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une 24, 2011

黃帝,駕車放牛的孩子


高一時,家姐送了我一套《史記》,隨後也掀起我讀《史記》的興趣。《五帝本紀》擺在卷一,第一段有這麼幾句:「炎帝欲侵陵諸侯,諸侯咸歸軒轅。軒轅乃修德振兵,…教熊羆貔貅貙虎,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三戰,然後得其志。」對我而言,不是黃帝的偉大,而是那個「少典之子,姓公孫,名曰軒轅」的黃帝,竟然能夠像泰山一樣,驅使各種動物為其作戰出力,原來納米雅的傳奇,遠古的中華歷史早就為之寫好了劇本。

當然,我們很難相信黃帝可以令使動物出戰!因此那個「教」字,不太可能是說給動物聽的!就算黃帝是古今第一流的馴獸師,他也不可能訓練出那麼多可以作戰的猛獸吧!所以,合理推估,那個「教」字,最終還是說給「人」聽的。可是「熊羆貔貅貙虎」不都是動物嗎?沒錯,但那些動物,應該都是「氏族」的旗徽,絕不可能是動物本身的。所以熊、羆、貔、貅、貙、虎,每一個都代表一個氏族,有這些氏族替黃帝出戰,黃帝才可能「三戰,然後得其志」,否則野獸驅使一次後也就該鳥獸散了,那能連驅三次呢?《史記集解》引譙周之話說:「有熊國君,少典之子也」,如果此話為真,「教熊羆貔貅貙虎」中的「熊」字,確實就應該是有熊國的戰士,而不是指動物而言。

我們可以設想,各族戰士,在各自旗幟之引領下就戰鬥位置,然後負責一方,否則各族戰士通通混在一起,人情不通,溝通欠缺,又怎麼能夠交由主帥統御作戰打勝仗呢?我們不知道當年阪泉一戰時,各族族徽的真實的形狀如何,但多半也少不了動物的圖形!就連今天的職業棒球、籃球,不也多是以動物之名為名?以動物之形為吉祥物嗎?事實上,「族」字,本身就是繫有飄逸條幅的旗竿,而且還帶著一個箭簇的「矢」字!保衛這個氏族與旗號,顯然是要有一定的武力做為後盾的!

至於我們的老祖宗「黃帝公孫軒轅」,我個人感覺他的家族旗號,應該跟「車子」脫不了關係,這車子應該是用牛拖的(軒字的右側,是個長角牛),而且車駕上還有些部分是用衣布包裹起來的(袁的本意與衣服相關),「少典之子」,應該是放過牛、駕過車的!當然,這僅是我大膽的猜想,大膽猜想一下不是褻瀆,大家看看就好,否則污衊老祖宗的罪名,我可是擔不起的。

除了動物類的「熊、羆、貔、貅、貙、虎」,以及以物具如軒轅做為氏族族徽外,自然還有其他的族徽型態,在甲骨文中,有些無法有效解讀有如圖畫的符號,多半應當就是「族徽」了。郭沫若在其《殷周青銅器銘文研究》一文中說:「凡圖形文字之作鳥獸蟲魚之形者,必係古代民族之圖騰或其孑遺,其非鳥獸蟲魚之形者,乃圖騰之轉變,蓋已有相當進展之文化,而脫去原始畛域者之族徽也。」所以「鳥、獸、蟲、魚」都可以是族徽,而現今之文字,應該有不少也曾經是氏族的族徽,難怪孔子要我們多讀讀《詩經》,因為至少可以「多識於蟲魚鳥獸之名」!這些族徽,也有學者稱之為「圖形文字」,王心怡在其所著之《古代圖形文字藝術》一書中,即將圖形文字劃分成十三類:「人體、自然物、植物、動物、衣著、建築、田域、車舟、器物、兵器、數字、冊亞」,我們的老祖宗到底來自於哪一族,哪一類,大家可以於讀後自己猜猜。

大陸近來於網路上流傳所謂「百家姓家族圖徽」,細審該圖,作者有美工作畫之本事,也有相當之文字學基礎,所以可以結合二者而成頗見創意的圖徽。合理而言,那些都是想像中的產物,真實的歷史資料,則都刻在鐘鼎金文之中,不過,如果不以學術探究的眼光加以挑剔,參考一下作者的工筆能力,應該也可令多數人一發思古幽情!以下即為網路流傳的兩幅「百家姓家族圖徽」:

 
 

Saturday, June 18, 2011

世故無涯方擾擾,人生如夢竟昏昏


父親一直是個巨大的影子,雖然他早已安息於五指山上,卻時不時的以文字的形式,出現在我的眼前!

因協助小兒寫作「論蘇軾貶官之心境」一文,遂檢索家中所藏與東坡相關書籍以供閱讀,蘇軾在人生最後一年,曾這樣總結自己:「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於是,小兒以東坡在前述三地所寫的小文:「記承天夜遊」、「記游松風亭」、「在儋耳書」,做為說明其貶官謫居時的心境點滴,雖有侷限,似也不無道理。寫作完畢,小兒歸還所借諸書,中有林語堂所著之「蘇東坡傳」一書,那是我三十五年前於高一時所買的舊書,撫摩之間,有點恍惚如夢的感嘆!信手翻閱已然泛黃的書冊,赫然發現扉頁夾有白紙半張,檢翻過視,沒錯,那是父親錄寫東坡詩句的手跡!

父親寫下:「百年三萬日,老病常居半。其間迕憂樂,歌笑雜悲歎。顛倒不自知,直為神所玩。須臾便堪笑,萬事風雨散。自從識此理,久謝少年伴。」那是蘇軾於熙寧八年正月所寫《喬太博見和復次韻答之》一詩中的前半段,自覺愚懵之昧,去日苦多之感,以及萬般堪笑之嘆,俱在字中。我不知道父親何時將此字條夾於書中,但此書置於婚後所購之書櫃已久,加之書櫃前後兩層又是如此之重,父親實不可能自行推移取出,因而合理估計,那至少是二十多年前此書尚未置入書櫃前,父親翻閱後所寫下的句子。父親事業遇挫後賦閒已久,而又於余婚前一月,突然罹患胃癌,當時,父親生命短長已不可期,而胸中意願則尚未盡解之下,或許正是父親錄寫下東坡「百年三萬日,老病常居半」自嘆之詞的主因。

當年黃公望因捲入上司貪墨一案而無端入獄,是以寫詩予楊載一訴心情,楊載《次韻黃子久獄中見贈》中有這麼一句:「世故無涯方擾擾,人生如夢竟昏昏」,囹圄大獄之後,一切如夢,而父親一樣於中年事業遇挫,友朋幾無,也只能徒呼負負而書蘇軾之詩,在顛倒不自知的自嘲中,期盼萬事風雨散了!紛紛擾擾的人生,世故如此難料,是真的可以難得糊塗,還是誰也都逃不掉昏昏的迷茫?

父親不曾跟我提過蘇軾的點滴,但我相信,當父親長期賦閒百般無聊之際,信手翻閱架上諸書,相信也一定看到了蘇軾於熙寧八年所寫的兩首《江城子》,正因有「夜來幽夢、相顧無言」的深厚情感,也才會年年腸斷,熱淚千行!至於另一首以「老夫聊發少年狂」為首的詞,不正也是父親老驥伏櫪不甘隱沒的寫照?「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父親的願望,最後還是只能在遙望西北的寂寞裡,落空了!看著蘇軾對時政所發的牢騷,也體會著東坡的個人情感,進而投射到自己離鄉棄里無法奉養老母的心境,以及投閒置散多年志有未甘的現狀!父親的心境,我怎麼可能在當時可以體會?

人生百年也不過三萬餘日,何況生年不滿百?光陰,確實是在憂樂笑悲中走過的,而世故無涯、人生如夢,我們是否真的能以一個不變的方向向前而進?還是,我們也不過都是隨世浮沈,顛倒而不自知的芸芸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