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寧宗嘉定二年(西元1209年),高齡八十五歲的陸游,在紹興老家的病床上,寫下他人生的最後一首《示兒》詩:「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然後,這位不拘禮法,恃酒頹放的大詩人,走進歷史,也走出復國未能的大夢。
陸游生於靖康之恥的次年,半壁江山已然拱手讓予金國,而後經歷孝宗隆慶元年(西元1163年)張浚北伐失利,以及寧宗開禧二年(西元1206年)郭倪北伐之挫敗,陸游應該很清楚在暖風醉人的杭州,西湖歌舞不休的南宋朝廷,其國力實在是不足抗金恢復故土的。然而,陸游擁抱了匡復大業的醉夢,也讓其一生走不出不得志的無奈。
宋朝立國重文輕武,加上採行強幹弱枝的軍事政策,戰力明顯不足。於是「冗官」、「冗兵」、「冗費」成為國家無窮的惡夢。北宋期間,便已經成為范仲淹「慶歷新政」、王安石「熙寧變法」的主要改革訴求!無奈宋朝帝王決心不足,兼以用人失當,新政、變法在黨爭循環之下,根本沒有太多發揮的成效,反而成為加速滅亡的催化劑。時至南宋,自高宗起即偏安成性,進取無心,縱使文有李綱,武有岳飛,哪裡又真有直搗黃龍的機遇?陸游在張浚、郭倪兩次的北伐失利後,又豈真不知故土恢復無望?偏安已成必然?
汐止五指山上,立著「異日國家得統一,家祭勿忘告乃翁」的牌樓,這是埋骨之人的所願,還是立牌之人的期望?曾經,民國三十八年,一九四九年的交替之際,父母隨軍來到台灣,經過多少次的生聚教訓,勤儉克難,在年華日日老去的容貌下,我不知道父母將王師北定的詩句遺忘於何時,但我確知那無盡的思念與期望,最後只剩下回家探親與祭掃亡魂的深沈悲痛!
多少次,父母在歸鄉無望的淚水中驚醒,又有多少回,父親哭倒在年夜飯前亡親的照片之下!曾經「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而不知有多少個如果,父親想望著能重回故里,一溫兒時舊夢。怎奈,在政治的現實裡,歸鄉無望漸次化成「離鄉背里,豈我願耶」的自我安慰,最後,再帶著蒼蒼華髮,毛血日衰的軀殼,哭倒在黃土一坯的埋親之所。歸去,歸去,家鄉已無親,來兮,來兮,身隨魂夢縈,「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向哪裡回頭,哪裡還有故人?而王師在哪裡?誰又才是王師?「如許恨,長啼血,算未抵,人間離別」!
父親在病榻間,嘴中唸唸有詞的,始終是「你母親這一輩子,跟我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異鄉羈魂,誰人可告?濡沫相依,又何需為報?如今父母已然走了六年,歸葬無期,家祭又當何以為告?于右任《臨終詩》曾這樣說:「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只有痛哭!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可見兮,永不能忘!天蒼蒼,野茫茫,山之上,國有殤!」或許,五指山上,僅能託雲霧以為告:「故鄉是祖先的異鄉,異鄉是我輩的故鄉」!
Wednesday, July 22,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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