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December 31, 2015

九鼎與獸首


怪事年年有,只是年年不同。贗品處處有,只是怎麼會沾的上政治?

話說成龍先生,基於其自身對中國文化的尊重以及保護文化遺產的價值觀,曾捐贈予台北故宮博物院仿製的圓明園十二獸首,原本這是絕對的好事,但故宮南院開館,竟然遭青年男女二人潑漆洩憤,並書寫「文化統戰」四字以為抗議!遭潑漆的是馬首與龍首,犯事者自陳是刻意針對「馬」英九與成「龍」二位而來,經此一鬧,故宮決定追究民刑事責任,剩下的又只能交給無奈的法院決斷了!只不知承審法官的心證日後又會如何!

我們不說政治,談談贗品!贗品的贗字,其實就是假的意思。中國作假貨之歷史又何止千年?《韓非子•說林》內,有魯國作假鼎的史實如下:「齊伐魯,索讒鼎,魯以其雁往。齊人曰:『雁也。』魯人曰:『真也。』齊曰:『使樂正子春來,吾將聽子。』魯君請樂正子春,樂正子春曰:『胡不以其真往也?』君曰:『我愛之。』答曰:『臣亦愛臣之信。』」換成白話,齊國出兵修理魯國,強行索要讒鼎,結果魯國送了個仿製品給齊國還硬說是真的!最後齊國找來鑑定專家「樂正子」進行鑑定,樂正子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聲,誠實的說出送出去的是個假鼎。在《呂氏春秋》中也有雷同之記載,並將事情原委說的更為具體,但《呂氏春秋》裡送出去的鼎,名為「岑」鼎,鑑定專家的名字則是「柳下季」,至於《韓非子》說的「雁」鼎,《呂氏春秋》則是用「載他鼎以往」予以替代!看來《韓非子》說的是「重鑄的假貨」,而《呂氏春秋》則認為是「以另一個鼎替換」,孰是孰非,千百年之後,考證的意義已然不大!雖如此,「讒鼎」有什麼特殊性,何以齊國特別索要該鼎,並且嚴謹的進行驗證,這其中的歷史背景值得聊聊!

《左傳•昭公三年》內有「《讒鼎之銘》曰:『昧旦丕顯,後世猶怠;況日不悛,其能久乎?』」這一段話,服虔將讒鼎注解為:「疾讒之鼎,《明堂位》所云崇鼎是也。一云讒,地名。禹鑄九鼎於甘讒之地,故曰讒鼎。」如此讒鼎、岑鼎、崇鼎都是同一個鼎的代稱,而鼎上的銘文,除了已知的十六個字外,其內容或與告誡國君不可輕信讒言相關!而讒鼎,如依據服注的說法,即是大禹於「甘讒之地」所鑄的九鼎!當時周王室尚未頃滅,天子九鼎應該不在魯國,而魯國乃諸侯國,理應自有七鼎才對,是以此處說的讒鼎,應當是指魯國自己的傳國重器,也就難怪魯國國君難以依從,才會以他鼎替代,或是另外做了個假貨送給齊國,但若真是做了假貨,那魯國工匠技藝也還是挺有辦法的!

贗品不為真,真金不怕火,成龍先生從來就沒說過那些獸首是為真貨,而故宮博物院收了人家的文物捐贈,並將之當成藝術品也是事實,何況這件事也已經有一段時日了!今日故宮南院開館,卻莫名的將「文化統戰」當成潑漆之理由,只能說這兩位年輕人太重政治,而又太輕文化了!周滅商,秦滅周,都以獲得九鼎視為正統之延續,歷來想要「問鼎天下」的群雄,膽子大的都可以「問鼎中原」或是「問鼎輕重」,有份量的人,說起話來更是「一言九鼎」,鼎的意義,正在於其傳國的價值,可惜九鼎在秦滅周之後,或沈於彭城泗水之內,或為不知鼎重的人,鎔鑄成為他器使用,是以在秦始皇的時候便已經迷其所蹤了!

至於獸首的價值,則起源於第二次鴉片戰爭期間,英法聯軍於1860年在圓明園所放的一把大火,那一把大火將中國的自尊燒裂,也將喪權辱國的創口加深!之後十二生肖的獸首銅像四散他國並銷匿無蹤,因為毫無疑問的,存有十二獸首的人,與戰爭的占奪行為都脫不了關係,是以這些掠奪之物,整整悄悄的消失了百餘年,直至1980年方才漸次出現!一百餘年前的文物,其古董價值其實尚不甚高,但做為中國受列強侵侮的歷史信物,則有其重大的見證價值。英軍當初於放火後曾貼出自我解釋的告示如下:
宇宙之中,任何人物,無論其貴如帝王,既犯虛偽欺詐之罪,即不能逃脫其應有之責任與刑罰。茲為責罰清帝不守前約及違反和約起見,決於九月初五日焚燒圓明園,所有種種違約行動,人民未參與其間,決不加以傷害,惟於清室政府,不能不懲罰之也。

看過火燒圓明園的理由,大家以為如何?歷史已成事實,事後的解說都有些畫蛇添足,然而戰敗的中國與戰勝的英法,其解釋權當由誰而定?獸首無辜,人民無奈,士兵無情,強權無理,而當初一把烈火下所殘留下的圓明園遺址,於今已成為中國「愛國教育」的具體素材!過去多少年的風光,而今俱已雲散!誠然,弱國無外交,強權即真理,美國可以派遣部隊直接進入巴基斯坦擊殺賓拉登,日本也可以強取釣魚台並驅離我國之作業船隻,甚至連菲律賓都可在公海上槍殺我國漁民!只有國家強大,才可為人民真正的後盾,如果不知審時度勢,只知道在自己的家裡沸沸鬧鬧,聲音越大,也只是越見笑話而已。

九鼎早已沈入泗水,獸首也曾浴火明園,我們要在乎的,豈是意義上甚為不清的文化統戰?果如此,團團、圓圓兩隻貓熊就是統戰,而動物園裡的外來品種都是他國的統戰,關聖地君是統戰,媽祖娘娘是統戰,地基主是統戰,文字是統戰,語言是統戰,血源是統戰,所有共通的文化更是統戰!都已經是什麼年代了,天圓地寬,真不能只活在侷促的一方之地啊!歷史絕對可以有不同的詮釋,但史實卻必須絕對的尊重,否則我們的血源從哪裡來,物故後要進入哪一個祠堂,又還能怎麼說下去呢?

秦始皇為了延續正統,曾以千人之眾在泗水中強撈周鼎而不成,漢武帝於陰汾得寶鼎而大喜,甚之將之藏於甘泉宮內,而中國的收藏家為了證明獸首乃為戰爭的掠奪贓物,因而於拍賣得標之後拒絕付款!每一個人在價值觀的取捨,以及對自尊,對傳承,對血緣的認知,如用更宏觀的角度,更寬闊的胸襟重新審視,我們一定可以看見不一樣的內涵。


Wednesday, December 30, 2015

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同學在網路上寫下一夢:「昨晚作了一個夢,我死了,沒有上天堂也沒有下地獄,卻回到16歲那一年,由於我今生的記憶和學問都在,故我可以考上更好的高中、更好的大學科系,展開不一樣的人生。然而我猶豫了,因為我期待著與今生所認識的人重逢。唉,我實在太念舊了。個性真的很重要,個性不好,重生也沒用。」細讀數遍,心裡有種莫名的悸動,一個人在夢裡死了,卻在夢裡重生於16歲的那一年!同學猶豫了,而就這一時的猶豫,我想他的夢也該醒了!如果,同學沒有猶豫的回到16歲,他的夢可以做多長呢?而那些他今生割捨不下的人與事,是否真值得他放棄重生的機會?同學清醒的回到了今生,而那個迫近又消失的重生,卻再也渾沌的回不來了。

突然想起哆啦A夢的故事:「哆啦A夢陪了大雄80年,在大雄臨死前,他對哆啦A夢說:『我走之後你就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吧。』哆啦A夢同意了,大雄死後,哆啦A夢用時光機回到了80年前,對小時候的大雄說:『大雄你好,我叫哆啦A夢。』」今生只有一次,而我們都只能活在今生之中,何時我們真可以回到過去?然後努力找回並填補那些年不曾掌握的一切?還是,盡量將今生活的有意義,活的有價值?朋友的猶豫,讓我不自覺的憂鬱起來!小時的大雄,不會知道哆啦A夢曾經陪過他度過多少寒暑,而行將閉目的大雄,也不會知道哆啦A夢來去了多少遍,只為找回最原始的初心!大雄是幸運的,而哆啦A夢,難道一定要回到過去,只為了與大雄再次相遇?

「一代宗師」的對白裡,宮二小姐對葉問說:「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這句話饒富禪意,因為那是佛祖弟子阿難的真心傾訴。話說佛祖弟子阿難因為喜歡上一個女子,於是許下了重誓:「我願化身石橋,受那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只求此少女從橋上經過。」如果等待五百年卻只求一個簡單的相遇,那會需要多大的緣分?五百年後方能再次相遇,你能說那不是久別重逢嗎?但,相遇重逢之後呢?佛祖給了很現實的回答:「某日,等那女子從橋上經過,那也便只是經過了,此刻你已化身成了石橋,註定只與風雨廝守。」一個人的真情真愛,豈受的了相遇之後的千年風雨?錯過了就錯過了,經過了也就經過了,這都是人世間裡的現實,相遇之後已無他緣,難道還要一直等下去,直到橋圮石頹?灰飛湮滅?一個一時的願意,需要多少個世紀的無盡償還?

王家衛的對白取材,該是直接來自白落梅《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一書的書名吧!大家對無比短暫的塵緣,顯然都有相當的感觸,所以對於其實是五百年前即安排好的相遇,都有著久別重逢的悸動!一切都是緣分,所以宮二小姐的話才特別令人欷噓:「在最好的時間遇到你,是我的運氣」,而能在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又何止是運氣而已?人世間裡的一切,一旦錯過就不再,想要等再五百年,也需要佛祖緣分再一次的賜予。王家衛在片中將宮二小姐取名為「宮若梅」,獲許也是對原著白落梅(本名胥智慧)小姐的另一種致敬吧。

父子是緣,夫妻是緣,朋友也是緣,難怪父親說人生的福報可以用緣來解釋。如果透過「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的修為才得著今生的緣分,那阿難與女子橋頭擦身相遇而後,要再等上另一個五百年,才有結為連理的可能,而等待是漫長的路,錯過卻是輕鬆的緣。同學在夢裡錯過了重生,希望在現實中沒有錯過應得的緣。今生只有一次,一旦墮入幽冥,若真有前世與來世,各有因果之下,恐如《地藏經》所謂:「父子至親,歧路各別,縱然相逢,無肯代受」!那又會是怎樣的一種難受?來生再見的機緣不知何在,此生相處的緣分企需珍惜,不要不在意的錯過,也不要不經意擦身,記憶留在哪裡,都由自己決定。

「禪機一過,緣即滅矣;禪機未到,雖點亦不中」,同學在俗世中的禪機可能未到,但在夢裡的禪機則當已滅矣!此生你想要得著什麼?放下什麼?讓我們一起體悟一下大師的話:「去,死者乃為生者開眼,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未來已成現在,現在已成過去,隨心去吧!看能得否?」石橋還在那,以後每走過一道橋,都需記得那是無盡的緣分,有人化身在橋上枯枯等待,也有人在橋下早已化為枯骨!一切的一切,都是緣分。

Monday, December 28, 2015

認命、知命、然後聽天可也


人生裡的際遇,誰也說不準,那怕是精通命理的,也未必能算得自己一生的未來。袁了凡在《了凡四訓》裡,記載了某位先生命理無子但卻因行善而得子的故事,也載有某人命理中官場前程有所侷限,但卻因行善而有了全然的改變!鋪陳自己的一生,到底是取決於先天命運的安排,還是後天的造命過程?

許多同學,這陣子不約而同的寄來:「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貴人十養生」這樣的連結。如果這些歸納都是成就一生的要素,那以十個面項來歸納一個人一輩子的際遇,似乎也已經包容殆盡,不可解釋的變異大概也不多了。某同學曾經告知,命雖是先天的,但可以透過今生的「造命」,進而改變原有的安排,我想那與袁了凡所說沒有多大差別,只不過造命的方法,無非「廣結善緣」而已!一個善字,透露出長遠以來中國「行善事,得善果」的基本信仰,而這些信仰,其實都需要透過行動能成真。

宋時的宰相呂蒙正,很早便悟出一生無非「時也、命也、運也」的傑作!故而寫成《破窯賦》一篇,並且兩度歸納他的際遇就是「時也、命也、運也」的明證。所以他對於一生峰谷起伏的結論是:「人生各有其時,富貴不能盡欺,天理循環,因而復始者也,人能知足,不怨天地,順天理立善造命運。」在這結論之中,建議大家要能知足、不怨、順天、立善、造命!除了外在環境的變動會影響人的一生際遇之外,呂先生對於內在的涵養修為,顯然也有許多的感觸於心。

對於人生,活過半百的人,大概都有自己的體悟,也都有一番自身的道理可說,言人人殊。家父曾寫過「人生兩大難題」這麼一段小文,我先前不曾感受其中的道理,如今隨年紀而漸有體悟,先將之迻錄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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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兩大難題

自身的命跟別人的緣,這兩大難題,決定我們的福報。

當我們解釋人生福報時,一個用命來解釋,一個用緣來解釋。「命」是儒家的,「緣」是佛家的。儒家說福報是因為命,一生下來就這麼苦,這是命,大家就可能放的下,原來福報是命來定的,另一方面的福報,則是從緣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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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人不希望自己一生的際遇可以順暢亨通?並受有祖蔭而能福報綿長?蘇軾的《洗兒詩》曾這樣寫到:「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可惜蘇軾的三個兒子後來都沒有公卿之命,他的《洗兒詩》只能當成是父親的祝福,甚至是蘇軾自己的牢騷,一切都還是需要兒子們自己去活出來。所不同的,蘇軾似乎將「聰明」視為命運的主宰項目之一,殊不知那是他自己「一肚子不合時宜」的結果,而呂蒙正則將「天時」放在第一位,之後才是命與運,父親則是將命與緣對等而視!蘇軾至死不信佛,呂蒙正也沒有信佛的跡象,人生確實各有其時,如果一切都準備好的時候,哪裡可以吹來一陣東風,誰也不知道,這個不知道,就是時,就是命,就是運,也是緣!

我自來相信緣分,緣分可以雖之而來謂之隨緣,可以化之而來謂之化緣,可以修之而來謂之修緣。我喜歡那個「修」字,因為修字需要花上一定的努力,而那些努力應該就是廣結善緣並盡其在我!濟顛和尚的俗名是為李修緣,我相信在強褓命名之時,無意間也替濟顛的一生,做出了必要的註解。父親說人生的福報除了命外還有緣字,而我也相信,無論是隨來、化來、或是修來,正向的緣分都需要一番確切的努力!否則豈不是要帶上一個「孽」字。

雙手雖非萬能,但誰也不想隨便的跟命運低頭,而當我們都努力修緣之後,如果上蒼的安排依舊不如人意,就權且讓我們回到呂蒙正的建議:「認命、知命、然後聽天可也」吧!

Saturday, December 26, 2015

水榭花開雲飄飄、柳暗花明路條條


人到一定年紀,總是要離開職場的,無論願意或是不願意,除非你是企業創始人,可以隨己意而一路做下去外,否則都必須接受「時間到了」的考驗。

什麼時候是時間到了?論法律,勞基法第 53 條訂有「自請退休」條文,而第 54 條則訂有「強制退休」之條件,除此之外,公司還可依第 11 條或第 12 條「終止勞動契約」!凡遇有 11,12,53,54條所述之狀況,都可能是時間到了的狀態。當然,透過勞資雙方協商而達成共識的,比如說優退或是自請辭職等,也是另一種答案。簡單說,時間是否到了,跟年紀相關,跟公司營運結果相關,跟個人績效好壞相關,也跟個人之行為舉止有關,一旦機緣已到,與其難過的被動接受事實,還不如主動的重新安排後路!至於後路在哪,則言人人殊,一切還需要靠自己的條件與能力才有答案。

家兄今年屆齡退休,家姊則於三年前依據勞基法第11條第二款之內容,在服務滿25年後,以退休方式結案,而姊夫今年年初還意氣風發頭角崢嶸,不料隨即公司便以「世代交替」為由,安排退休,退休二字,有出於自願者,當然也有非自願的過程。曾經,有一位好友,在高雄擔任公司要職並且成績出眾,但因為與「高層」的經營理念有所落差,他客氣的以「no fun」為由而離開,如今則擔任許多企業的顧問,另有一片天空。去留之際,個人之意願以及選擇權之有無,成為是否快樂的重要元素之一。

多年前我在 IU Bloomington 唸書,當時教我們「官書」 (Government Documents) 的老師,名叫 Lou Malcomb,我到今天都還記得她滿頭齊耳的灰髮,以及上課時認真不苟的樣子!一日,她突然有感而發的這樣說:「我在前一間圖書館工作了十一年,突然,突然,對方就叫妳不要做了!」然後,我看見她的淚水便簌簌的流下,無聲而喃喃自語起來…。毫無疑問的,她離開上一間圖書館時,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委屈,而今 Lou Malcomb 還在 IU 圖書館服務,並且於 2012 年獲得「'Documents to the People' award」(http://newsinfo.iu.edu/news/page/normal/18217.html),無奈歲月逼人,容貌盡變,而今我已經無法從網路搜尋的照片中確切識得,她就是當年那位教我官書的老師!但我非常感謝她當時對我的指導,還有感受到那真誠毫無矯飾的感情。自上一間圖書館之後,她在 IU 又服務了 40 餘年,很高興 IU 該是她服務的最後一間學校。


今年九月,我親自送走了四位老同事,我有不捨,也有難過,心裡頭更多的,是因為彼等暫無下一站所衍生的壓力。大家都要生活,不在此便在彼,但人生的下一站,往往必須在上一站確切告一終了之後,才會慢慢出現,我原本可以不必替她們擔憂,但我就是快樂不起來!一旦有了一定程度的感情,割捨便是一樁難為的事。在彼等退休之前,我與他們聊了好多次,也替她們一一寫了聯語,算是給對方的祝福,更算是對自己難為情的一種解脫,現將之錄於下:

吳水柳榮退紀念:
水榭花開雲飄飄、柳暗花明路條條

謝貴英榮退紀念:
貴德尚齒今有止、英華沈浮堪一笑

莊玉蘭榮退紀念:
玉潔冰清霜雪傲、蘭心蕙質烟光颻

劉麗雪榮退紀念:
麗質天生無不可、雪照雲光且壯遊

同仁欲事先跟我預約退休時的文辭,我笑笑無以為對,因為感覺不能預約,我也無意為酬祚之文,要是無感,也不必多說什麼。曾經,有某一位同仁離開公司,我沒有難過,卻覺得那是這些年來最值得替公司慶幸的一件事,居其職、在其位,如果真不能替企業有所貢獻也就算了,何況是大為反向的呢?認知上的差異,使得人與人之間難免有所衝突,但回歸本性,誰都需要在自己的職位上得到成就與滿足,然後才會無怨無悔的接受自己時間到的一天。 未來如何無人知曉,或許,如果可以看開些,我們便都可以這麼自我期許:「水榭花開雲飄飄、柳暗花明路條條」。

Friday, December 25, 2015

從一則例文瞄瞄清代直省的預算收支

  
清朝戶部則例兵餉門內有關綠營兵餉部分,有「撥餉定期」例文一條,此條例文對於各省收支以及預算規劃,其實有著很大的含意,我們可以試試予以解讀。

「撥餉定期」之例文如下:
直省兵丁餉銀,該督撫於本年,將下年四季及再下一年春季應支數目,預行確估,造具清冊,彙同該省實存司庫銀兩,並額徵地丁、額徵雜稅清冊各一本,於十月內咨部。酌撥由部按數撥給,倘本省不敷,准於盈餘鄰省通融協濟,歲底彙核具題,行文各省隨辦。

上則例文牽涉到清代的預算制度,因此先將其內容解讀一下。其中所謂「直省」,即是中央直接管轄之省,而清代在乾隆時期計有十六個直省,亦即:直隸、山東、河南、山西、福建、江南、江西、浙江、湖廣、陝西、甘肅、廣東、廣西、雲南、四川、貴州。其中「江南」及「湖廣」兩個直省名稱今已不存,江南之後拆為江蘇、安徽,湖廣則析為湖南、湖北。有關地理上的切割與分合,時點各異,甚至直隸算不算直省也頗有爭議,因為直隸本身就直屬中央,似乎不能另外再算一省,種種爭議點此處就先權且不談,但大家由此可知乾隆時期的「直省」,每省基本上皆有「總督」(督)與「巡撫」(撫)兩個一級主管!當然,事情總有例外,諸如山東省就不設提督而僅有巡撫。

有關兵丁二字,並不是兩種人,其中「丁」是男丁,兵丁就服役的阿兵哥,所以女性是不用服役的。花木蘭之所以要女伴男裝,正因為女子不需服役,所以花姑娘是頂替老爸去當兵的,木藍詞上說:「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這個軍書,就是需要服役當兵的「清冊」,所以古代戶籍政策非常嚴謹,不在戶籍上的,就是流氓(民),氓字拆開來看就是亡民,無土地可以附著之人,就是亡民啦!要當兵吃軍餉,就要先投軍,體格條件符合,才能當兵,一旦當上兵,就有了「軍籍」,這條命就是國家而不再是自己的了,兵弁,就是基層阿兵哥的代稱,阿兵哥當久油條了,就是兵痞子了!

督撫要在今年的十月,將明年以及後年第一季的預算上呈給戶部,而戶部相當於今天財政部與內政部的功能總合!所以戶部是總匯天下錢糧的第一大部!當上戶部主管,預算在手,天下大治時問題不大,天下大亂時則困擾多多!而各直省的督撫,要將明年及後年第一季的「應支」數目先編好,這個應支就是「應付」的支出項,所以支付二字是同義字!如果兵額確定,兵餉的定義也確定,那應支的數目透過算盤就可以打出來!但兵丁數量可能因為民變需要鎮壓而需增設,兵丁的收入項目又有餉銀、餉米、馬乾三種,另有「本色」、「折色」、「折銀」等變形設計,所以也不是那麼容易計算,就算今天使用電腦,也要先設定好所有的變動「參數」才行,所以算盤不是那麼容易打的。

確估好了需要造冊,但這是「支出項」的清冊,還要另外準備一個「收入項」的清冊,收入項內需有「舊管」一項,也就是例文中說的「實存司庫銀兩」,講成現在的財務術語就是「上期結餘」。其中「司庫」二字就是庫房,乃指省城存放銀兩的銀庫,如果是存放武器彈藥之所,就是「武庫」了!例文中有「額徵地丁」、「額徵雜稅」八字,其中額徵,指的是定額需要徵收的項目,地丁則是指「地丁稅」,講單說就是把以前按人計算的人頭稅(丁稅、個人稅),平均分攤到田賦之中!如此一來,無地之人就無須納稅,地多之人就需多多繳稅,從這例文可以看出中國人「有土斯有財」的傳統概念,地主二字,顯然是中國人財富所在的總稱,現今所收的地價稅、土地增值稅,都與前述概念脫不了關係,因為有錢便會置產,而置產,在中國向來是以擁有土地為主要訴求,「貧無立錐之地」,也就真是一無所有了。至於「額徵雜稅」比較難以說明,因為需先確定乾隆時期正稅以外的稅目到底有哪些?這題我們擱置一下,留給清代財金史的專家予以解答。但既然有額徵二字,則應收的總數基本上已經是確定的了!將這些林林總總的收入項匯成一本收入清冊,連同另一本支出清冊,一起上呈中央的戶部,以便戶部度支整個國家的大小事務!如果國家財政連續入不敷出,問題就大了!

戶部的餉銀該怎麼撥?直省應收的稅,其實並沒有全數繳交中央,同理,應支的銀兩也並沒有全數由中央發下!各位試想,銀兩由地方先行上繳中央,之後再由中央發下,實體運輸需要耗費多少成本?衍生多少風險?所以實際做法是戶部依據各省的收與支,加減核算確定之後,由戶部行文同意即行酌發(酌撥由部按數撥給),省裡得到戶部的行文,再依照核可之數進行後續處理,收支也就這麼定了,只有在直省加項減項確認後還有剩餘的銀兩,才需上繳中央。而直省若真有剩餘款項,也必須先協助相鄰直省支付不足數的兵餉,也就是「協餉」,但向鄰省借餉也需要於年底以正式的「題本」上奏朝廷獲許(歲底彙核具題),然後由朝廷行文給鄰省同意後辦理(行文各省隨辦),如此鄰省的收支項目也才清楚明白。

這則例文中有「造具清冊」四字,清冊是什麼?顧名思義,清理各項目的單冊!前文述及收入項及支出項兩個清冊,何以需分別記載?答案也很簡單,因為一個直省的兵丁數目必不在少數,要一一記載清楚,如哪些地、哪些營需支出多少兵餉,而地丁與雜稅,顯然也需逐一核時記載,所以一個直省需要分開兩個清冊予以說明!清冊裡的內容,不需多說,就都是一條一條的項目了!事實上,對於清冊內容,中國自唐宋以來,各官府便是以「四柱清冊」說明收付紀錄。這四柱分別是:「舊管」、「新收」、「開除」、「實在」四個類別。舊管就是上期結餘,新收則是「本期收入」、開除即是「本期支出」,而實在即為「本期結餘」。上期結餘加上本期收入,減去本期支出,就是本期結餘了,但因為需要一項一項記載各項收支,所以清冊會變的相當繁複,諸位要是有興趣,可以參看一下黃富三教授所編之霧峰林家文書集:棟軍相關收支單》一書,裡面有光緒年間「林文棟營」的四柱清冊影本,這樣四柱清冊長的什麼樣子也就清楚囉。

一個清代阿兵哥的所得有多少?有興趣的,請細看一下戶部則例中的兵餉門個條例文,弄清楚每個兵丁的餉銀、餉米、馬乾三大所得項目,累加之後,也就清楚明白了,弄不清楚也不打緊,因為我們已不是活在那個時代的人!也不是軍戶!但如果想知道清代是如何建構國防武力的,還是要讀讀看看才行!別忘了我們都在繼授前人的成果,今天的許多制度雖然隨戰爭型態及武器有所差別,但制度本身卻仍有相當程度的沿襲!知古,終究是可以鑑今,但絕不可食古而不化。

 

Tuesday, December 22, 2015

隨風而墮一樹花,結子落地自成家


中國字是大有學問的,除去六書不談,一個字的字義,便有許多深刻的含意。

比如說同衾共槨,是夫妻間才適合用的辭,連茵接席,則是摯友間的說法,而如果不同不共,不連不接,那兩者的關係也就可想而知了。好比說西晉時的潘岳,與夏侯湛甚是交好,兩人出門時,總是「同輿接茵」,也就是同時搭乘一輛車子,也併坐在同一張椅墊上!時人稱之為「聯璧」,看來當時是非常風光的!至於東漢時的管寧,則因為同學華歆在達官貴人經過之時,不專心唸書而跑去湊熱鬧,管寧氣的便將坐墊「割席」兩分,強烈表達「子非吾友也」的憤怒!顯然一張坐墊是否連在一起,便可表達出兩人的親疏程度。

其實一張席,還真有很大的含意在內!歷史上的漢文帝,將賈誼自長沙召回,並於夜半「前席」問以鬼神之事,當時兩人相見的畫面,顯示出兩人的座位距離從遠至近,應該已經到了面對面的地步!可見談論過程其實是相當投契的,然而唐時的李商隱,卻為文帝不用賈誼而大聲抱屈,進而寫下:「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的名句,於是「虛席以待」又成了求賢的成語!而二十四孝裡的黃香,《東觀漢記》說他「暑即扇床枕,寒即以身温席」,於是「扇枕溫席」成了孝親的成語。不只如此,歷史上還有「奪席」搶人家位子這碼事!東漢的戴憑,書讀得很好,光武帝有天要群臣互相詰問經書裡的道理,被質問之人如果答不出來,便要讓出座位給質問之人(輒奪其席以益通者)!我們不想曉得劉秀在想什麼,也不清楚戴憑問了什麼,只知戴憑經過一連串質問其他同僚,結果竟然能「重坐五十餘席」!朝堂之上開不得玩笑,戴憑搶了人家五十幾個位置,也應該得罪了不少人!而「戴憑重席」遂成了《蒙求》裡的經典之句。

我們再看看茵字,茵字也是席子,但編席的「材質」則有所不同,應該不再是草類,而是織布一類材質才對,「同輿接茵」先前已經說過,表示兩人好的不得了,同坐於一張席子之上,這席子肯定比較大,否則兩個人硬挨著屁股,會很難過的!《孔子家語》裡面記載子路發達之後「重茵而坐,列鼎而食」!身份尊貴了,以前那種藜藿之食,為親百里負米的窮酸樣都已過去,而今吃的好,用的好,連屁股下也是「重茵」的坐墊,所謂重茵,說的正是以好幾層茵草編織的厚重坐墊。我們平日所說「綠草如茵」,說的就是綠草濃密柔軟,如鋪席墊一般的樣子!茵字原本是指用在車子上的席子,所以《詩經》上說:「文茵暢轂」,指的是有虎皮紋路坐墊的戰車!明顯的,在春秋時期便已經有車用皮坐墊啦!重茵也好,文茵也罷,都已經不是一般人可以享有的了。或許,聽君一席話,不如坐君重茵車吧!

《梁書范縝傳》裏有很重要的一段話:「人之生譬如一樹花,同發一枝,俱開一蒂,隨風而墮,自有簾幌墜於茵席之上,自有關籬牆落於糞溷之側。墮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糞溷者,下官是也!」從此「墮茵落溷」成了眾人命運大不同的寫照!「花落誰家」其實是有典故的,只不知我們來自哪一樹,哪一枝,又是哪一蒂!其實平民百姓自有其樂,而生在富貴帝王家又如何?蕭牆不時禍起,豆萁相煎何急!仔細想想,我們「坐」什麼不甚重要,席也好,茵也行,只要不要換了屁股便變換了腦袋,一切又有何妨?西漢時的丙吉曾經位居丞相,他的車伕一日醉吐在他的車上,主管單位原本要將車伕給硬行斥退的,但丙吉說:「此不過汙丞相車茵耳」,還是將人留了下來!車茵可以再換一個,但換人卻影響一家子的生計!車茵此時不管是文茵或是重茵,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還是人!「醉吐相茵」該是忠厚留有餘地步的另一種說法吧。

有一席之地,此生又何需求其多?有重茵之坐,可曾感恩於父母的教誨?奪人之席,惜己之茵,其實都大可不必,只要對的起自己,切莫對不住他人,那花落誰家便自有定數,也必然福報綿長:「一樹花開終結子,掀天揭地振家聲,門庭光顯桑榆茂,綠窗朱戶萬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