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November 8, 2008

心領神會,欣然自得

陶淵明《五柳先生傳》有云:「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陶氏當時到底讀了什麼,又會意了什麼,我們不知,但明顯的,他體會了書中所言,也有了自己的看法,乃至欣然忘食!

學而時習,想必可以體會人世各樣事務,但到底我們學會的,是膚淺的表面還是深沈的內在?是真的體會了,還只是誤會了?「會」顯然有更深沈地意涵。

杜甫《觀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並序言曰:「往者吳人張旭,善草書帖,數常於鄴縣見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自此草書長進!」而李肇《唐國史補》一書亦言:「張旭草書得筆法,後傳崔邈、顏真卿。旭言:『始吾見公主擔夫爭路,而得筆法之意。後見公孫氏舞劍器,而得其神』。」如此,張旭乃先得書法之意,而後觀公孫大娘舞劍,依運劍之勢、氣之所指,進而體會其神!張伯高之所會,見爭路觀舞劍,有意有神,自有體會,自然較一般但學其形體者為深沈許多。

唐朝劉餗所著之《隋唐嘉話》有言:「率更令歐陽詢,行見古碑,索靖所書,駐馬觀之,良久而去。數百步復還,下馬佇立,疲則布毯坐觀,因宿其旁,三日而後去。」如此,善楷書之歐陽詢,亦拜倒在索靖所書碑旁三日而不能去!《唐國史補》亦載篆書大家李陽冰流連「碧落碑」旁故事如下:「絳州有碑,篆字與古文不同,頗為怪異。李陽冰見而寢處其下,數日不能去。」李陽冰嘗自言:「斯(即李斯)翁之後,直至小生。曹嘉、蔡邕,不足言也。」,如此自負之人,竟然在「不載書者姓名」之「碧落碑」前駐足數日,可見碑文筆法必有精妙過人之處!直至心領神會碑上用字之精髓而後去! 歐陽詢何人?李陽冰復何人哉?能讓大家折服如此,是天上有天,人上有人,而字外有字矣。

不惟書法如此,繪畫亦然,唐閻立本善畫,「至荊州視張僧繇舊跡,曰:『定虛得名耳。』明日又往,曰:『猶是近代佳手。』明日更往,曰:『名下定無虛士。』坐臥觀之,留宿其下,十日不能去。」對於自負氣盛之人,得能虛心自問,終而留步三日如歐陽詢、數日如李陽冰,數十日如閻立本方去,其體會之多,會意之深,折服必然在所觀之神髓上,比之膚淺之學,其差自不能以道里計。或許正因如此,彼等之書法、繪畫方可千古流傳。

余已年近知命,體會人生喜怒哀樂,無常是常,諸事乃漸次而知,終知「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如此漸有領會,有時可以會心莞爾一笑,有時可以捻花會意言不可傳,有時可以「知者不言,言者不知」體悟神會之妙!不知耳順之年,體會又當如何。 人謂:「竹解虛心是我師」,或許,再怎麼博文彊記之人,人生最需體會的,就是個「解虛心」三字!

五柳先生所傳,非書、非畫、非詩、非文、而是人生「會意」二字,及其欣然忘食之自得其樂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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