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August 24, 2012

忠厚留有餘地步、和平養無限天機


《宋史.蔡確傳》記載,哲宗初立高太后掌朝,蔡確因屬新黨,遂先後出知陳州(今河南淮陽)、亳州(安徽亳州)。元祐二年,確因其弟收贓納賄之牽連而貶官安州(今湖北安陸)。確於安州,依據楊仲良《續通鑑長編記事本末》所記:「其所居西北隅有一舊亭,名為車蓋,下瞰涢溪,對白兆山,公事罷後,休息其上,耳目所接,偶有小詩數首」,此即「安陸十詩」,也就是致使蔡確竄貶新州的「夏日登車蓋亭」詩。想披山攬勝吟風誦月之句,本來即是騷人墨客的特質之一,何況身居相位益遭貶謫之後?安陸十詩現存於清人厲鶚輯撰之《宋詩記事》之中,我們細看蔡確詩中所述,實在不知有何譏諷之處,但此十詩卻為其少年學賦恩師陳處厚刻意「箋釋」後,以「內五編皆涉譏訕,而外編譏訕尤甚,上及君親,非所宜言,實大不恭」為由而上奏朝廷,蔡確幾經分晰而終不自白,最後惹來竄逐新州(今廣東新興縣)的命運,確至新州未久,隨即嗚呼而去!

蔡確祖籍泉州,生於仁宗景祐四年 (1037),其父蔡黃裳則為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之進士。因家道中落,確早年遂寄讀於陳州泗縣寺中,然以貧寒而為寺僧所厭,感慨之下,確乃題壁詩一首以明志:「窗前翠竹兩三竿,瀟灑風吹滿院寒。常在眼前君莫厭,化成龍去見應難」,此詩與呂蒙正未顯達前受寺僧所欺而所書之「上堂禪位各西東,慚愧只聞飯後鐘」頗見雷同,但在氣度上則大有差異,若以陳勝「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相較,則蔡確沖天之志更為顯而易見!後蔡確果於仁宗嘉祐四年(1059)登第,並在新法推動時,完成「常平」(有如今日平抑物價之規定)與「免役」(即以繳交賦稅代替服徭役之規定)兩法,王安石去相後,蔡確賡續新法的推動,直至元豐八年神宗去世為止。《宋史》上說蔡確:「確自知制誥為禦史中丞、參知政事,皆以起獄奪人位而居之,士大夫交口咄罵,而確自以為得計也!」因此將之列入《奸臣傳》,但卻沒有提及蔡確在經濟上的長才,很遺憾的,以蔡確之政黨屬性或是其個人之人格特質而將之列入《奸臣傳》,實在有失厚道,如能將之寫入與國際民生相關的《貨殖傳》或《食貨傳》,或許更能彰顯其人在經濟上的實質貢獻。

以常理衡之,懂得平抑物價以及用稅賦替代勞役的蔡確,是不可能不知道經濟學上的「供需理論」的!如果西方的供需理論確實於西元十四世紀方漸次為學者所通曉,那宋神宗在西元一〇六七年開始的熙寧變法,無疑領先了西方約有四百年的時間!宋神宗時代,即或黨爭不斷,但對於那些堅持變法的人,以及透由新法所成就的經濟效益,我們不得不由衷佩服!「堅持」二字寫來容易,但當事涉身家性命,還能把持不變之人,幾希矣!林語堂曾說:「王安石鼓吹的那套道理與中國當時所付出的代價,至今我們都還沒有弄個清楚。」但在所謂的「當時」,中國的經濟入不敷出,兼併日烈,北遼夏西壓力奇大,又有多少「文人」能體會神宗必須變法的經濟與軍事原因?聖人之道,有的是做人處事的哲學以及仁義道德的規範,但卻沒有太多「言利」的經世致用經濟概念啊!對於蔡確,我們可以因「起獄奪人位而居之」而不齒他做人的方式,但對於他在新法上的付出與成果,實在不能隨手抹煞,更「不可以語言文字之間曖昧不明之過,誅竄大臣」(語見《宋史.范純仁傳》),對於蔡確,是應該給予他更多正面的歷史評價。

在《宋史.蔡確傳》正後,一併附載了吳處厚的生平事蹟,兩人同列於《奸臣傳》之內,確實也令人欷噓,畢竟,吳處厚還曾經教過蔡確如何寫賦!最後師徒成仇,而且是「二十年深仇」(語見南宋王明清所著之《揮麈錄》),一個懷恨在心的人,處心積慮的想要報復,那確實是件難過且可怕的事,何況積攢了竟然有二十年之久。《揮麈錄》又說:「世謂處厚首興告訐之風,為搢紳復讎禍首,幾數十年」,吳處厚所累積的怨恨,不但太深、太難解,竟然還成為其他人士仿效的範本,此又何其不幸!其子吳柔嘉對於其父箋注蔡確安州十詩深深以為不妥,哭著對父親說:「此非人所為…,將何以立於世?」,果然,蔡、吳兩人在歷史上誰也不得著令名美譽,是以南宋楊仲良《續通鑑長編記事本末》上說:「士大夫固多疾確,然亦不直處厚云。」

蔡確掌權時,曾主導「陳世儒案」及「烏台詩案」兩大政治案件。陳世儒一案,蘇頌、呂公著、司馬康等舊黨大臣一併為之入獄,而烏台詩案則幾乎使蘇軾無端冤死於牢獄之中!風水輪轉,夏日登車蓋亭十詩,在陳處厚無中生有下,最後也成為舊黨借以反擊新黨的依據,冤冤相報,莫此為甚。語云:「忠厚留有餘地步、和平養無限天機」,做人忠厚,餘地自留,處事平和,天機無限,這或許也就是經濟學上「利人利己」的另一種寫照吧。

以下係清代山西祁寯藻所寫的對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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