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anuary 31, 2009

倉頡的弟弟,許慎的哥哥

寧鄉魯實先先生,晚號靜農,因精通《史記》、文字學、上古曆法,以是徐復觀先生將之譽為魯學「三絕」。魯先生過世,楊樹達先生以「突過前人,遠出儕輩」、「超越前儒,古今獨步」譽之,屈萬里先生則以極盡褒揚之「學富五車,目空一世」八字輓之,而歐陽無畏先生更以「古聖倉頡今聖魯」七字,將魯先生比之為今世之倉頡!而事實上,魯實先先生確實「目空一世」,嘗自謂其乃:「倉頡的弟弟,許慎的哥哥」!想當年洪楊太平天國之亂,洪秀全兵起金田,也曾自稱:「上帝的兒子,耶穌的弟弟」!以之相較,時序雖異,卻仍有異曲同工之妙!

月前,余曾囑同事以劉順仁老師所著之《決勝:在看不見的地方》一書分享同事。文內,劉師舉魯先生釋金文之「師」字如下:「師左邊是個象形字,代表起伏的小山丘;右邊的『帀』是揮舞著旗幟的人。左右兩邊合起來,『師』字指的是行軍作戰中,揮舞著旗幟指揮作戰的人」。並進而說明:「『師』負責把指揮官心中看不見的戰略或戰術目標,轉化成士兵都能理解的指標。」如是,「師」是一個揮舞旗幟的「人」,而且原始意義跟「作戰」相關!雖如此,師的本義真是如此嗎?

解字之前,先看看「師」字在甲骨文以下的演變過程:







由於師字今不存甲骨,故僅能以金文及篆文臆度原始造字之義。《說文解字》云:「帀,周也,從反之而帀也。」許慎的意思是說:「帀」(音ㄗㄚ)是「之」字的倒寫。由於「之」字的本義是「左腳」踏出的意思,那倒過來,就該是「從別處至此」了。唐漢先生在《漢字與人體五官》一書中,將「帀」字訓做國語方言中「打哪」兒來的連音(亦即一個字唸兩個音)!而在其另一本著作《圖說漢字密碼》中,則將師字左邊的偏旁,解釋成人的「屁股」!於是將左邊的「形」,右邊的「音」兩部分合起來,師字就是:「從遠處來到此處,屁股坐了下來,便意味著駐紮或就地休息的意思!」此又為一家之言,而且言之成理。

較之魯先生所論,以師字乃揮舞旗幟的指揮官而言,「屁股坐地」之說,似乎更具信服力。因為,另一個形似的「帥」字,與師有著同樣的左偏旁,可是帥字在金文的書寫方式,就明顯的不似「小山丘」了。以字形如此相異做出推斷,師字左半部應該不是小山丘(阝),而很有可能是人之兩股也!以下是帥字的演變過程:







如果要說左邊偏旁像是「小山丘」的字,「陟」與「降」可能更為神似,從腳趾向上或是向下,可明確分辨到底是「昇高」,還是「下降」。兩字左邊的偏旁,以有限所知,就是「山」的斜寫(山字本有三個峰突,此處的「阝」就是部首中的左阜),在《漢字與文化》一書中,王貴元先生也認同這樣的說法,但唐漢先生則認為那像是個「梯子」,突出的部分則是梯階!以同類型字而言,如「陰」、「陽」、「防」、「阻」、「險」、「陡」等,其左邊,都是山狀的「小山丘」(左阜),所以「師」字的左半部,應該更像是貼地的兩股了。以下是陟、降兩字的演變過程:













《詩經‧小雅‧節南山》篇中,有如下之言:「昊天不惠,降此大戾」,所以降是自上而下。《詩經‧周南‧卷耳》篇說:「陟彼高岡,我馬玄黃」,因此陟是由下而上,陟與降,在此明顯的已經不再用人的腳做比喻,而可以是天的懲罰,或是馬蹄的凌亂了。 《詩經‧大雅‧文王》篇,將陟降二字連用如下:「文王陟降,在帝左右」,這裡說的,不是文王的腳步上上下下,而是指生死的大事了。

魯先生六十六年去世,徐復觀先生有悼辭如下:「在古文字的考證上,旁人有幾個字的成就,便可互相標榜,魯先生的精確考證,則以千百計,前無古人,他是可以當之無愧的!」確實,在文字學上,魯先生之造詣博大精深,後學難望項背。因此,對我而言,實無意論說是非,也沒有能力進行文字考釋,此文所述,純粹只是表達一點識字解釋的想法而已。傳說倉頡造字,天竟血雨,渾沌開竅,七日而終!家父亦嘗言:「識字之始,痛苦之始!」。「知識」二字,知道的越多,其實就知道的越少了,以魯先生學問之精勤,是當亦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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