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uly 25, 2021

一朝一姓的歷史興衰,諸人諸事的歷史定位


歷史的記述角度不同,說法難免不同,但時日不當有誤,畢竟是哪一天就是哪一天,記述錯誤,也只能說先時資訊不對稱的情形相對嚴重,因誤聽而有所誤記,或因消息來源不同,是以差異在所難免。

康熙先滅了南明政權,而後平了三籓之亂,再之後便是收台灣,從此天下一統全部歸於清之版圖。可是,收台灣之前是先攻取澎湖,鄭軍澎湖海戰失利,台灣便隨之請降了。電視劇《康熙王朝》裡的情節,有相當部分背離史實很遠,原本無需多說,但收台灣究竟是哪月哪日,因記載詳略有差,值得提提。

《清史稿˙鄭克塽列傳》中,大要記述澎湖之戰如下:「(康熙二十二年)六月,琅師乘南風發銅山,入八罩嶼,攻澎湖,擊沈錦師船二百,斬將吏三百七十有奇、兵萬餘。」所以我們知道清軍海師是從福建「銅山」(今東山縣)出發,而後進入「八罩嶼」(今澎湖縣望安島),然後向北攻打「澎湖」(今馬公島),寥寥數語間,關係收台灣的重大戰役便結束了!然後便是「七月吳啟爵持榜入臺灣諭軍民薙發,克塽使請降」,再之後便是「八月,琅督兵至鹿耳門,水淺不得入,泊十有二日,…克塽及國軒、錫範率諸將吏出降。」簡單說,澎湖大敗之後,鄭氏便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而鄭克爽及掌政的馮錫範,也沒有試圖於台灣再做其他抵抗,而是於安平鹿耳門「迎於水次」,很平順的請降於施琅。

當時鄭將劉國軒將精兵約兩萬囤於澎湖,「蜂擁於風櫃尾、牛心灣等處」(此據《台灣通史˙施琅列傳》),事實上,除了上述兩處,據《劉國軒列傳》所載,鄭軍在澎湖之「雞籠嶼」、「中灣」、「四角山」(四角嶼)、「內塹」(龜山)、「外塹」(西台古堡)、「東峙」(案山)等處皆有駐軍且建有礟台,「沿海巨舟,星羅棋布,環設礟城,凌師以守」。風櫃尾與牛心灣的名字迄今都未曾改動,風櫃尾在今馬公市馬公灣的對面,牛心灣則在西嶼鄉東側,而「風櫃尾」其實才是施琅當時所稱的澎湖,透過掌握「風櫃尾」、「牛心灣」兩處,便可箝制整個澎湖灣,至於劉國軒何以不駐軍於八罩嶼(望安島),那是因為:「國軒知八罩嶼惡,望間當有颶至。」(據《台灣通史˙劉國軒列傳》)可見劉國軒對於澎湖的地形、氣候狀況是有深刻瞭解的。《孫子兵法˙地形篇》云:「料敵制勝,計險阨遠近,上將之道也」,劉氏為將多年,知天曉地,海上有兩大主力艦隊遏抑澎湖灣口,陸地則有戎旗一鎮吳潛鎮守於風櫃尾,劉國軒雖然於海戰戰敗時逃遁回台,並於日後向清降清,但戰力有限,真的也只能徒呼負負!雖如此,連橫對他卻有很高的評價,將之比為秦將白起、王翦:「以國軒之武略,使乘風雲而建旗鼓,豈不足烜赫一世?而終為敗軍之將者,何哉?語謂:『大廈將傾,非一木之所能支』…時之不得假也,悲夫!」有如此體諒之言,真的也不枉了,但劉最終以降清做結苟全一命,成為清朝之天津總兵,那又何必一定要在戰場中犧牲這麼多的將士性命?

《康熙王朝》中不斷提到「風信」(風向)一事,這在史書上有明確記載。依據雍正年間陳倫炯所著之《海國聞見錄˙自序》,其內有這麼幾句話:「聖祖仁皇帝命征澎、臺,遣靖海侯施公琅提督諸軍;旁求習於海道者。先公進見,聚米為山,指畫形勢,定計候南風以入澎湖。」可見「等待南風」一事確實是當時的共識,至於陳倫炯的父親「陳昴」有沒有那麼厲害,有否「候南風」之建言就無須考究真偽了,畢竟雍正時台灣早已納入清之版圖,就算是掠人之美,也無從確悉矣。《清史稿˙施琅傳》中,針對征討台澎,康熙二十年施琅即有疏:「俟風便,可獲全勝」,於二十一年又提及:「但遇風利,即可進行」,至於「風利」與「風便」是什麼並中沒有多說,但隨後於「二十二年六月,瑯自桐山攻克花嶼、貓嶼、草嶼,乘南風進泊八罩」幾句,則明確點出是「南風」,而且進兵的順序也非常清楚,這與《海國聞見錄》內容相符。考之《台灣通史˙施琅列傳》,裡面提到施琅與李光地的對話,李光地提出大家的疑問:「南風不利行軍」是何道理?施琅完整的說出了他對海象的掌握,簡言之就是:「北風猛烈,入夜更甚」,船隊很難展開,只能魚貫而行,而且還很可能會因之吹散,加之所有島嶼為鄭軍所據,到達澎湖會沒地方可以停泊。但是「夏至前後二十日,風微夜靜,海水如練,可以碇泊,聚而觀釁,舉之必矣」,所以施琅的結論是:「用北風者邀倖於萬一,而南風則十全之算也。」如此,施琅確實在等南風之便,而且是「夏至前後二十日」,這比劉國軒:「知八罩嶼惡,望間當有颶至」知道的還更清楚!《諸葛亮集˙將苑》「腹心」中說:「故善將者,必有博聞多智者為腹心,沈審謹密者為耳目,勇悍善敵者為爪牙。」陳昴或許就是施琅的腹心,是以有「候南風」之謀,而劉國軒可能沒有腹心可資參詢,或是已知清軍有南風之便,卻硬是忽略了這一風險!所以方能讓施琅一路先攻佔花嶼、貓嶼、八罩嶼,而後乘南風北向順風而戰!

兩軍於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十六日黎明接戰,施琅身中三矢又受礟傷,不利而退至八罩嶼!二十二日再戰,「有風從西北來,渰浥蓬勃,逢迎清軍,士皆股栗」,當時因風向大不利於清軍,戰士信心遂幾近崩盤!施琅此時「大驚禱天」,結果竟然風雷大發「立轉南飇」,決戰之下,據《台灣通史˙劉國軒列傳》,鄭軍「損兵一萬兩千有奇,沈失大小師船一百九十四艘」,內容較《清史稿》更為精確,而死難的鄭軍諸多將領姓名、職銜,也都明確予以記載,包括此時守在西嶼頭的陸軍將領吳潛,望見海軍戰敗卻無舟可往救援,有所自慚乃拔劍自刎殉國!連橫如此明確的記載鄭軍英勇陣亡將士,其用意是很明顯的。至於施琅禱天的內容,《施琅列傳》中記述如下:「唯天唯皇上之靈,尚克相余」,也就是老天啊,皇上啊,請你們都要幫我啊!「唯天之靈」可以理解,但說「皇上之靈」,怪怪的,有意收台的康熙可還沒死啊!

澎湖海戰於康熙二十二年七月二十二日結束,鄭軍敗績,鄭克爽聽從劉國軒之建議遂向清廷請降。康熙二十二年「八月十八日,琅至,克爽迎之」(據《台灣通史˙施琅列傳》!至此,鄭成功的「東寧王國」正式結束,而明朝的正朔,也從此劃下終點!清代江日昇的《臺灣外記》,說施琅是在八月十三日,進入台灣受降,《清史稿˙施琅列傳》日期未詳細記載,但提及因水淺,故而在外海多停留了十二天,是以至少也該是八月十二日以後的事了!清初劉繼莊的《廣陽雜記》卷一記載:「施琅於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十九日破澎湖,七月十三日自澎湖進兵,十九日至鹿耳門,入台灣。二十二日,延平王鄭克爽…奉表歸降。」所載則與《台灣通史》相異。劉繼莊(獻廷)於康熙二十六年入北京,與萬斯同等曾同修《明史》,是與施琅同時代的人物,且學術地位為同時代領袖人物所景仰,或許劉繼莊記之載較為切實,而連橫之《台灣通史》寫於清末,蒐羅諸書而集大成,又專論台灣之史,也或許所言更為可信!至於屬於正史的《清史稿˙聖祖本紀》載:「閏六月戊午,施琅克澎湖」、「八月…戊辰,施琅疏報師入臺灣,鄭克塽率其屬劉國軒等迎降,臺灣平」,《清史稿˙施琅傳》提及:「八月,琅統兵入鹿耳門…。台灣平,以海道捷報。疏至,正中秋,上賦詩旌琅功」,如此,推算施琅是應是在八月十五日前至少五、六日,就寫了疏報!《聖祖本紀》的八月「戊辰」實為八月二十九日,平台日期各家所記略有差異,孰是,孰非?因個人所見文獻甚為鮮少,阮旻錫《海上見聞錄》、施琅《靖海紀事》、夏琳《海紀輯要》等諸書亦尚未得見,不可盡知也屬正常。

施琅於八月十八日後「越數日」(日期不詳),「刑牲奉幣」,前往祭拜鄭成功之廟,並朗讀了一篇自己所寫的祝禱文,此文完整收錄於《台灣通史˙施琅列傳》之內,裡面提及與「賜姓」(鄭成功)有君臣知遇之恩,也有弒父殺兄之仇,而如今站在清廷的立場收服台灣,是「公義私恩」的無奈,言畢也為之淚下。事實上施琅對於收取台灣一事,只要一有機會,便上書說明攻台之策,他整整花了二十多年的心血,一直到鄭經死後,鄭克爽年幼而台灣內部又彼此不合,才給了施琅報仇血恨的機會!澎湖海戰,於接戰之前,劉國軒不能聽從所屬建議,擊敵於立足未穩之時,而首戰之時,清軍失利,施琅本身面目受創幾不可免,而劉國軒又不敢乘勝追擊,二度錯失良機,方會在決戰之時,因風向突然轉變,給了清師轉圜的勝利之機,但清軍實乃慘勝,並非如施琅原本所預估的可一戰而下!如果我們處在同樣的時代,遇著與鄭、施一樣的情況,待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塵埃落定之後,於告廟之時,往事總總席捲而來,恐怕也會感慨不已!

清朝康熙二十二年的那一月、那一天,明朝永曆三十七年的那一月、那一天,成就了清朝的天下統一,也成就了明朝的歷史終章,而我們於幾百年後的今天,已然無所在意於究竟是哪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之後,看我們這段歷史的人想必也如是,這使我突然想起杜牧的《阿房宮賦》:「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重複的是一朝一姓的歷史興衰,而展現的卻是諸人諸事的歷史定位。

「嗚呼噫嘻!時耶命耶?從古如斯!為之奈何?」

以下為明鄭澎湖砲臺位置圖,可參見:http://thcts.sinica.edu.tw/themes/rb06.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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