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November 26, 2011
寒花十歲媵有光,虛丘葬妾擬北邙
父親喜歡歸有光的小品,對《項脊軒志》記憶尤深,想父親因抗戰而離家,此後歸鄉無期,是以因項脊軒而想念舊時窗稜讀書之苦樂,此間道理自可想見。歸氏另有《寒花葬志》一篇,全文僅百餘字,歷來皆認為此文乃震川先生為其婢女寒花所做。然依其孫歸濟世所輯之《震川先生未刻稿》,《寒花葬記》文中則多出二十三字!而此二十三字,卻透露出寒花之身分實有別於卑下之媵或婢。
《未刻稿》中所多出的二十三字為:「生女如蘭,如蘭死,又生一女,亦死。予嘗寓京師,作《如蘭母》詩。」如此,如蘭的身份不再是剛來時的「媵」,也不再是《葬志》中所提的婢,而是與歸有光有枕席之親的「妾」,文中一個「事」字耐人尋味,顯然不只是單純的伺奉之義,所以才會替歸有光先後生了兩個女兒!可惜先後早夭,這對身為母親的寒花,打擊不可謂不大。有關《葬志》所提之寒花身份問題,上海復旦大学中國語言文學研究所鄔國平教授,在比對流傳之《寒花葬志》及《震川先生未刻稿》中的《寒花葬記》後,於二零零七年第六期之《文藝研究》中寫有《如蘭的母親是誰》專論一篇,主要亦在說明《未刻稿》與流傳之《寒花葬志》有所差異,且《葬志》當是為如蘭之母寒花所寫,而非僅為一小妾而發,並以之為其重大之發現!對於《震川先生文集》之刻板流傳過程,可參見邵毅平先生《震川先生集編刊始末》及楊峰先生《歸有光文集的主要刻本和抄本概述》兩文。
我們知道如今之《歸震川先生集》,乃歸有光之曾孫歸莊千辛萬苦四處求人所努力之成果,而《震川先生未刻稿》則係歸有光之孫歸濟世所輯,事實上在明末之時,歸震川的文集已經有所散失,到了歸莊與錢謙益編次《震川先生文集》時,顯然曾以己意有所改動,因此浙江吳興人董說,在其評點《歸有光先生集》時,即這樣嚴厲批判:
《未刻稿.寒花葬記》,非《葬志》。「婢,魏孺人媵也」,其下有二十三字:「生女如蘭,如蘭死,又生一女,亦死。余嘗寓京師,作《如蘭母》詩。」哪可削?得元公之誤如此!
據此,歸莊「改動」曾祖歸有光的文字當不只一處!但其據何而進行改動,則已不可徹知!但我們知道當時號稱清初三大家的汪琬,為了《歸震川文集》的文字變動,曾跟歸莊有極大的齟齬,雙方魚辯雁駁很是不快!或許我們可以猜想,由於寒花出身寒微,原只是元配夫人魏氏之婢女,依鄔國平教授之考證,寒花應該是在魏氏下世後,於嘉靖十二年十月左右,方與震川有夫妻之實,加之所生二女又已早夭無有可資對證之人,是以歸莊刻意改動了《寒花葬記》原文面貌,藉此隱瞞曾祖與寒花間曾有的準婚姻關係!至於為何要隱瞞?真正的原因應該只有歸莊自己知曉,或許,正因為歸有光沒有明媒正娶寒花入門,因此歸莊也就加之刪除,以符合歸有光《請敕命事略》一文向朝廷請求授與父母及夫人封號的前後關係吧。楊峰教授對於歸莊擅改文集則不諒解的寫道:「寒花是否為歸有光侍妾?如蘭的母親何人?後人對此雖有猜測,但又難有定論,這一事實不清,歸莊的臆改難辭其咎!」
對於《寒花葬記》的疑問,顯然是從歸莊改動文句才開始的,不曾比對過《震川先生未刻稿》的讀者,當然不知道其中差異。但對歸有光《項脊軒志》一文,則從未有任何爭議,貝京博士在其「《項脊軒志》細讀」一文中,引用清人王拯的敘述,將《項脊軒志》當成歸熙甫最受大眾喜愛的文章,並說:「清人如此,現代人也如此」,隨後又用錢基博教授在《中國文學史》一書的話來描述其中真正的原因:「睹物懷人,此意境人人所有,然而以『極淡之筆』寫『極摯之情』,此妙筆人人所無」,我想錢先生說的沒錯,正是歸氏能言人之所欲言而不能言者,所以《項脊軒志》才會如此受人喜歡。
林佳和教授曾以「中國古代女性妾的法律地位」作為考題,結果學生竟以「做小三也很好,因為小三很厲害」回答!我相信林老師即或搔破頭皮,也很難將妾與小三劃上等號而給個分數吧!好在林老師沒有以「中國古代女性媵妾的法律地位」為題,否則學生該怎麼回答?老師又該怎麼改呢?那恐怕就更費心思了。
以下是歸有光《寒花葬記》的全文:
婢,魏孺人媵也。生女如蘭,如蘭死,又生一女,亦死。予嘗寓京師,作《如蘭母》詩。嘉靖丁酉五月四日死,葬虛丘。事我而不卒,命也夫!
婢初媵時,十歲,垂雙鬟,曳深綠布裳。一日天寒,爇煮荸薺熟,婢削之盈甌,予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予。魏孺人笑之。孺人每令婢傍几旁飯,即飯,目眶冉冉動,孺人又指予以為笑。
回思是時,奄忽便已十年。吁,可悲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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