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May 13, 2017

叫不出名,想不起事,忘了所以


「人不輕狂枉少年」,但不知道輕狂要怎麼定義?我的年少歲月,在唸書與籃球中晃眼及逝,也找不到幾張殘存的照片可資記憶。前不久,高中同學透過網路就這麼聯絡上了!可惜人數有限而且多數仍處於失聯狀態,那些聯絡上的,大家竟分散在世界各地,為自己的生活而繼續努力著,若真想開個同學會,能來的,恐怕也沒有幾位!韶光易逝,人事全非,應該就是這麼回事。

同學分享了「現在」的照片,可是現在我們卻都不認識對方了,歲月使朱顏辭鏡,也使得青絲成為白雪!只有「以前」的照片,少年十五二十時,那才是我們現在所記得的。當時的影像,真的接近四十年了!而其中,已然有早先一步離開的同學,在天堂中享受另一種平靜!確實不勝唏噓!那年,我極無意間在報上看到一則新聞,說是某校教授在校園清晨漫步時因心臟不適而離世!那個離世者的名字,正是楊姓高中同學!我無法查證,但隱約中有不安之感,直到同學這次聯絡上,才確知那一起清晨的不幸,正是同學本人!天堂善人成群,文瑞應該可以安心的放下教鞭吧!

我將畢業紀念冊那些珍貴的記憶傳給了大家,又引來一陣唏噓,我們認得人,可是卻叫不出名字了!所有的曾經,原來都可在歲月的洗鍊下成為空白,再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後,我們也要成為歷史,成為另一種空白!我們曾經留下的,即將留下的,最後都隨時間朽腐而無所殘留!於是,古人期冀以立德、立功、立言不朽於青史,然而即或留了名,又有幾多後人還在讀先前的史冊呢?而今資訊發達,每個人都可以經由臉書、部落格留下自己的各種紀錄,既能在生時能替自己留名,而朽腐又為必然,那留不留名於史冊又何需計較呢!

父親留下的筆冊壘壘近三十冊,裡面有太多的故事,感想,經驗!我每次問兒子:「你還記得爺爺奶奶嗎?」他都說「記得」,又問:「那記得什麼呢?」答案是:「爺爺在寫字,奶奶在抽煙!」我父親一生的縮影,最後在他孫子的眼中,只能用「寫字」來概括,至於裡面寫了什麼,他又怎麼會知道呢?我們拼命想留下什麼,人們卻未必拼命想記得什麼!直到有一天,當他也體會到生命短暫,想要有所尋根之時,那時我們所遺留下的片語隻字,才會有所意義,他也才會突然發現,我們所留下資訊,是如此的片段與不完整!但,毫無疑問的「那扇歷史的黑門卻永遠地關上了」。


父親在北投的政工幹校(政治作戰學校)服務過多年,因此我們也定居於北投婦聯三村。前不久與離職倪姓同事聯絡上,他寫了一篇紀念他爺爺的小文,於是我們聊了一下:「說不定我父親跟你爺爺在幹校有過交情!」他激動的想打電話去問他的爺爺,忽然「才」發現-老人家已經作古多年了!歷史的黑門,關上了,哪裡又還有缺口呢?父親在我國二那年,頂著烈日,在國父紀念館排了四個半小時的隊,才有機會「瞻仰遺容」,回來曬的全身發燙發紅,但父親沒有多講什麼,只淡淡的跟我說:「看來我的身子還行!」那位帶領父親來到台灣的委員長、總統,卸下所有的歷史恩怨,靜靜地躺下了,那句「帶你們回去」也成了永難兌現的夢囈。老一輩的事,我們真評論不得的,一如威治所言:「我們帶著爺爺去過兩次中正紀念堂,看著老校長的遺照,這個從來就威風挺拔的老人,難得地讓我看到他滾燙在眼眶裡晶瑩的淚珠…。」

晃眼,我也行將來到耳順之年,不能說沒有些人生經歷,過去種種,慢慢的都成了回憶,可是某些記憶卻又是如此模糊,叫不出名,想不起事,忘了所以,似乎離現代越來越遠,卻距古代越來越近!有些事不便寫,有些事不會寫,也有些事,因能力,因經驗,因條件,寫不成!當年那個不知老之將至的夫子,絕筆於「西狩獲麟」,或許也碰到了同樣的情形吧!其實,寫不寫,寫的成或寫不成,既然一切終將成為空白,在嗜慮之心日淡之下,又何需計較呢?但我知道,我們必須真實的活著,將應有的做人處事態度教導給下一代,將傳承的中華文化延續下去,以對的起已逝的父母,以及自己的良心。

青春時殫於讀書忘了謳歌而又無所專精,中年時忙於應付工作又忽略了周遭的人情世故,好在我還有個充分支持我的家庭,一路悠悠忽忽的行吟至今,老大回首,鬢髮已白卻書劍兩無所成,再沒幾年也該輪到我「致事」了!之後,我到底會留下什麼?能留下什麼?就交給歷史的門去決定,還諸天、還諸地,也還諸眾神吧!

 
 

Thursday, May 11, 2017

花非花,無覓處


在北投的舊居中,原本有父母親留下來的一盆茉莉,往年花期來臨時都會自然盛開,習以為常下,從來也不以為意,多年植養下來,主幹已經有大拇指那麼大。四年前,我因無意間花肥用料過度,那株茉莉,遂乾枯而去!我原本以為明年總會枝椏再發,但事與願違,我癡癡等了一年多,不得不承認這位習以為常的老朋友,就真的已經不在了!

每當我看到乾枯的茉莉主幹,遂悵然若失,那種似乎少了什麼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如是一年多後,乃決定重置一株以為寬慰,但茉莉花似乎不是流行的花種,竟始終找不到可購之處!於是,商請同事託人請來新株一枝,並將已然乾涸的舊株自盆中取出!取出之際,總覺得這是父母留下的遺物,然卻照顧不週以至枯死,心理不自主的又是一陣難過。而後,重新淘土,將新株置於舊有的盆內,澆灌之、呵護之,滿心期待有心栽花後能見著下一個花季。但未料,此株竟然生氣全無,又自然枯萎而去,是移植不順抑或水土不服我不得而知,但盆中再度僅餘乾枝,那是希望的落空,也是心靈填補未遂的難過。

再於是,二度商請同仁請來另外一株並置於板橋家中。朋友告知,此時並非茉莉花季,不會開花也可能不易存活。我沒有多說什麼,畢竟我只是在尋找並填補失去的舊有茉莉而已,由於我心裡早已經篤定「新不如舊」,因此無論怎麼看,新舊兩株茉莉,除主幹遠不如舊株之外,連花葉似乎也都不太一樣。說實話,我真不知道我可以懷舊到這種程度,畢竟那株曾經活在心中的茉莉,早已經永遠、永遠的離去了。跟太座說白了於板橋重置茉莉的原委,倒沒想到她竟非常歡迎家裡能多一份似曾相識的慰藉。

一年後的五月,茉莉含苞而放,終於開花了,但不意此株竟然如曇花一般,特於夜間大幅綻放且清香撲鼻。然未己,於白日隨即落英而逝,似乎害羞於白晝見人。也或許,正因與此株相處時短,枝椏甚細下,一旦隨風晃動,綻放之花便成滿地落英矣!父母離去已然十四年了,而舊株謝世也已四年多了,這是舊株離去後第一次見著茉莉綻放,有一種難以說明的寬慰,卻也有此花終非彼花的難過。一直記得,父親與軍中袍澤十數人,曾經於深夜圍繞在一株及於人高的大曇花旁合影過。那夜,所有人顯然都不是重點,而那株不知名的曇花,又曾經寄託了多少人的等待與期待?那是一張黑白的照片,凍結了剎那的時間,卻無法凝固時間的挪移。忽然,我想起白居易的名詩:「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無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他說的花,該是曇花吧!還是茉莉也算其一?

花非花,雖都是清香的茉莉,但那卻不是我記憶中的茉莉,更不是父母遺留給我的茉莉!看來,在心理,我還需要一些時間方能接納這株新的茉莉,也或許,當此株之枝幹也能長成至拇指般粗壯時,終可取代舊株的地位吧!

夜間,我在茉莉花前照了一張相,當作新株存世的紀念,僅希望此間夏日之夢,在未來仍有可覓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