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y 22, 2009

古來聖賢皆寂寞,行散亦可留其名

朋友寫來一信,亦以劉伶《酒德頌》中之飄飄然為樂!誠然,誠然!然余少時既然好酒,又豈能不知微燻與酒醉之別?近人岳文強及岳江欣二人,於《名賢詩譜劉伶醉》一書中,曾彙編古人詠劉伶之詩譜高達四十萬字,足見醉人之酒,自有高妙之處!真是「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葉夢得《石林詩話》替晉人好酒開脫如下:「晉人多言飲酒,有至沈醉者,此未必意真在於酒,蓋時方艱難,人各俱禍,惟托於醉,可以粗遠世故」。如此,劉伶醉酒,放蕩形骸,意在粗遠世故以避禍爾,是以醉侯劉伶在《酒德頌》中所做之語,顯然絕非單單醉酒而已!

雖如此,劉伶酒醉之時,又豈能「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三載浮萍」?以常理判斷,劉伶可以渾渾噩噩以致於此,顯然絕對不只茫然而已,而是根本上已有虛浮之幻覺!方有可能聽不清、看不明、覺不感、情不動,世間萬物大小輕重皆已不分。尤其此中「不覺寒暑之切肌」一句,著實大有蹊蹺,值得仔細探究一番!

魏晉之人,除了好酒之外,亦好服散。服用「五石散」後,渾身發熱,必須著寒衣(穿單薄之衣)、吃寒食(吃冷飯菜)、卻又必須飲熱酒,方可將體內之熱散發出來!而所謂五石散,係由五種礦石之散劑(磨碎之粉)組成,亦即:紫石英、白石英、石鐘乳、石硫磺、赤石脂,此五味本是張仲景調與傷寒病人食用之方,其意在以發熱怯寒之效,治療傷寒發冷之症,未料竟為魏晉上流社會所服用。此中道理其實無它,正在於服用後會有恍惚忘我之效果,如此效用,豈不正如同今日搖頭丸之屬?恍惚之際,忘我之時,無拘無束,意識模糊,加上酒力之助,茫茫天下,天下亦茫茫矣,這正是《酒德頌》中劉伶所描述的現象!而其「不覺寒暑之切肌」一句,也正是體內發熱,卻又必須洗冷水、穿薄衣之描述,完全符合服用五時散後的標準症狀與要求!如此,劉伶不只病酒,亦病於五石散矣,而古來吟頌劉伶酒德之人,是亦不知其頌酒之做,應該也是在服用五石散之後的結果。

五石散乃由紫石英、白石英、石鐘乳、石硫磺、赤石脂等五味所組成,細看五味之中,除紫石英而外,無一味不有「壯陽」之效,這也就難怪在何宴「一夕數女」之下,大有求於強精壯陽之五石散矣。話說何宴乃東漢大將軍何進之孫,在曹操長子曹昂死於張繡之亂後,遂隨其母卞氏嫁入曹家(昂母丁夫人爾後隱於丁庄),卞夫人之後生下曹丕、曹植,與何宴乃同母異父之兄弟!之後因與曹丕關係欠佳,因此在曹丕主政後,只能放浪形骸,麻痺自我以求保全,因此他改進先前小餌丹法,練成五石散,以為強身御女、自我迷亂之用。既然何宴用之,且能一夕數女,上行下效下,五石散遂大行於魏晉士大夫之間。胡三省注《資治通鑑》亦如是說:「晉人多服寒食散,今《千金方》中有數方。蘇軾曰:『世有食鐘乳,鳥喙而縱酒色以求長年者,蓋始於何宴。宴少而富貴,故服寒以濟其欲』」。足見壯陽之效,是服用寒食散(五石散)所不可或缺的理由之一。

除酒侯劉伶而外,魏晉之際服用五石散者多矣。其中書聖王羲之,亦大量服用五石散,而其死因,合理猜想,亦當與服食此味有關。晉穆帝永和九年,王氏行年五十,與名賢之士共四十一人,咸集於會嵇山下,飲酒行觴,感慨繫之,乃於醉態迷茫之時,寫成千古名篇《蘭亭集序》,凡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其中重複之字,字體竟亦無一字相似。王氏酒醒,又重複寫了好幾遍,但再也不如原篇之好!乃以為蓋有神助之故。然余以為,王氏當時酒醉,所以下筆間難免有其醉意,因此序中所書,確實行雲流水縱筆自如,足當「天下第一行書」之謂,然其塗改之處幾近十處,也顯係王氏寫作時意已茫茫,神已惚惚,故爾重做之筆,再也無法有其神態。所不知者,乃書聖為此序時,是否亦曾服食五石散在先,是以意態茫然,錯筆難免。想當時所謂「群賢畢至、少長咸集」,依據《太平廣記》引《法書要錄》所言,乃是「修袚禊之禮,揮毫制序,興樂而書」!如此聚會,既然是行修禊之禮,用以怯病去鬼,且以賦詩為樂,那參與者於行前即當知有賦詩之需求。然當時之在座之群賢,亦頗見無能成詩者,如此看來,群賢尚不能成詩,則此時有無一併服用五石進而「行散」,遂至茫茫無能舉管者,是很值得探討的。如果真有,那天下第一行書,也就是服用五行散後的傑作了,意態茫然之際所做,當然不是王氏醒後清明之時可以仿效者了。

行酒之樂,不待劉伶而後知;行書之筆,倒是需王氏醉態而後有!東坡《後赤壁賦》有言:「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詩經邶風》中說:「微我無酒,以敖以遊」!有酒無酒,干係大焉,寂寞聖賢,還是來點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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