文淵閣》一詩。《四庫全書》之纂修,其內賦有乾隆交辦之重大政治任務,也就是「寓禁於徵」,在向四方徵書之同時,一併將內含悖逆文字的書籍予以禁絕,所以翁方綱所曬的書,其實都是清政府所認可的文字,太陽可以曬去書上霉味,驅除蠹魚,但已然曬不到那些所禁絕的書籍。雖如此,乾隆對於文淵閣書籍的保存確實十分在意,曾在四十一年 (1776) 六月下過諭旨:「所有閣中書籍,按時檢曝,雖責之內府官屬,而一切職掌,則領閣事以下各任之,於內閣、翰、詹衙門內兼用」!其中「按時檢曝」四字,就是要求需依時曬書,也可證曬書一事的重要,而第一部《四庫全書》,也終於在乾隆四十六年入藏於文淵閣內。先前提到的翁方剛,就是隨後以「編修」身份,充任文淵閣所編制的「文淵閣校理」十六員之一!

清代趙慎畛的《榆巢雜識》一書,裡面記載著清政府曬書的規定:「每歲按三、六、九月,由提舉閣事大臣會同領閣事大臣,定期奏請曝書。」一年曬書三回,目的當即在去除濕氣,以免霉爛。文淵閣雖為磚瓦所造,有專人負責,但所藏書籍仍不免為濕氣所侵,為蟲所蠹,因此需要定期曝曬!而宋朝的邵雍更有《曝書吟》一詩:「蟲蠢書害少,人蠧書害多。蟲蠹曝已去,人蠹當如何?」可見蟲蠢可以曝曬而去之,但人蠧卻難以處理!然而誰是人蠹?誰又是人傑?劭雍所疑惑的,其實也正是正人君子所疑惑的,世間有多少乾綱獨斷之主,可以清楚定義人蠹,更懂得去除人蠹以免遺患將來?其實國家或企業清明之境所需要的,不就是去蠹而用傑?若不能去,讀書人就真只能翻翻書、曬曬書了,然後依舊一肚子不合時宜。

蘇軾:「麤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看看自己,我們都該是有內涵、講氣節的讀書人!

以下,《世說新語》所載郝隆之事:
以下,《榆巢雜識》所載曝書一事:
以下,劭雍《曝書吟》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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