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April 30, 2015

一二三四五六七,虛虛實實實虛虛


在中文中所使用字的數字,往往有其特殊涵意,稍一不慎,便有可能曲解其義,進而造成理解上的困難。

古人云:「五湖四海皆兄弟,三教九流同一家」,然則何謂五湖?何為四海?孰是三教?九流?依據南宋孫奕所著之《履齋示兒篇》,五湖並非五處湖泊,而是「太湖」之別名,其因則是「以其周行五百里」之故。至於四海,其義特殊,《爾雅》上說:「九夷、八蠻、六戎、五狄,謂之四海」,如此則四海也非東海、西海、南海、北海,而是中土以外四方之謂!上舉《爾雅》中的數字,當然也只是概括而言,但三教九流,則又有其實際之數字意義,三教為儒釋道,而九流則見於《漢書∙藝文志》,係指: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家!可見中國之數字,或虛或實,所指未必就是原始的數字意義。

針對數字的虛實,清代的汪中在其《述學》一書中,專門寫了《釋三九》上中下三文以為闡釋。其中最重要的,莫過於說:「實數,可稽也,虛數,不可執也!」解成白話,就是實數是可以一一計算,而虛數則不可以拘泥於數字大小!汪先生舉了很多大家耳熟能詳的例子,諸如:「三思而後行」、「三折肱為良醫」、「三仕,三見逐於君」,「九牛之亡一毛」、「九死其猶未悔」,「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最後汪先生的結論是:「故知三者,虛數也」、「故知九者,虛數也」。這也就是汪先生自己所說的:「凡一、二所不能盡者,則約之三,以見其多,三之所不能盡者,則約之九,以見其極多!」清末李慈銘先生的《越縵堂讀書記》,大為讚賞汪中的《釋三九》,並謂:「引證明通,可悟讀書之法」、「最足為初學讀書之法」,這裡面的讀書之法,應該是指讀書時要特別留意的細節吧!

余讀《董仲舒傳》,其中有謂:「三年不窺園,其精如此!」此處之三年,以常理度之,應該是為虛數,也就是汪中所謂「以見其多」之意!一個長年不治生的老學者,致仕時又不符朝廷發放退休俸祿的年紀,生活當然就只能靠收取束脩的教學了!好在他也樂於其中,才能將前半生的所有經歷,匯集成《春秋折獄》一書,可惜此書散佚已久,而今僅殘存六篇,無法一窺全豹矣。但,董傳中的「三年」,也有可能是為實數,試想一個六十餘歲的老人家退休後,過去從不曾自為躬耕,當然也只能以教書為業,然而退休後的餘貲有限,還能夠整整三年不下井菜園處理生計問題,已經是非常大的福份啦。

近日友人家中長者仙逝,為之舉行祭祀之禮時,要求需做足七七之數以盡孝道,然古人也曾有「奪情」、「七日除服」之制,目的就是不想因戴孝而影響公務!隨環境之需要,現今社會實不必全依古禮而行,七七四十九日之說,應當也是「一、二所不能盡者」的一種吧!如果仍依古禮守孝三年,那現代人很快即為環境所淘汰矣。有關守孝期間長短的爭議,孔子與弟子宰我即有過對話如下。宰我問孔子:「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谷既沒,新谷既升,鑽燧改火,期可已矣。」簡單說,也就是宰予嫌守喪三年時間太長了,孔子的回答很有見地:「汝安!則為之」,但等宰我前腳一離開,孔子便在其他弟子面前狠狠數落了宰我一頓:「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于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于父母乎?」換成白話,就是痛罵宰我良心匱乏,一點都不愛生身之父母!對於守喪期間的多寡,其實真不必在於期限,而在於父母生時有無孝心與孝行,以及歿後能否榮顯父母並無忝所生。此處之「三年」雖為實數,但似乎宜以虛數視之,恐亦「不可執也」。

對於實虛數之判定,是否真能當成「讀書之法」,此為余所不知,但從:一毛不拔、九牛二虎、三三兩兩、四海五湖、六親不認、七年之癢、七上八下,九死一生等中文之成語觀之,或虛或實,確實需要一番斷定,但其大要確實不出:「以見其多」、「以見其極多」之意。至於以下打油詩:「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飛入蘆花皆不見」,或是:「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高山上,舉頭紅日白雲低,五湖四海皆一望」,以及講平仄笑話的「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一三五七二四六,二四六一三五七」,虛實交替,孰虛孰實,應當是很清楚的。

試問諸君:「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此其中有多少虛數與實數?明乎此,讀書之法當已習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