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ne 6, 2007

懿公好鶴,葉公好龍,太宗好鳥

歷史學家李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俗話是:「什麼人玩什麼鳥」!誠然,牛牽到北京還是牛,鐘鼎山林各自有性之下,有些事是無法強求的。然而問題是在上位者如果特有所「好」,風行草偃的結果,影響的層面以及所造就的問題就大焉哉了!

左傳裡有個衛懿公的故事,是說衛「懿公好鶴」,將鶴給予大夫的階級,每次出巡時,還帶著鶴一道同遊,甚至還給予鶴大夫級的車子坐,因此國人怨之。而後狄人來攻,衛懿公要求國人上戰場,衛國的兵士不滿的說:「使鶴,鶴實有祿位,余焉能戰!」(亦即:你叫鶴去作戰,那些鶴吃香喝辣享有俸祿,我們這些人如此不堪,怎能作戰呢?)。而後,狄衛交戰於熒澤,衛國大敗,懿公不撤帥旗因而死難,狄人乃「盡食其肉,獨舍其肝」。大臣弘演原出使他國,聞戰敗消息,立即趕赴戰場,尋覓到懿公死處,嚎啕大哭,並以刀剖開自己的胸膛,將自己的肝取出,而將懿公的肝放進身體裡面,用以保存懿公殘存的「屍骨」!此一歷史,即是「弘演納肝」的來由!但弘演為何會替衛懿公賣命到這種地步?而那些戰士又為何因為懿公對「鶴」的禮遇而厭惡出戰?「懿公好鶴」,顯然是管理問題的縮影,有人效死而赴,也有人離棄不顧。衛國人心裡對於好鶴的厭惡程度,顯然比士大夫來的多的多,然衛懿公不察,「國人」才是能否防衛衛國的真正關鍵。

劉向新序一書裡,有「葉公好龍」的故事,說是春秋時楚國的葉公子高,非常好龍,因此所居之處所有器具都劃上了龍紋。天上的龍聞聽到有這麼一個好龍之人,感到很好奇,便下凡登門拜訪,將頭伸到葉公的窗戶裡,又將尾巴探進了大堂!但沒想到「葉公見之,棄而還走,失其魂魄,五色無主」!所以人說葉公其實不是真正好龍,實乃沽名釣譽,一切皆是假的!「葉公好龍」的口碑行銷結果,最後竟戳破了自己的謊言!如果子高先生好龍的名聲沒有那麼響亮,或許,也就不會惹的神龍下凡,害得自己失了魂魄,為後人所笑。至於那條下凡的龍兄,一定也非常的失望。

「葉公好龍」一事,歷史是否真是如此,頗見爭議,尤其荀子在其非相篇(不以貌取人的意思)內,對葉公其貌不揚,卻又頗見膽識和能力的人格,也作了頗為完整的說明:「葉公子高,微小短瘠,行若將不勝其衣然。白公作亂,令尹子西、司馬子期皆死焉;葉公子高據楚,誅白公,定楚國,如反手爾,仁義功名著于後世。」依據此言,葉公易如反掌的便打敗了作亂的白公,安定了楚國,並且是以「仁義」顯揚於荀卿時代的,如此一來,與葉公好龍此一成語裡「表裡不一」的含意,顯然頗有差異。這其間何以如此,我等不知,但顯然外人對葉公的人格特質,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認知有所差異了。沒有人喜歡負面形象,葉公同時造就了正、負相反的口碑,荀卿與劉向兩位大人物,看法竟南轅北轍,想來也是半點不由人吧。

至於懿公好鶴的故事,歷史沒有爭議,蘇東坡的貶謫徐州,寫「放鶴亭記」一文,特別點出了好鶴非罪,端看當時情境而定,在上位如國君而好鶴,國為之亡,處江湖之遠如隱士而好鶴,則怡然自得,是以東坡感慨的說:「南面之君,雖清遠閒放如鶴者,猶不得好,好則亡其國。而山林遯世之士,雖荒惑敗亂如酒者,猶不能為害,而況於鶴乎!由此觀之,其為樂未可以同日而語也。」人生有多少不可同日而語之事?而他人對己身的「誰毀、誰譽」,今生管不得,來生更是管不得矣!顧了口碑而忽略了自己的快樂,其實也大可不必,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的自怨,能省則省吧,不論東山、西山,到頭來都不是自己的山,畏讒憂譏,跋前疐後,動則得咎,實乃太苦。

唐朝吳競所寫的「貞觀政要」一書,在忠義篇裡,錄下了「弘演」以及「豫讓」兩人的故事,頗具啟發如下:
貞觀十一年,太宗謂侍臣曰:「狄人殺衛懿公,盡食其肉,獨留其肝,衛懿公之臣弘演呼天大哭,自出其肝,而內懿公之肝於其腹中。今覓此人,恐不可得。」特進魏徵對曰:「昔豫讓為智伯報仇,欲刺趙襄子,襄子執而獲之,謂之曰:『子昔事范、中行氏乎?智伯盡滅之,子乃委質智伯,不為報仇,今即為智伯報仇,何也?』豫讓答:『臣昔事范、中行,范、中行以眾人遇我,我以眾人報之,智伯以國士遇我,我以國士報之。』在君禮之而已,亦何謂無人哉?」

前述之文,點出了衛懿公亡國的真因,乃是因為未將國士以國士待之,也將「弘演納肝」的原因說了出來,顯然衛懿公待弘演必如國士,因此願效死以赴!至於豫讓替智伯捨命以刺趙襄子,其理同然。蓋人與人相處,不論上下尊卑如何,每個人的感受都兀自不同,有感,則「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幾者容」;無感,則必「白頭如新」半句為多而已。作為上位者,如想屬下效命,顯然「待人」的道理,必須以「國士」而非「眾人」的方式待之,而上位者所塑照出來的的形象與口碑,自己的努力固然重要,他人口耳相傳的點點滴滴,顯然也輕忽不得,如若褒獎錯了對象、用錯了人,那以後只能「使鶴」而戰了,一切,「在君禮之而已」。

史載,唐太宗好鳥,全長安市集遂鳥業興盛,上有所好,民必甚焉,倘若國無魏徵者流,不知太宗是不是就是另一個衛懿公,還是下一個葉子高。上位者處己用人,能不慎焉,可不謹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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