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December 31, 2018

你有四招劍法沒有學全


兩個月前,金庸以九十四歲高齡辭世,而在其所著的「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小說中,江湖內的恩怨,武林中的情仇,生命中的起伏,還有歷史裡的際遇,卻仍將不斷延續下去,對不同的讀者,反射出不同的感情與感觸。

朋友說他的兒子是金庸迷,於是將「降龍十八掌」給「背」了一遍,這些出自《易經》的名稱,可以是小說中的武功招式,但也可以是易學中的道理,我輩習不通深奧的武學,但至少可以理解些許易理,金庸以易作招,以招涵易,也確實令人驚嘆不已!我雖背不得十八掌,但卻透過易經的哲理,永遠記得做人定有「潛龍勿用」般的隱藏蟄伏,並要懂得「見龍在田」的等待與忍耐,若有一朝「飛龍在天」,也須知謙益滿損,以及「亢龍有悔」盈不可久的必然。如此,人生的道理幻化在招式之中,而招式之中則蘊含人生的道理,只不知以幾招幾式便能行走江湖?

劉兆玄先生曾經說:「我身在江湖,但江湖上卻沒有我的名字!」我的江湖在哪我還真不清楚,所以那裡面大概也沒有我的名字,但我確知:「你有四招劍法沒有學全」,而這四招,或許即足以當作我的名字。在《劍雨》一片中,路竹發現細雨的辟水劍有四招劍法沒有學全,「將來遇上高手,一旦看出破綻,必死無疑」,於是以消業了孽的心境,將這四招傳給了細雨:「藏巧於拙,用晦而明,寓清於濁,以屈為伸」,在禪機已到之際,路竹用自己的生命點中細雨,而後細雨也是以這四招,在對戰強敵時轉敗為勝,重新贏回失去的人生。

路竹的師父說:「佛祖點化世人,講究機緣,禪機一過,緣即滅矣,而禪機未到,雖點亦不中」,路竹於禪機到臨之際,將三個月的緣,轉化成另一個五百年的緣,而點化細雨的這四招,實出自洪自誠的《菜根譚》一書:「藏巧於拙,用晦而明,寓清於濁,以屈為伸,真涉世之一壺,藏身之三窟也。」回想自己在國三那年,首次接觸《菜根譚》,但覺文字有味而未能盡解其意,遂於日後又刻意買來一本不知何人所著的《菜根譚詳解》,才能更掌握書中文字內的道理。而今年近耳順,已漸漸懂得「緣」與「圓」的不易,「點」與「中」的難為,而願意承受三個五百年的等待,又需要多麼深的承諾與緣分,《昔時賢文》中說:「百世修來同船渡,千世修來共枕眠」,阿難化身石橋,累百成千,愛與不愛,願與不願,修與不修,一切均來自一個緣字。

我也曾行過幽谷,體會顛躓,在幾許風雨中讚嘆生命的起伏,是以多少知道人情世故裡的是非與起落,那四句話的意思或為:「看似笨拙愚魯其實機靈聰巧,看似幽暗隱晦其實清楚明白,有若渾濁同處其實清白自持,看似卑躬屈抑其實直挺傲立!」若真能己身力行,方可成為「一壺三窟」,進而避禍保身!只可惜,每個人都有難以改變的個性,與生俱來的執著,因此涉世艱難,難以高枕而臥。《戰國策》上說:「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臥也。」只不知,於「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滅、謀臣亡」之際,三窟之狡兔,幾窩之走狗,又真可以免其禍乎?若兔狗不免,謀臣又當如何?

《水滸傳》裡,魯智深在杭州六和寺之夜間,忽聽得錢塘江潮水聲起,以為是戰鼓聲響敵軍殺至,小僧說那乃是潮信之聲,於是憶起師父智真長老對其所說的話:「聽潮而圓,見信而寂」!因不解圓寂之意,於是問得小僧解語:「佛陀之死,為收迷界之化用而入悟界,既已圓滿諸德,寂滅諸惡,故稱圓寂。」花和尚乃知生死之禪機已至,遂回房換了僧衣、寫好頌子、燒上好香、坐禪而化!那偈《頌》上寫的是:「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那一個表示讚嘆與驚訝的「咦」字,正是潮信到來之時,也正是了悟禪機之字!而八月十五當夜三更,更是月圓之時,放下牽絆人生的金繩玉鎖,圓滿了諸德,寂滅了諸惡,走的圓圓滿滿,無牽無掛,但卻讓留在牽絆中的人,繼續受修煉之果報!

在《水滸傳》中唸出魯智深偈頌的是軍師吳用,而在《劍雨》中道出一壺三窟四句的是路竹,無奇不巧的是,這兩個要角都由李宗翰飾演,試想人生無處不機緣,但能在緣滅之前能適切點中,只能托給一個「悟」字!

去年將去,來年將來,去年去了多少迷,來年喚出多少悟,又學全了幾招?就留給行將到來的機緣,以及一點即中的禪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