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April 16, 2017

鳴機夜課,習於勤不荒於嬉;鏤竹授學,望之深乃責之切


今年是雞年,好一陣子路上見著各種以「同音字」做為祝賀的文辭,其中「雞吉錢進」大概是我看到最有特色的四個字了!其他如:「大吉(雞)大利」「吉(雞)祥富貴」「新年新機(雞)」,看看就好,既是諧音,相信也無人會去深究。

以諧音做為替代,自古即有,金聖嘆訣別時的:「蓮(憐)子心中苦,梨(離)兒腹內酸」或許大家都聽過!而《樂府詩集》的「子夜歌」:「理絲入殘機,何悟不成匹」,裡面也有諧音,其中絲就是「思」,匹即是「偶」,姑娘家是非常想嫁人的!中國字有其魔力,《說文解字》以六書做為歸納,去掉硬生生的音義解釋,其實應該是可以更精彩的。

今年,原本也想借用幾個諧音字擬寫今春的對聯,可是一連幾個晚上,腦海中浮現的,卻始終是蔣士銓「鳴機夜課圖記」一文的畫面!乾隆十四年已巳(1749),蔣士銓二十五歲,於會試落第、父喪守孝之際,正好請到由南昌至鄱陽旅遊的老畫師替母親「寫小像」(畫像)。當時蔣士銓要求畫師依照以下情景,畫寫母親、自己、媳婦的秋夜圖景:「虛堂四敞,一燈熒熒,高梧蕭疏,影落簷際。堂中列一機,吾母坐而織之,婦執紡車坐母側。簷底橫列一几,剪燭自照,憑畫欄而讀者,則銓也。階下假山一,砌花盆蘭,婀娜相倚,動搖於微風涼月中。其童子蹲樹根捕促織為戲,及垂短髮持羽扇煮茶石上者,則奴子阿童,小婢阿昭。」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感受那種母親列機坐織、兒子憑欄而讀的畫面,然而蔣氏所譜寫的畫面,卻很像自己的母親,當年深夜陪我讀書的情景!透過南昌老畫師的巧手,蔣氏替鍾令嘉女士完成了她的心願:「苟吾兒及新婦能習於勤,不亦可乎?嗚機夜課,老婦之願足矣」,而我,似乎沒能替母親完成什麼特別的心願,但如以母親自小即期望於我的「好好讀書」四字,或許可以稍稍無愧!這不也正是蔣母對兒子「習於勤」的願望?

母親沒有鍾女士的家學,也不曾對我說過什麼具體的期望。只記得母親年逾七十之時,曾經回過大陸祭墳及探望親人兩趟,母親對父親說:「我的願望了了」!一生辛苦的母親,傳統的不能再傳統了,而我對外祖父母陳玉生及趙氏的認知,卻僅僅是兩個陌生的名字而已!對母親家裡的一切,我竟慚愧的可以這樣的無知!因此當我第一次回到河南新鄉,望著那個已經改建成他人新宅的小東街舊宅地址,也遠遠望著母親所說的那個家旁的關帝廟,我有著無盡的想像,卻又如鯁在喉的無言可說!經歷八年艱辛的抗戰,再加上無法迴避的國共內戰,終而不得不播遷來台的老一輩們,你們的願望是不是遺憾的就只剩下返鄉?就是在自己的父母親墳頭上大哭幾場?而後,不知怎的,卻又要回到自己在台的家!最終,還需埋骨於此?

母親的右手拇指上,有因長年積勞所留下的創傷,而她的右眼,也因病變而無法明視,可是,母親始終不太說話,所有的期望,都僅在淡淡的生活中,默默的傳達給我們!這也包括當年我長夜讀書,她總是在客廳無語陪坐到深更的情景,然後關心的問我「餓了沒有」?還有母子間才應知道的點滴,那都藏在母親喚我時說的:「兒啊…」之中。

我無法請畫匠再去描繪母親深夜陪讀的種種,但我確實不會忘記「好好讀書」四字所寓含的深意,也永遠記得母親自父親事業遇挫後,撐持家務的所有艱辛。於是,做為人子對母親的懷念,也做為夜課相陪的深刻回憶,我寫下今春的對聯:
鳴機夜課,習於勤不荒於嬉
鏤竹授學,望之深乃責之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