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rch 31, 2016

解夢與解籤


數週前,在夢裡出現一個很短暫的場景,不記得來龍去脈,只記得我經過某學校二樓的迴廊…。至於我去那學校做啥?有待下一場夢境!
 
走過二樓迴廊,只見兩位國文老師嘴中唸唸有詞,臉上似有疑難,但我聽不真切…,不多久,我反向走回,此時兩位老師手中持著課本,仍低聲談著,我沒有蓄意去聽交談內容,但仍舊聞及「青箱雜記」四個字!咦,好熟的書名啊!好像在哪裡看過?此時,其中一位老師刻意的看了一眼,好奇怪的眼神與感覺,我隨即左轉下樓,短短淺淺的夢境也就凍結在那個片段。
 
隨後,我一直很好奇,我的夢境為何會出現那樣的一個場景?為何出現「青箱雜記」四字?又為何那位老師會刻意的看了我一眼?此一夢境難道有特別的用意?正因為這樣的疑惑,憑著依稀的印象,我開始在專放清代書籍的書櫃裡尋找所謂的《青箱雜記》!慚愧的很,整整一週都找不著。心有不安下,我決定上網搜尋那夢境中的雜記!原來,那不是清代而是宋代的著作,所以當然搜尋無處!再於是,隨即在唐宋小說的書櫃中,順利的檢出吳處厚所著的那本《青箱雜記》。
 
此書跟老師的疑惑眼神何關?又為何出現在我的夢境?而那位老師刻意相視的目的又何在?我粗略又胡亂的翻著,雜記內容似乎跟學校的課程並沒有關係,直到在第七卷卷首出現「謠讖之語」四字,我才瞭解夢境原來是要我讀讀這第七卷與讖緯相關的內容。因為,就在不久前,我有好幾次因《蒙求》一書之故,有的機會替人解說「桓譚非讖,官止於郡丞;趙壹負才,位終於計掾」的歷史背景!但我也猶豫著,畢竟學校的課本,應當是不會出現讖緯之說的!於是我耐心的,一則一則的繼續在卷七裏尋找可能的原因。
 
果然,得見吳處厚寫下這麼一條與隱語相關的故事:
徐鉉父延休博物多學,嘗事徐溫為義興縣令,縣有後漢太尉許馘廟,廟碑即許紹記,歲久字磨滅,至開元中,許氏諸孫重刻之,碑陰有八字云:「談馬礪畢王田數七。」時人不能曉,延休一見,為解之曰:「談馬即言午,言午許字。礪畢必石卑,石卑碑字。王田乃千里,千里重字。數七是六一,六一立字。」此亦楊修辨虀臼之比也。

前述故事中,談的不是謠讖,也不是星讖,而是先隱誨文字之本意,再透過其他替代的文字,要人猜出本意之字,這是在考文字本身的意義,也是再考文字的聯想力。高中之時,曾經唸過《世說新語》中「魏武嘗過曹娥碑下」的故事,裡面提到曹娥碑上有「黃絹幼婦,外孫齏臼」八個字,而後楊修為曹操解答說:「黃絹,色絲也,於字為絕。幼婦,少女也,於字為妙。外孫,女子也,於字為好。齏臼,受辛也,於字為辭。所謂『絕妙好辭』也。」借用指事及假借的邏輯,楊修還原了「絕妙好辭」的意境,而徐延休的解說,則是將「許碑重立」的寓意呈現出來。兩者確實異曲同工,但許碑重立四字,顯然不如絕妙好辭那麼具有美感。我們也不解許氏諸孫何以不堂而皇之的將立碑的文字刻出,卻要如此隱誨!曹娥碑的原始碑文如今知之者已然了了,但「絕妙好辭」倒是因為楊修的解說流傳了下來,至於許碑重立,諸位看官或許都是第一次知道的吧!
 
當年桓譚「臣不讀讖」四字,其實是想要規避光武帝的質問,無奈自己熬不住劉秀進一步的追問,遂「極言讖之非經」而差點導致一命嗚呼!「讖」這個字,即是籤之所言,而籤中所言,就是籤詩的內容了!籤詩通常都有所隱誨而不直言,所以才需要「解籤」!廟裡面的廟公、廟祝,功能之一就是幫人解籤詩了!好玩的是,籤詩從上上到下下,又分為九個等級!先不問內容如何,光是從等級區分,我想求籤之人多少已經有個答案了。孔子說「敬神如神在,敬鬼如鬼在」,神鬼之說信與不信是一件事,但敬鬼神而遠之倒是我輩理應遵循的道理。我們無從知道商朝卜卦的貞人,其預言吉凶的命中機率如何,但既然有命中機率,我們也就不能不敬,而同樣有錯失的必然,所以也就不能不遠了。
 
才不久之前,台南的南鯤鯓代天府抽出的國運籤,其卦首之名為:「武則天坐天」,於是大家預言蔡英文必然當選!可是,有多少人看過籤詩的實際內容:「病中若得苦心勞,到底完全總未遭,去後不須回頭看,心中事務盡消磨」!不用解也知道,這肯定不是什麼上上籤啊,何況籤詩其下的「解曰」這樣說:「耕作無收、婚姻不吉、討海無利、求財無利、生理無財、功名無望、官事破財…」,無怪乎當初競選大位的蔡小姐不敢多答,卻任由民眾隨意的附和「將出女總統」云云!畢竟,此籤其實是下下之籤,要真是信服了,蔡小姐也就不必再競選下去了!隨後,台中縣大甲鎮瀾宮也抽出了四季與國運籤,信與不信,我們都先看看吧!如果大家跟桓譚一樣「不讀讖」,那也就不好玩了!籤詩是這樣說的:
人口籤:
一年作事急如飛,君爾寬心莫遲疑;貴人還在千里外,音信月中漸漸知
雨水籤:
太公家業八十成,月出光輝四海明;命內自然逢大吉,茅屋中間百事亨
早冬籤:
不須作福不須求,用盡心機總未休;陽世不知陰世事,官法如爐不自由
允冬籤:
看君來問心中事,積善之家慶有餘;運亨財子雙雙至,指日喜氣溢門閭
國運籤:
君思千里任遨遊,動用經營自往求,雲翳欲遮風已吹,一輪明月滿天秋

如果我們不用這些籤詩「決嫌疑」,而只是讀讀看看,解解玩玩,我想那也無傷大雅,又敬又遠,也不過就如此了!讖詩多少有些隱誨,解讀方法也各自不一,而各位看看鎮瀾宮的上上國運籤,其結果與代天府的下下國運籤,看官又要相信哪一支籤呢?「不讀讖」其實是有道理的,因為讀了只會增加自己的頭痛而已。 一國之運,又怎麼可以靠籤詩而決定呢?即或「一語成讖」,那也不過僅是機率的高低而已!
 
回想當年出國唸書之前,與戚姓朋友同在陽明山上服務,戚先生知我行將遠行,一日,遂硬是將我引去見一位精通命理的馬姓長者。於言明本人行將負笈遠遊之後,對方要我寫出一個人名以為推算之依據,我猶豫的想了一下,於是寫下:「〇〇〇」三字(暫予保留),對方於是經過一番推算,還了我一首籤詩,並要我自行理解。我將此詩保留至今,其文句是:
馬進徐行似有程,月沈西海日東昇,運來何必勞心力,風送江湖萬里清

而後,我的人生境遇隨出國而有了不一樣的曲折,對於那最後一句,確實對我那時的心境頗有幫助,畢竟當時家境蹇促寒愴有餘,任何慰心之語,對心情都有所助益,故而我絕不能說我「不讀讖」,但基本上敬而遠之也確實是我的座右,然而也絕不會如東漢光武帝般「以之決嫌疑」,上上籤與下下籤,既是讖詩,裡面當然都有一定的道理!而如果施振榮先生一樣會喝下其母親所給的符水,那在誠意與敬意的範圍內,對不可知的冥冥,給予一定的尊重,似也應當。又記善意之下,因運勢不濟,岳母曾經攜我至台北行天宮,之後抽了一支籤,詩中所述並不甚佳,於是突然興起研究的想法:「如果我一直抽,一直抽,那不是必然會抽到上上之籤?」此意一起,遂重新排隊再抽出另一籤,結果第二次的籤文很簡單的告訴我:「訟已勝,莫再戰。名已成,毋再問 」!我對關老爺敬敬的鞠了個躬,然後靜靜的回頭走出了廟門!

《青箱雜記》裏還有許多謠讖與詩讖的故事,每一則都牽涉到一些人命運的大幅轉折,也才會為吳處厚所收錄進來。我獨獨對「許碑重立」與「絕妙好辭」的連結關係有較多的聯想,隱誨而不明的文字,解讀在人,信不信也在人,而我會將《青箱雜記》找出並有此文,明顯的是因為夢境中那位老師疑惑的眼神所使然。夢裡的人與事,詩裡的情與境,生活中的是與非,一旦化成隱誨的文句,剩下的就是自己的解讀了!

諸君皆不是廟祝,就自己為自己解籤吧。



Friday, March 18, 2016

正向負向決命運,夢境探策論是非


同學傳來一則「正向思考」的故事,內容大意是說某皇帝於夢中夢到「山倒、水乾、花謝」,經詢問皇后,皇后認為那是「江山不保、民心渙散、好景不長」的大厄之照,皇帝因此臥床大病!而後某大臣得知此事,向皇帝解釋,夢兆係「天下太平、真龍現身、花謝結果」之意,皇帝於是病好如初。而同學的感悟是「心態決定命運!」諸君若是那位皇帝,會相信哪一種說法?

我不知道歷史上哪一位皇做過那樣的夢,但《晉書•裴楷傳》卻有頗為相似的情節如下:「武帝初登阼,探策以卜世數多少,而得一,帝不悅,群臣失色,莫有言者。楷正容儀,和其聲氣,從容進曰:『臣聞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王侯得一以為天下貞。』武帝大悅,群臣皆稱萬歲。」同理,一個「一」,可以解釋為國祚僅有一年,也可以解釋為如同天下太平的「清、寧、貞」現象!試問:剛剛登基的晉武帝真該相信哪一個?夢境也好,探策也罷,其實都是冥冥幽杳之事,問題本身顯然不是在探討正向或是負向,而是誰可以做出當事人喜歡聽的解釋!

東漢光武帝時,曾經召開過一次靈臺會議,會前表面上是要大家共同議決,但光武帝心裡卻希望是以讖緯之說來決定軍國大事的!事前,光武帝很清楚桓譚是堅決反對讖緯之說的中堅份子,卻又於是會議間刻意的單挑桓譚問道:「吾欲讖決之,何如?」,此時桓譚默然良久,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道:「臣不讀讖。」這是一個很「安全」的講法,畢竟桓譚沒有直接表達個人的看法!光武帝於是又故意的在大庭廣眾下進一步追問「不讀」的理由,桓譚忍不住皇帝的激將,遂滔滔而言讖緯之說的「非經」與不是。這正中光武帝的下懷,也給了光武帝殺雞儆猴的絕佳機會,於是藉機大怒的說:「桓譚非聖無法,將下斬之。」至此,群臣不管是嚇懂了,還是看懂了,但都已知道皇帝的葫蘆裡,裝的其實只有一味而已!於是不是附從,便是默然,而桓譚則被流放到六安(皋城安徽),當個年收入六百石的小小郡丞罷了!皇帝想聽什麼其實事先都已有答案,是不知好歹的桓譚不識時務而已!《後漢書》上說:「帝方信讖,多以決定嫌疑」,顯然桓譚事先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會左想右想的「默然良久」,而如果桓譚能夠繼續忍住,相信也不會讓光武帝逮到殺一儆百的機會!桓譚中計了!光武帝也得逞了!自古以來,上面「想聽」什麼,下面便說什麼的臣子,才會出人頭地!否則,屈原也不必行吟澤畔,顏色憔悴而又形容枯槁了。歷史總是有些教訓的,北齊的樊遜曾經這樣說:「無令桓譚非讖,官止於郡丞;趙壹負才,位終於計掾」,桓譚死在前往六安的路上,我們也只能在他的《新論》中懷想當年而已!

夢裡的故事使一個皇帝病了,探策占卜的一個卦象使另一個皇帝不高興了,而相信讖緯之說的漢光武帝,聽了不合己意的建言,作勢發怒要殺人了!其實,這三個故事並不是在說什麼正向、負向的思考,而是實實在在的告訴我們,只要是人,其實都只想聽令自己心安的話而已!可是令人心安的話,未必就是真話啊!夢裡的故事,後來的結果如果真是「江山不保、民心渙散、好景不長」,那再正向又有何用?占卜的結果如果也真是一言中的,國祚短淺,那又與正向負向何干?至於已有答案的皇帝,要的是附和之說,不是什麼正向、負向的思維啊!我們多讀讀歷史,會發現一件事總有正反兩種說法,也都有一定的道理,只是最後的結局只有一個,也只有已發生的,才是真的,許多的偶然,也只能用機率來詮釋而已,而機率值與正向負向又有何關?

《晉書•謝安傳》裡有王羲之與謝安的對話,讓我迻錄如下:「(安)嘗與王羲之登冶城,悠然遐想,有高世之志。羲之謂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給。今四郊多壘,宜思自效,而虛談廢務,浮文妨要,恐非當今所宜。』安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豈清言致患邪?』」誠然,我們對一件事情,一定會有自己的看法,而別人當然也可有不同意見,相合者引為君子同道也就罷了,不合者大可不必斥為奸邪小人!謝安喜歡悠然遐想,王羲之視為「虛談廢務,浮文妨要」,然而謝安卻成就了淝水之戰以少勝多的歷史事實,史書上雖說他「矯情鎮物如此」,但哪一個人會沒有功過是非可議之處!對於意見的不同,我們真不必一定需有百分百的是非,畢竟此時之真,恐為彼時之非,而今日之非,也有翻案為是的一日!自己怎麼想的,在合理的判斷下相信自己的想法即可,「相信」本身那不是什麼正向、負向,而是我們就是相信而已!但欺騙自己去相信已然發生的事為未發生,或是未發生的事為已發生,那都是捉弄自己而已。清談致患?我不甚確切!讖緯非經?我也不了了?但我相信該正向的就正向,比如知足常樂,而該負向的就負向,有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樣,才不會誤判形勢,陷己身於大辟之中。

正向是需要的,苦中方可作樂,負向也是必要的,居安乃能思危, 我們在歷史中找答案,也需要在自己的人生中,認清什麼時候該有什麼樣的取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