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詩人陳陶,其《隴西行》有名句如下:「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對比夢裏之人與河邊白骨,令人慨嘆唏噓!漢代李陵,於武帝天漢二年(公元前九十九年),率五千步卒與匈奴八萬騎兵對戰,最後在距離漢塞百餘里之處兵敗投降,我們不能確定陳陶此詩,到底是純粹在悼念漢代李陵喪師的無奈,還是用來借喻唐末北方邊境的戰事不堪!由於唐代北方的外患,早已從「匈奴」成為「突厥」,因此推估陳陶所言,應是感嘆李陵的悲劇較為可能。
據《漢書》:「吾為漢將步卒五千人橫行匈奴」,可見陳陶所言之五千人,所指即應是李陵的軍隊而言,而「陵敗處去塞百餘里」、「軍人分散,脫至塞者四百餘人」兩句,也知陳陶詩中所指的「無定河」(位於陝北榆林縣境內),如不是李陵戰敗左近之處,就該是以「無定」之河,借諭「無常」之運而已,河之無定,運之無常,李陵出塞兩千餘里的命運,盡在變化的沙中呈現。至於李陵兵敗之處到底在哪裡,兩千餘年後的今天,也只能在四方拂來的風中尋覓!
宋朝的岳飛,在與金人的戰爭中金戈鐵馬,於鎮守鄂州(武昌)時,寫下傳唱千古的《滿江紅》,其中:「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幾句,將「金人」比成了「匈奴」,而靖康之難,徽欽二帝連同宗室、大臣、婦女等為之北擄而去,同時舉行獻俘虜的「牽羊禮」,北宋隨之滅亡。如此國仇,所有屈辱,盡寫在宋人确庵、耐庵所編寫的《靖康稗史》之中,岳飛身歷其事,是以直欲吃其肉、喝其血。然而詞中的「賀蘭山」究竟係指何處,近來卻引起學者的探究。岳飛一生不曾到過寧夏的賀蘭山,故而賀蘭山一詞,應當也僅是借喻而已。
漢朝霍去病於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夏天的河西之戰,由公孫敖率軍出隴西郡由東向西進攻,霍去病則領騎兵出北地郡,過黃河,延賀蘭山向西北而上,穿越賀蘭山後,橫過大漠,再由居延澤轉向西南出現在匈奴防線背後,從而大敗匈奴休屠王、渾邪王,斬殺三萬餘人,岳飛所言「踏破賀蘭山缺」,所指就是這一段奔襲的歷史。匈奴於五胡十六國後其名已然消失,迨至宋朝,北方先是契丹的遼,後是女真的金,最後則是蒙古的元,因此岳飛詞中的匈奴,是漢代的敵國,也是金人的代稱,至於「踏破賀蘭山」,所指應是出奇不意,快速進兵攻伐敵人並取得大勝的意思。後人以方志(康熙四十二年之《磁州志》)所言之賀蘭山(河北邯鄲磁縣),做為岳飛進兵之地,顯屬旅遊所需之張冠李戴。
從夏代的「葷粥」,商代的「鬼方」,周朝的「戎狄」、「玁狁」,秦時的「匈奴」,一直到「突厥」、「契丹」、「女真」、「蒙古」,中土的外患始終來自於北方的「夷狄」,因此當清末「洋人」從東南海上侵略中國,李鴻章感慨的在其《籌辦夷務始末》中說:「實爲數千年來未有之變局」並把這些「西夷」,說成「數千年來未有之強敵」。時至今日,「國際」間的爭戰仍時有所見,或冷戰或熱戰,或經濟貿易戰,依然遵循著「強淩弱、眾暴寡」的古老定律,但中土北邊的夷狄,顯然已經在各族的融合中,隨時間而化為中華民族的一份子,而所謂的「南蠻鴃舌」,也不過是「方言」一種而已。歷史不能遺忘,但當我們吟唱《滿江紅》時,難道還要繼續喝那「匈奴血」嗎?而匈奴又在哪裡呢?中華民族的土地上,套句曹操在《讓縣自明本志令》內的話:「不知當有幾人稱王,幾人稱帝」,一個「朝代」,有起有落,起始有高祖,末代為哀帝,不論哪一個朝代,用什麼名稱,為王為帝者,大概都不會懷疑自己的血脈根源與姓氏來源,不忘本,是為人的基本。
一九四三年出生於重慶的席慕容,父母皆為蒙古族,她曾經在台寫過令人讀之落淚「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這麼一首詩,而此詩也廣泛流傳於蒙古大草原之中:
父親曾經,形容草原的清香,
讓他在天涯海角也總不能相忘;
母親總愛,描摹那大河浩蕩,
奔流在蒙古高原,我遙遠的家鄉。
如今,終於見到這遼闊大地,
站在這芬芳的草原上,我淚落如雨。
河水,在傳唱著祖先的祝福,
保佑漂泊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
啊,父親的草原,
啊,母親的河!
雖然已經不能用母語來訴說,
請接納我的悲傷、我的歡樂。
我也是高原的孩子啊,心裡有一首歌,
歌中有我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
誰都可以「想家」,想「故土」,誰也都可以想自己的「親人」,而此時誰是匈奴、誰又是契丹、女真、蒙古,抑或滿人?試問:我們需要的是敵人,還是朋友?是同胞,還是寇讎?尤其當我們共同的血緣,都來自同一個根源之時?
以下為霍去病出擊匈奴路徑,以及《磁州志》中河北邯鄲磁州賀蘭山示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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