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February 22, 2008

執子之手,與子協老


同事送來喜帖,喜孜孜的說要結婚了!啟之,喜帖內精細的印著「執子之手,與子協老」八個字!如此,情定終生,白頭偕老之意即躍然紙上!

表示祝福後,想起當年家姊出嫁,父親在證詞時脫口而說的話:「今天看著你們結婚,不希望哪天看到你們離婚」!父親嫁女於事業大落之際,友朋稀落,故交絕遊,其心中感慨之深,體會之艱,當時無能感受!於今年紀既長,方能易地而處,想當是難過至極,一時脫口至無法區分場合矣!然往日話語,深烙我心,語謂「相愛容易相處難」,從擇友交往,進而牽手同行,終至相守黑髮而白,此期間,起落相尋,契闊洵信,倘真能信守一世,將是多麼福報的一件事!

多年前好友弘飛成婚,余前往台南新營為賀,並應邀充當「介紹人」乙職!臨上台前,新郎將我拉至一旁,私下言道:「待會,千萬不要亂說」!蓋新郎、新娘皆為昔日同學,是以交往點滴,我盡知之!聞言而笑,只能萬請弘飛寬心,彼既已決定走入婚姻,從前種種,便成昨日黃花,即或情史繽紛,也當落英盡褪,我於台上,只有無限祝福而已!當夜大醉,只記得證詞大約是:「我雖號稱介紹人,但自由戀愛之今日,哪有可能真正介紹?新郎新娘各自如意,終而正果修成,至於細節嗎,新郎剛剛交代是不能說的!」於今弘飛於新竹任教,伉儷相隨,各領天空一片,惟晃眼間,已有十餘年未曾謀面矣。

回想自己訂婚那天,家父以子女盡皆婚嫁,責任已了,遂耳略有多飲,不料當夜隨即便血!家姊攜父親至院診治,竟發現胃癌侵襲!家兄急電告知,余驚訝無以為言!而後先父聽從家姊勸說,決定開刀割除受患部位!再而後,尚未完全痊癒之際,即參加余之婚禮,父親體弱少言,乃請昔日老長官王和璞將軍為我福證,將軍興致雅然,致詞近四十分鐘!前幾點,後幾點,還有一點,添加一點,附加一點,最後一點,如此「點點」,家父幾不能支,然後知予人證詞,真需「點到為止」即可!當日王將軍所言,皆盡夫妻相處之道,善意有加,然今余已無半點記憶!

婚後,不意間聞聽鄉里三姑六婆之言,姑三言道:「李家媳婦,真是掃把,還沒進門,就將公公給剋病了」!而婆六則說:「李家媳婦,真是福氣,如果不是訂婚宴客,又怎能替公公早期發現胃癌?」如此,方知姑婆閒言雜語傷人利害之深!而言語之兩面刃,又可以擺弄至此!所幸,父親病體痊癒,妻亦深得兩老歡心,囂音終爾弭平。恍惚間,妻與我亦結婚一十六年矣,猶記父親當年叮嚀:「娶妻娶德,娶妻娶賢」,家父之言果然,蓋余家務鮮理,人情不通,若非仗妻之賢德,內外照理,侍奉雙親,則余之近憂必在咫尺之內!

人生風雨無法先知,臨了,總有一個人要先走。年前,二十餘年未有通訊的故交,伯寧兄與其子同日遽然而逝,友人傷逝之餘,寄來日人秋川雅史之「千風之歌」以悼,聆聽之餘,記起徐志摩多年前,也曾譯寫 Christina Georgina Rossetti 所寫「When I Am Dead, My Dearest」一詩。而後,羅大佑為該詩譜曲,取名為「歌」。此歌雖鮮少傳唱,但自悼之辭,淡中自有真味,聞聽令人悠悠,謹將其譯詞及原詩錄之如下:
當我死去的時候 親愛 你別為我唱悲傷的歌
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 也無須濃蔭的柏樹
讓蓋著我的青青的草 淋著雨也沾著露珠
假如你願意請記著我 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在悠久的昏幕中遺忘 陽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許 也許我還記得你 我也許把你忘記
我再見不到地面的清蔭 覺不到雨露的甜蜜
我再聽不到夜鶯的歌喉 在黑夜裡傾吐悲啼
在悠久的昏暮中迷惘 陽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許 也許我還記得你 我也許把你忘記


When I am dead, my dearest,
Sing no sad songs for me;
Plant thou no roses at my head,
Nor shady cypress tree;
Be the green grass above me
With showers and dewdrops wet;
And if thou wilt, remember,
And if thou wilt, forget.
I shall not see the shadows,
I shall not feel the rain;
I shall not hear the nightingale
Sing on as if in pain;
And dreaming through the twilight
That doth not rise nor set,
Haply I may remember,
And haply may forget.

至於喜帖裡「執子之手,與子協老」八字,則語出詩經邶風《擊鼓》一篇,說的是戍卒思歸,欲與情人相會,而終不可得的哀怨之辭!語謂「擊鼓進兵,鳴金收兵」,既然詩人用兵南行且身陷鋒鏑,是以知「平陳與宋」之間,其不測風雲隨時可致,怎能不「憂心有忡」呢?現將《擊鼓》最後兩章敘之如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協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詩人之意,說不論生死離分,此情將永生不渝,並願信誓執手以老,但長期戍守在外,身攖斧鉞兵鏃,得能信守「執子之手,與子協老」誓言的機會,能有多少呢!人生有情,而情能否長久,孰人可知!若天不假年,也只能嘆天不悔禍,逝者如斯矣!「執子之手,與子協老」之誓願如昔,但人生,願與不願,惜與不惜,終究都必須面對分離的那天,不論誰先誰後,離開,真能化成清風?化成陽光,化成青鳥?

父親嘗言:「人間沒有地獄,死後豈有天堂」?袁枚祭妹文亦言:「而今已矣!除吾死外,當無見期。吾又不知何日死,可以見汝,而死後之有知無知,與得見不得見,又卒難明也」!人有長相斯守之念,而天有不測風雲,相守以老以死,可乎?「自古皆有死,莫不飲恨而吞聲」,如此,「執子之手,與子協老」真可得乎?明乎此,能不一嘆!能不一嘆!


Saturday, February 9, 2008

衿百姓、恤黎民


走過豬年,歲首再臨,兄姊回到北投的老家,在除夕夜,我們依著往例,替父母燃上香,他倆的身影似就像坐在長年的位置,不意間,我們不在父母的跟邊已經五年了。雖說「哪家父母跟到老」,但看著電視機裡孩童向長輩跪著拜年的畫面,我總是自然的想起父母仍在的日子,隨著年紀越長,記憶卻越深刻。

父親走後,過年的春聯便自然的交給了我,順隨著選舉的來臨,百姓的重要性突然又提昇了起來,而去年的立委選舉,當也印證著「得民心者得天下」的不易道理,語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在以選舉為基礎的制度下,更是如此,有感於升斗小民謀生之不易,百姓疾苦下情之不察,遂題今年之聯曰:
長治久安,自古資治衿百姓
殷鑑永昭,如今通鑑恤黎民

又,另做一聯以為自警:
登高行遠,積跬步乃有所成
積沙成塔,累日晷方見其功

黎民百姓,要的不過是一個「過的去」的日子。八年前,前經濟部長林信義甫上任即說:「大家要有過苦日子的準備」!聞言駭然!這豈是一個為人民謀福利的政府高官所當說的話?然後,核四停建,千億虛耗,開啟了台灣經濟向下沈淪的警訊,果然,八年來,除了政治的計算與虛偽的口號而外,政府不再有為,而那些理應興利除弊的要位,也盡成為酬庸愚忠的誘餌!而士大夫之無氣節,更以李遠哲肇之始,居高位而屢失其言,竟爾無慚無愧,則更遑論杜正勝、謝志偉、莊國榮之輩矣!當今社會風氣之所以是非難分,爾輩之責任大焉、重矣!君不見後蜀孟昶作《令箴》二十四句,宋太祖平蜀後,特取其中四句為《戒石銘》,以警各級官員,銘曰:「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而如今,上位者出爾反爾毫無誠信,甚且割裂族群,公器私用,貪贓枉法,混淆緇素!國家之大不幸有至於此,蒼生何辜,今日所目睹之怪現象,必成千古奇觀。

雍正帝書其弘德殿東暖閣楹聯有云:「惟以一人治天下,豈為天下奉一人」,做為國家的領導人,擁有國家所給予的最高權力,治理國家為其必然要務,但絕非傾國家之資源以為己用,更應以百姓之疾苦為苦。近日,某候選人說:「這段時間在療傷養病,特別體會到《貞觀政要》有一句話說,『視民如傷』」,又說:『以前古人講,『天下之大務,莫大於恤民,安民之道,在察其疾苦而已』,要安定社會、人民,就是要了解他們的疾苦」!坦白說,該候選人突然引用中國古書,我確實嚇了一大跳,幕僚徵引時,顯然也不查細節,用典有誤處,也就不免!「視民如傷」四字,原出自《左傳》哀公元年,說的是吳軍攻入楚國時,脅迫陳國國君陳懷公一同出兵,大夫逢滑期期以為不可,反對出兵,認為楚無禍且吳無福,因此對陳懷公說:「臣聞國之興也,視民如傷,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為土芥,是其禍也」,一國之興,有賴上位者對人民之實際照顧,反之,若以之為草芥,驅之趕之,以太平洋沒有加蓋而比喻之,是禍之而已。是以,到底該候選人是否真的有「視民如傷」之心,還是僅是借用此語,以凸顯自己蟄居之感觸,就留給大家會心自判!

在同一篇文章中,同時提到恤民、察疾,所引之典當分別出自兩處,「天下之大務,莫大於恤民」兩句,應出自《宋史》列傳第一百八八《朱熹、張栻傳》中朱熹上疏所言:
天下之務莫大於恤民,而恤民之本,在人君正心術以立紀綱。蓋天下之紀綱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術公平正大,無偏黨反側之私,然後有所系而立。君心不能以自正,必親賢臣,遠小人,講明義理之歸,閉塞私邪之路,然後乃可得而正。

可惜的是,該候選人既沒有將恤民之後的「而恤民之本,在人君正心術以立紀綱」予以點出,更未繼續引用朱熹緊接著的幾句重話:
「今宰相、台省、師傅、賓友、諫諍之臣皆失其職,而陛下所與親密謀議者,不過一二近習之臣。」

由此觀之,該候選人已然以大位自居,但卻不瞭解朱熹上疏的用意以及規勸之原委所在!朱熹上此疏後,無奈,皇帝讀之大怒,認為朱熹根本不把皇帝看在眼裡(是以我為亡也)!至於「安民之道,在察其疾苦而已」兩句,語出明朝張居正之《張太岳集》卷46《請蠲積逋以安民生疏》頭幾句話:「致理之要,惟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察其疾苦而已」。說良心話,判自過去所為,很難想像該候選人會勤讀中國古書,並同時引用宋之朱熹與明之張居正名言,並將黎民百姓之苦引為己身之苦,如果本身性格不符所引之言,為免添足突兀之感,建議還是少引為妙!

我們的生命,來自父母,父母之生命,來自列祖列宗,慎終追遠是傳承,也是責任,對於古書所載之治國之理,也是種傳承,可惜未必所有治國者都有同樣的認知與能力!當我們跪拜祖先,以期無忝所生之時,不知道這些政治人物,在上香祈福的各種場合,雙手合十之際,胸中所懷,是否真有天下蒼生,黎民百姓!還是僅在謀其大位而已!又可知衿、恤二字,絕不在言語之上,而在行為之中?

長治久安,自古資治衿百姓;殷鑑永昭,如今通鑑恤黎民。以此二句呈送給所有的上位者,居廟堂之上也罷,處江湖之遠也好,皆能誠心以蒼生為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