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September 25, 2008

徽章不死,只是不再璀璨


父親軍旅屆齡退伍,轉戰商界,退休後讀書自娛,以寫作為樂以迄天命終老。我與父親相處四十三年,父親卻鮮少對我提及從前種種,偶見語及,也僅是在幾個舊友造訪的時候,淡淡的說上幾句,似有若無,一下子便帶過抗戰、內戰的日子!父親去後,家兄函信告知人在太原的堂姐,堂姐覆信:「叔叔走完了他傳奇的一生!」父親究有什麼傳奇?我確實不知,但我確信,父親多年掛在口中的「勝利獎章」乙事,則當值得為之一記。

八年抗戰,父親因「抗戰期間,著有勞績」,於民國三十五年十月十日,獲當時國民政府主席蔣中正先生頒發「勝利獎章」及「證書」乙只。而後內戰轉劇,家父隨軍穿豫、過魯、次粵,而後血戰定海,懸頭顱於腰際,因命在度外不遑他顧,是以早將獎章遺失。雖如此,那枚遺失的獎章,較之其它所有勳獎,卻是父親口中最大的榮耀。父親說:「當時第一批獲頒勝利獎章者,山西省僅有三人!」如今雲煙已杳,父親所言是否確然,我無法查考,但那只證書,卻不斷激起替父親所勾勒的影像:「想當年鐵馬金戈,氣吞萬里如虎」!父親那段戎馬倥傯的歲月,他從不曾對我多言,或許「大陸都丟了」,又還有何榮耀可言?更何況,那段激情燃燒的年歲,是無數同胞所共同寫就的歷史,而父親只是有幸與英雄共事而已。也因此,在父親晚年的筆記中,對戰爭中所犧牲的同袍,以及面對生死所生成的堅貞情誼,有著無限的感激與懷念。

一年,母親不知於何處尋獲「失蹤」已然近四十年的那只證書。父親欣喜,總算可以「證明」當年之豪氣為真,遂請余妻代為框裱,妻因它故不克前往,遂囑余將之攜回。至店,師傅將裱框好的證書還予我,並說:「這麼舊的東西還要裱框幹啥?上面竟然還有蔣中正的名字!」我無以為言,父親當年「國民政府為李忠禮在抗戰期間著有勞績」的字跡尚且在目,而今垂耄老矣,殘存的當年之勇早不值一提,而剩下的,只是不負少年頭的煙塵回憶而已。師傅之言,顯然不解在那個年頭,中國軍民是如何用命、用血,做為換取勝利的代價。老兵已死,記憶早凋,那張泛黃斑駁的一只證書,如果我不記得,那還有多少人願意記得?

屬於父親的那枚獎章,遺失何處?語謂:「人亡弓,人得之」,或許真不需要予以計較,而撿拾者,也未必深知其意!至於那只多年後才裱框的證書,既已無人識得,則顯然也只是為了填實父親曾經的記憶罷了。徽章不死,只是不再璀璨,那些屬於父親所有的故事,屬於那個時代長輩們的點滴,不管有無傳奇,理應值得記憶,至少對那些在中國歷史上,用性命與血汗澆鑄抗戰勝利果實的同胞們,我們都應該給予當然的尊重與敬意。

父親晚年寫道:「甘於平凡、樂於平凡」,那曾有的傳奇、過往的激昂,都已嫣然一笑隨風而逝,而所留下的,則是金石可鏤的徽章,以及歷史的共同記憶,只是,一切的曾經,都已都不再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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