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February 29, 2016

池塘春草、階前梧葉


一年匆匆又過,回過頭看看自己,實在也沒什麼特別值得記述的。歲月有腳,去日苦多,慢慢的,隨著年紀與身體的變化,對於夫子所謂知命的意思,懂了,卻也模糊了!淡了,卻又緊張了!走過的路,體會了多少,真只有自己知道。

《尚書·堯典》說:「敬授人時」,而《傳》的解釋是:「敬記天時以授人也」!如此,體會一下自己的歲月,時間是上天給的,而我們怎麼運用這給定的人時,還是要靠自己的體悟與努力才行,人時在己,天時則誠不可測!春秋時那個餓於陳蔡的孔夫子說:「假我數年,五十以學易」,顯然他是真不知道天時還有多少,若真有,夫子希望開始仔細學學《易經》,看來不經過一定歲月的洗禮,又怎知上天與人世間在交互作用下所產生的各種有理沒理的道理?而那年,南宋的朱熹以《偶成》為名,寫下如是的警句:「少年易老學難成,一寸光陰不可輕。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如今再讀起來,梧葉秋聲的味道已然比較多些,而半畝方塘源頭活水的動能似乎少了些。如果此詩確實寫於慶元二年(1196年)的新城福山,那就正如我所猜測的,畢竟筆隨意走,心隨境遷,朱先生當時的年紀已然六十有六了,不能沒有感慨!果然再四年,晦庵先生的人時與天時,也就全數竭盡無存了。

少時讀歐陽修之《秋聲賦》,其中有謂:「思其力之所不及,憂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為槁木,黟然黑者為星星」,如今視茫髮蒼,明鏡猶存,然青絲早已不在矣!據說,《秋聲賦》寫於嘉祐四年(1059年)秋,那年歐陽先生也已經五十三歲了!悲時傷逝的感嘆,還真的需要歲月的洗鍊,才顯的確切實在,但識盡滋味之後,卻又未必說的明白。辛稼軒在《醜奴兒·書博山道中壁》一詞有「欲說還休」四字,在青春小鳥一去不返而又人事盡非下,該說的又能怎麼說呢?我特別查了一下,這首詞係辛氏於11811192年閒居帶湖時所作,那時幼安居士年紀恰在四十二到五十三之間,他的感觸,越是閒居,越是濃烈!對於回不去的歲月,迎不來的未來,怎可能沒有喁喁之語?

「百年三萬日,老病常其半」,這是東坡先生寫的詩句,簡單折算一下,三萬日約莫為八十二年,但這位一肚子不合時宜的蘇先生,虛歲約六十五歲就下世了!而唐宋八大家中的宋代文豪歲壽,也似乎特別跟六十五歲有緣,蘇軾、歐陽修、曾鞏、王安石都是大致是在這個歲數錄於鬼簿。很遺憾的,東坡先生並沒有如自己所寫般享有那麼長的人生,將人的壽命換成天數,大家對於光陰的速度概念,應該會更有體會!「時」字,右邊的土字其實是「止」(腳指),寸字的正解則是一隻「手」,手腳並用而追日,你能說歲月或光陰沒有腳嗎?「人為動物,惟物之靈,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於中,必搖其精」,人生的路,說是在追求快樂,但快樂卻往往不是追求可得,想的越多,可能的困擾也就越多,牛角真不需要鑽,光是十方大地的問題,就已經滿滿都是了。心與形,其實不必一定要到天涼之秋,在春、於夏、居冬,其實都面臨著百憂與萬事的追索,巧的是心形之催誰人都不能免除,如何自求「心安」,也許真的要等到無欲之時,不安也安了,不求也求了!也許,心安的秘訣就在「溫良功儉讓」之內,可惜的是,我們都不是夫子,而是凡夫俗子!

除夕當日,卸下過往,走過起伏,面對身體的變化以及心情的轉折,我決定以今年在尾牙時所寫的聯語做為今春的對聯:
穩中求進,慮愈周而行愈果
智圓行方,能愈多而事愈鮮

未來不可知,若真能想的越清楚,相信對於成果越可預期,而一旦想清楚了,要怎麼做,靠的是智慧,也必須有適合的方法,在能力越強之下,事情或許能越作越順吧!於是,我將不確定的未來以及對自己的期許,通通都寫了進去。可惜的是,如果我繼續一年拿一次毛筆,寫出來的字當然也是「欲說還休」了!或許,我該努力效法一下羅姓同學,重新「執筆」,就算畫虎不成,那至少不是輕薄為文,那或許兩年之後,有機會寫出自己的味道。

歲月去矣,送一盅杜康下肚,畫犬成矣,題一筆蒼頡獸跡。去年不再想,至於今年,就先這樣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