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October 30, 2019

以恕己之心恕人則全交,以責人之心責己則寡過


報載,某企業大老闆因公司聲譽受損,遂開了長會七個小時,並重責其財務心腹以及准發言人,並且說出:「妳不配坐這個位子」、「要不是有人便宜行事,怎會用了妳」此類氣急敗壞之言!既然前後數篇報導皆做類似陳述,加上該老闆脾氣如何業界均知,想來前述數落之言,應該不為空穴之風。

號稱「錢媽媽」的財務長,以及「前主播」的准發言人,會後心境如何,不得而知,但大老闆發洩完畢之後,想必心情會稍稍舒坦一點!雖如此,求全責備如此,全然不顧應有之體面,恐亦非大老闆御下之常規!更何況受責之兩位就算確有過失,但也終非南郭之流,又何必於廣眾之下責人如此?

如今該大老闆既出「不配」之言,又有「怎會」之語,對顏面極盡受損之當事人,未來又如何繼續服務?《禮記•曲禮上》說:「君子不盡人之歡,不竭人之忠,以全交也。」對於已竭其忠,且無意取歡之人,若欲全此交情,或可一賦歸去,安享田園之樂,再則二嘆不堪,另為美芹之獻,又何苦受此惶惶之言,守區區之職,而承諾諾之旨乎?對於這位大老闆,即或富可敵國,有意競逐大位,也需謹記,並非所有人皆是你的家臣,而需受頤指氣使的威風。老闆與部屬,其從屬關係終僅一時,能否交情一世,則尚未可知。

在《曾文正公家書》中屢屢提及的馮樹堂,係前清乙亥鄉試解元,曾跟曾氏一道讀書,曾書《致諸弟必須親近良友》中說:「諸弟若在省得見樹堂,不可不慇勤親近,親近愈久,獲益愈多。」又在《與諸弟書》內言及說:「樹堂極為虛心,愛我如兄弟,敬我如師,將來必有所成」,可見曾氏對馮之稱道與信任。陳康祺《郎潛紀聞》內《有節之士馮樹堂》一文說,「樹堂之為人,嘐嘐介介,蓋士之有志節者也!」但隨即又說:「文正不終任之,何也?」清代歐陽兆熊所著《水窗春囈》中,其內有《馮樹堂》之文,因歐陽與馮「往來甚密」,故而透露了馮無法繼續與曾共事的原因:「(曾)檄飭(馮)督辦碉樓,小違意旨,文正不覺對眾申飭,聲色俱厲,樹堂慚忿,彿衣而歸」!原來,曾國藩對這位曾替他於湖南山川遍尋「風水寶地」的長年之友,竟然因「小違意旨」而「對眾申飭」,這與上文的大老闆當眾申飭其舊屬與准發言人又有何異?歐陽兆熊進一步說:「有鑑於樹堂(遭飭)之事,面陳來營閑住,不受差遣!」曾能對故交密友大聲喝飭,自然對其他他人就更無所避諱,也難怪歐陽兆熊「故委派…,皆繳劄不敢承,亦欲以全交耳。」一個馮樹堂的案例在前,但為介介之士,又有誰願意做第二個馮呢?

《史記•汲鄭列傳》上說:「始翟公為廷尉,賓客闐門;及廢,門外可設雀羅。翟公復為廷尉,賓客欲往,翟公乃大署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汲、鄭亦云,悲夫!」從翟公、汲黯、鄭當時的經歷,無一不使人體悟真實的「交情」與「交態」,都必須在生死、富貧與貴賤的差異處境中方能展現,曾文正曾經下第落魄過,也曾兵敗投水輕生過,歐陽兆熊寫曾國藩《一生三變》一文,說曾於任京官時,從眾而先學程朱之理學,待辦團練鎮壓民變時,則依申韓之法學,最後則為自身的官爵,變為持盈保泰的黃老柔道,一生無所堅持而與世浮沉,無非為保自身之榮祿與富貴而已!難怪父親送給我的第一本書就是《曾文正公家書》,並自小即告誡我莫學有大名之曾氏,蓋不欲我等效之而棄一貫之道。試問,那位腰纏萬貫的大老闆,其一生至今又凡幾變?我等無交,不足以言深,故無忠告可論,身在低微,亦不足以誇誇而談格局、佈局、步局,至於交情、交態的感觸,還是留給身邊的家臣與客卿吧。

《格言連壁》上說:「以恕己之心恕人則全交,以責人之心責己則寡過」。嚴以律己是為當然,寬以待人是為必然,誰人無過?誰又真能不貳過?但求事不過三而已!孟子曰:「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祖父為叔伯一輩取名,正為「仁、義、禮、智」,但願做人能行仁義,做事能依禮智,則或可寡過而全交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