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February 21, 2011

勁韌堅強,游刃有餘


中國字的造字之法,依東漢許慎的歸納,蓋有象形、指事、會意、形聲四種,其中形聲字,有「形」有「聲」,在造字組合方便,以及區別同音異義之功能下,因此也成為中國字裏最多的一種。據統計,《說文解字》中收有 9353 個漢字,其中的形聲字便高達 7679 個。

老祖宗在「造字」之時,我們可以很合理的假設,如能以眼見之物畫就其形而予以表示的,也就是透過「畫成其物,隨體詰詘」的方式表達意向的,大概就不需要用到其他的造字方法。因此,如果「象形」字刻畫的足夠神似,即或各家寫法有所差異,閱讀的人依然是可以很容易辨識的!今天我們所用以「分類」的部首,其實就是古人造字的「字根」,而其中多半也都是象形字。

劉順仁老師近日出版的《勁爭》一書中,以「勁」字做為主角,並且做了大量的演繹,其中頗有意味,確實值得探討一下!依照《說文解字》的說法:「勁,彊也。从力巠聲。」此一解釋,已使「強勁」二字成為同義複詞,而「巠」則被認定為聲旁。我們細檢《說文解字》,可以發現以下包含「巠」的相關之字:
巠,水脈也。从巛在一下。一,地也。(川部)
莖, 枝柱也。从艸巠聲。(艸部)
牼,牛厀下骨也。从牛巠聲。《春秋傳》曰:宋司馬牼字牛。(牛部)
徑,步道也。从彳巠聲。(彳部)
羥,羊名。从羊巠聲。(羊部)
痙, 彊急也。从疒巠聲。( 疒部)
經,織也。从糸巠聲。(糸部)
蛵,丁蛵,負勞也。从虫巠聲。(虫部)
輕,輕車也。从車巠聲。(車部)

如此,以「巠」為邊旁的字確實不少,許慎也都將之視為聲旁。劉順仁老師採用許慎《說文解字》的說法,將「巠」字也解釋成「地下之水」,而將正下方的「工」字,則解說為「工具」或「核心能力」!「巠」字的本意真的是地下之水嗎?還是,從東漢「五經無雙許叔重」開始就解釋錯了?要探求此一答案,或許,我們可以從金文開始找起!

「巠」字,在海內三寶的「大盂鼎」銘文中出現過一次,大盂鼎中連接巠字的上下文是:「今余隹令女盂召榮敬,雍德經敏,朝夕入諫,享奔走,畏天威」,依照字意解釋,該「巠」字應該是「經」的意思,這也是巠字第一次出現在已知的中國字之中!民國初年,福建閩侯縣的林義光先生,在其《文源》一書也這樣說:「巠,即經之古文。」故而「巠」字,應該從原始的「經」字上解釋比較適合。「經」字的金文,左邊是個「糸」(蠶絲)字,右邊則是「巠」形!如果依照許慎的「地下之水」說法,將絲與地下水合在一起,經字顯然是無法有效解釋的。但,如果我們細看金文「經」字的右半部,巠應該是「剝繭抽絲」所用工具的象形,故而其下有個小黑球(當即「繭球」),上方的三條線則是剝繭抽絲後的「直絲」,如此便合於「織」的解釋,因而「巠」字本身,應該是個以象形為基礎的「指事」字吧,說的便是剝繭抽絲以織布的故事!

我們再看看《說文》中帶「巠」字的其他字,似乎都與「剝繭抽絲」的「絲」字所含「輕」、「小」、「細」的意思相關,諸如:「莖」是「細枝條」、「徑」是「羊腸小徑」、「羥」是「小羊羔」、「蛵」是小蟲、「輕」是「小車」。如此,「巠」字自然不適宜以「地下之水」的意思解釋。許叔重將「一」當成「地」,而把「巛」當成「川」,所以才會誤解成「从巛在一下」了,可惜這種錯誤的解釋,也只說明一半的「巠」字而已,至於下半部的「工」,許慎未能多做說明,大概也是詞窮而無以為繼了。

《說文》以「織」字解釋「經」,也就是「織之直絲」,而另一個「緯」字,說文解釋為「織橫絲也」!將經緯合在一起,即是貫穿以經,交織以緯,「以直橫絲織布」的意思,是以「經」與「緯」兩個字,跟「剝繭抽絲」都有關係。另有一個「韌」字,其左側與緯之右側一樣都是「韋」字,韋的本意是「左、右腳繞著兜圈子」的意思,將韋字再加把利刃成為「韌」,顯然便有固守不可欺之意,也就是「堅韌」的意思了。企業經營光有「勁」(強)字恐怕還是不夠的,若是能加上個韌(堅)字,當即勁韌堅強,游刃有餘了。

透過劉老師大力的演繹「勁」字,當有助於大家認識企業競爭的本質,也認為書首所揭示的:「台灣企業五年內再不上來,絕對會下去」確實有醍醐灌頂之效!但勁字的本義,似乎還有些其他的解釋空間,經由上述解說,或許更能協助讀者理解老祖宗造字時,眼之所觀與心之所想吧。

以下是「經」(巠)字在西周「大盂鼎」中的寫法(右起第十行第六字):

以下是「經」字由金文至楷書的形變過程:


以下是劉順仁老師《勁爭》一書中對勁字的兩種說明:

   

Saturday, February 19, 2011

走吧!走吧!

綿綿細雨的窗外,伴此起彼落的炮竹聲,人說是初九天公的生日,而八年前,父親也正是在這時候,無聲的離開了我們!大姊說:「是天公將父親帶走了…。」

大年初一,在五指山一片迷濛的雲霧裡,我對著父母埋骨之所,不由得想起過去的許多點滴,父親爽朗的笑聲、奮筆而書的背影、年夜飯前的講話、蹙眉而視的眼神、懷母而落的淚水、枕上特殊的味道…,所有的記憶,歡樂的、難堪的,毫不留情的陣陣翻起,一如無法抑遏的淚水,洶湧而來!如今余亦五十矣,看著正處青春期的兒子,更能體會當年父親年近六旬而事業遇挫,振翅為難卻又無法表達的窘境,然而當年,我又如何能感受父親難言的心情?

曾經,小兒請高齡八十二的父親題寫數語於所贈之字典上,父親寫道:「鍥而不捨,金石可鏤」。未料日後,小兒老師請同學分享立志座右,小兒遂以父親所題八字相應,師問:「此為何人所說?」小兒答以:「我爺爺說的!」老師微哂,同學亦笑,蓋其本意,乃是問此語出自何典!荀子也罷,孔子也好,父親留給我們的,不論是那幾個字,或是壘壘近二十冊的書簡,在在包含我們處世為人、勸學覃思不變的道理…。父親啊,可還能再為我提寫幾個字?兒是如此的想您。

小時,我喜歡可以切換的四色原子筆,母親便在購買四色筆後的回途跟我說:「好好唸書,媽什麼都買給你。」回想過往,我所求無多,而記憶唯深者,則是向母親索要一台帶著橡皮鏈條的「坦克」玩具,並且還需以當年的壓歲錢質換乃得。如今,那台陳舊的小坦克依然在我身邊,偶爾,我還會轉動一下發條,聽著嘶嘶的聲音,前進的輪轍,卻將時間倒轉回兒時的種種…。母親啊,可還能再給我一個心愛的玩具?兒是如此的想您。

蘇洵於其女病歿八年後寫成「自尤」一詩,袁枚則於其妹素文下世後八載而成「祭妹」一文。為其情深,所以歷經八年而不忘所愛!恍惚間,父母離開也已經八年了,我從沒想過要刻意寫些什麼,只知道,人生裡沒有多少個八年,但記得婚後它居板橋,每於週末返回北投探視父母時,父親總是在夜深後,用「走吧!走吧!」四字催促我等返家,而我也深深記得一雙小兒親吻爺爺奶奶時,他倆臉上浮現的滿足與的笑意…。如今,我再也聽不見父親的催促聲,也再也不能稍盡人子之義,但每當聽到李宗盛唱到「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走吧!走吧!人生難免歷經苦痛掙扎…」這幾句時,淚水總是不聽使喚的自然而下,父母呵育關心我們那麼多年,而我們卻是在失去後才能深刻體會!「愛的代價」,難道真的只能用失去的痛苦才能換得?

爸、媽,兒是如此的想您。

Saturday, February 12, 2011

去軾無完車,由轍不與功

鄰家今春對聯未見更新,依然是「有錢有錢更有錢,發財發財發大財」兩句,橫幅「日進斗金」亦不變,想此聯或許真有廣進財源之效,是以移年而未換!同學早先寄來大陸年度最佳春聯:「我愛的人名花有主,愛我的人慘不忍睹」,並有橫批「命苦」二字!如此,對聯確實可將個人之所想所欲表露無遺。

今春,我取蘇軾、蘇轍兄弟之人生經歷,擬成對聯如下:「黃崗啟新釀清風明月賦赤壁,穎濱發舊篋明心見性閱金經」。上聯所書,係指宋神宗元豐二年,蘇軾為御史中丞李定、御史舒亶、何正臣等彈劾,因而引發「烏台詩案」下獄幾死,於湖州赴獄之時,為求自保,「親朋皆絕交」!三年正月初一謫赴黃州(今湖北黃崗)為團練副使,上諭「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此後「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看來仕途的蹇阨,並不能改變蘇軾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孤傲。元豐五年,蘇軾年四十六,七月、十月與客遊赤壁,遂成前後《赤壁賦》。上聯蓋取前賦:「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的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及後賦之「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等句而成。謫居之人,前途未卜,難得與友人共遊山水,理應有白居易「是夕始有遷謫意」之感,然蘇子卻能享受不盡不竭之清風明月,其胸懷實難想像。

蘇軾因烏台詩案下獄之際,其弟蘇轍上書相救,因此亦被貶至筠州(今江西高安)。元豐八年神宗下世,十歲之哲宗繼位而由司馬光當朝,數年間,蘇轍一路由校書郎高生至副相之位!然而哲宗於元祐八年親政後,於次年起(紹聖元年),新黨執政,蘇轍隨即「歲經三黜」四處流放,直至徽宗繼統,他才與蘇軾遇赦北歸。徽宗崇寧三年,北歸之蘇轍隱居於許州(今河南許昌)潁水之濱,自號潁濱遺老,而後讀書學禪度日,依《宋史‧蘇轍傳》:「崇寧中…築室於許,號穎濱遺老,自作傳萬餘言,不復與人相見,終日默坐,如是者幾十年」,直至政和二年十月三日卒於室,享年七十又四!依其孫蘇籀《巒城先生遺言》所載:「公言先曾祖晚歲讀易,…作《易傳》未完,疾革,命二公述其志,…。初,二公少年皆讀易,為之解說…,公乃送所解於坡,今蒙卦獨是公解」,而子由復有《老子解》一書,如是,蘇轍學易讀經,是少年時代就有的事了,下聯「穎濱發舊篋」一句即指此。又,蘇轍晚歲能終日默坐幾十年,而不復與人相見,若非明心見性、大徹大悟,想必不能如此!

蘇軾、蘇轍兄弟在貶謫之際,享清風明月之景,覽明心見性之書,實在難得亦令人無法追企。《宋史‧蘇轍傳》這樣說:「轍與兄進退出處,無不相同,患難之中,友愛彌篤,無少怨尤,近古罕見!」蘇洵在《名二子說》寫道:「輪輻蓋軫,皆有職乎車,而軾獨無所為者。雖然,去軾則吾未見其為完車也。軾乎,吾懼汝之不外飾也。天下之車,莫不由轍,而言車之功,轍不與焉。雖然,車仆馬斃,而患不及轍,是轍者善處乎禍福之間也,轍乎,吾知免矣。」果然,兩兄弟之一生,恰如其父所料,蘇軾志大才高、鋒芒外顯而屢遭時忌,蘇轍則於晚年終日默坐、讀經習佛以對禍福,這也好似托托在《蘇轍傳》中類似天問的結語:「獨其齒爵皆優於兄,意者造物之所賦與?亦有乘除於其間哉?」

余已年屆知命,起落有時,見諸君子,遠乎不義,是非對錯既不在於一時,順逆之境當能自其不變者而觀之,雖如此,「人不知而不慍」 實亦難能矣。人的一生,有命、有運,就把命讓給天決定,而將運則交給自己掌握吧。又,家姊索聯,另成:「養浩然正氣處橫逆而心不動,立不拔大志履風霜而意愈堅」以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