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December 9, 2010

插羽傳檄,驛騎星流

予讀陳其元《庸閒齋筆記》,其中記曾文正公之特質有「性畏雞毛,遇有插羽之文,皆不敢手拆」數句,「插羽」二字,覺得頗有意味,值得隨手提提。

《史記‧韓信盧綰列傳》記載如下:「陳豨反,邯鄲以北皆豨有,吾以羽檄徵天下兵,未有至者,…」,針對羽檄,裴駰在《集解》中做了說明:「以鳥羽插檄書,謂之羽檄,取其急速若飛鳥也。」此段史實,《漢書‧高帝紀》亦有記載,顏師古注「檄」字時說:「檄者,以木簡為書,長尺二寸,用徵召也。其有急事,則加以鳥羽插之,示速疾也。」說白了,就是「飛快傳書」的意思!東漢蔡倫之前無紙,所以傳來傳去的羽書檄文,用的都是木簡!但檄文該插什麼鳥的「羽毛」,又怎麼「傳書」,亦值得玩味一番。

古代通訊設施不足,訊息傳遞得靠人、馬傳送,漢朝置驛,傳遞文書有了正式建置,唐設驛站,並分陸驛、水驛、水陸三種,之後歷代皆有建置,至清朝末年,隨通訊條件之變化,始將驛站改成郵務系統。故而古人傳遞文件,靠的是驛站內的驛卒與驛馬,只不知一般老百姓透過此一系統傳遞私人郵件,需付多少銀兩,又可得到什麼樣的待遇!

《宋史》載岳飛破金,奉十二道金牌而班師,這十二道金牌如果真有,顯然也必需透過驛站而傳遞。所謂「金牌」,依照沈括《夢溪筆談》的說法,係「以朱漆木牌鑲金字,日行五百里」,故而金牌是木頭做的,以朱漆塗佈,然後鑲上金字(應該也是以金漆寫上去而已)。宋史專家鄧廣銘先生,認為高宗遠避於南,而河南朱仙鎮與浙江之臨安兩地相距有兩千餘里,是以絕不可能於一日之內,連派十二位驛卒送金牌予岳飛,且於同一日內到達!所謂十二道金牌,只能以史家誇飾效果視之。然王曾瑜先生則以為確有此事,真如此,則高宗身邊可充當投降派的驛卒還真多呢。

清朝曾文正公怕的是「雞」羽,而劉邦傳檄徵兵時用的是「鳥」羽,古人說「飛鴿傳書」又說「魚雁往返」,說不定,「鴿」毛與「雁」毛,在傳遞書信的歷史過程,都曾貢獻過一點力量!口語說:「拿著雞毛當令劍」,此一口語的後面,顯然也跟古代「以鳥羽插檄書」脫不了關係,雞毛指的是文書,而令劍可就是兵符了。

如今,以速度而言,郵務系統可分「平信」、「限時」、「快捷」三大類,民間則另有「快遞」,此間差別則在寄送費用與收信早晚兩項。時於清朝,軍用文書另有「加急」的說法,軍情越是緊急,便會以四百里、六百里、八百里等行程速度做為區分,而在加急的信函上,更會以加插羽毛數量的多寡,以顯示重要性的程度。八百里加急,文書上插著三根羽毛,六百里則為兩根,而四百里則僅插一根,以羽毛的數量多寡,做為區分函件的重要程度的外在表徵,確實是古人的智慧。

邊塞詩人岑參,曾描述唐時驛馬繁忙程度如下:「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星流;平明發咸陽,幕及隴山頭」,如今我們的快遞,再也回不到驛馬的年代,而插羽傳檄的記憶,也一去不返了。

Tuesday, November 23, 2010

三旬九食,捉衿見肘

鄭板橋在其《宦況》一詞中,曾經這樣寫到:「十年蓋破黃綢被,盡歷遍,官滋味。雨過槐廳天似水,正宜潑茗,正宜開釀,又是文書累。」一個文人在一片吆呼碎的傀儡生涯中,竟以一條跟了他十年的綢被,最後蓋破收場,足見板橋道人的官運著實不怎樣,這位「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其清廉自持應當也是實況!人生沒有幾個十年,十年的被子之所以「黃」,應當是表述「陳舊」之故吧!鄭氏,真是無奈啊!

無獨有偶,陶淵明在其《擬古》詩中,自述其生活窘狀如下:「三旬九遇食,十年著一冠;辛勤無此比,常有好容顏。」如據梁啟超《陶淵明年譜》一書,此詩作於宋武帝永初三年,而那年五柳先生已然是七十一歲的老人了!一個年逾古稀的長者,如果真的三十天才吃上九頓飯,恐怕其命難永!但十年中只有一頂帽子,這帽子再怎麼保養,以古人外出著冠之習慣,恐怕也是破爛不堪,難掩其羞矣!陶氏,真是窮啊!

在《莊子‧讓王》一篇中,有故事如下:「曾子居衛,…三日不舉火,十年不製衣,正冠而纓絕,捉衿而肘見,納履而踵決!」如此,這位學而時習之的孔子得意門生曾參,也困阨的可以,三天吃不上一餐,十年買不起一件衣服,整理一下帽子,帽帶就斷了,拉一下衣服,破爛處就跑出來了,穿個鞋子,腳後跟都露出來了!在居衛的期間,看來曾參的難過,與顏回比其來,真是不相上下!曾氏,真是苦啊!

曾參的窮困,其中或許也有點效法古人節儉的味道,《禮記‧檀弓》有謂:「曾子曰『晏子可謂知禮也已,恭敬之有焉。』有若曰:『晏子一狐裘三十年,遣車一乘,及墓而反…』。」如此看來,齊國的晏嬰,極為寶惜他的狐裘,竟然可以一用三十年而不壞!只不知,這個狐裘,是不是就是齊景公所賜予的那個白狐裘。《晏子春秋》一書上說:「景公賜晏子狐之白裘,元豹之茈,其貲千金,使梁丘據致之,晏子辭而不受,三反。」如果真是那個來自國君所賜的白狐裘,除了自我節約之外,如此寶惜也就有了另外一層的道理。晏氏,省而不窮!

與晏子以節約齊名的,為東晉末年的長孫道生,《魏書‧長孫嵩‧長孫道生列傳》上說:「長孫道生,嵩從子也…。道生廉約,身為三司,而衣不華飾,食不兼味。一熊皮鄣泥,數十年不易,時人比之晏嬰。」毀宅誡儉的典故,即是來自長孫道生訓誡子孫的故事。此處的「鄣泥」即是置於馬鞍下用以阻擋泥土的馬韉,一副馬韉可以用上數十年,除了愛惜,當然也是寶用之故,長孫道生如若軍務倥傯而需南征北討,這馬韉能否還用上十年,則自然令人質疑。長孫氏,儉而不奢!

南朝宋開國君主劉裕,依《宋書‧武帝本紀》所載:「上清簡寡慾,嚴整有法度,未嘗視珠玉輿馬之飾,後庭無紈綺絲竹之音。…故能光有天下,克成大業者焉。」可是到了他的孫子孝武帝劉駿,則驕奢淫逸,決定拆毀爺爺的臥房起蓋「玉燭殿」,拆屋之時,發現劉裕臥室內「床頭有土鄣,壁上挂葛燈籠、麻繩拂」(床頭擺著有土漬的馬韉,牆上掛著葛草編的燈籠,以及麻草擰成的撣子),此時侍中袁顗盛便盛讚武帝儉樸美德,但孫子孝武帝劉駿當下不表示意見,但離開現場後,劉駿竟不屑的說:「田舍公得此,以為過矣」(鄉巴佬留著這些玩意,實在太離譜了!)語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反儉難」,祖上勤儉的美德,到底能傳留幾代而不墜?

人生在世,萬盅粟,食不過一張嘴,千重屋,睡不過一張床,本來足用即可!然近聞高雄某十四歲之學童名喚「阿勇」者,因母親羸弱無法工作,而致饔飧不繼至食餿水度日者!如此窘狀,非窮非苦,非省非儉,而是居上位者忙於外在表象,而疏於實質照顧之故!想父母官得能安枕於暴雨之際,遮掩於事發之後,茲事亦不足怪矣,然百姓何辜,何處又得以申訴其內心之苦!三旬九食,捉衿見肘的年代,其實並沒有離開我們,只是我們看不見而已。

Saturday, November 6, 2010

卜宅南村,賞奇析疑

大學時代,因修習目錄學之故,故而曾在系館內索閱過由昌彼得老師所寫的《說郛考》一書,經此機緣,因而得知《說郛》乃元末陶宗儀所寫的類書,隨後更因而識得陶氏所寫的另一本筆記《南村輟耕錄》。「南村」是陶宗儀自取的號,而輟耕錄三字,顧名思義則為其躬耕農暇之時所寫的筆記。

陶宗儀本係黃岩清陽(今浙江台州)人,於元末至正八年舉功名不第,加之同里方國珍為田主所誤,憤而起兵抗元, 陶氏為避兵禍,而不得不東遊西走於浙省之間。未幾,入贅松江費氏,遂與其妻費元珍客居雲間(江蘇松江)之泗涇南村,躬耕之餘並開館授課,爾後不應科舉,亦不受元末各家豪傑之徵辟,因自號南村,故其筆記由門人弟子袞輯而成《南村輟耕錄》一書。

真正吸引我的,不是《說郛》,亦非《南村輟耕錄》,而是「南村」二字。蓋陶淵明有《移居詩》兩首,其一曰:「昔欲居南村,非未卜其宅,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夕…。鄰曲時來往,抗言談在昔,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如此,南村之人,絕非鄉野村夫之白丁,而是談笑自若之鴻儒!陶宗儀書香世家,雖不知其是否為淵明陶姓之後,但以其於元時舉進士不第一節,也必然是飽讀群書之輩,加之又授徒開館,對陶淵明之詩文內容有所熟悉當不意外,故其引用五柳先生筆下之「南村」二字以為己號,當係自譬其乃不慕功名之賢者矣!

「南村」究竟在哪?朱自清先生《陶淵明年譜中之問題》一文,說是在「尋陽附郭」,古直先生的《陶靖節年譜》則說的更明確:「南村(亦曰南里)果在何處?…南村之在尋陽附郭,萬無可疑已」。陶潛乃東晉潯陽柴桑人,而潯陽柴桑即為今江西九江西南,如此,所謂「南村」,亦當在今天的九江附近了。南朝宋顏延年作《靖節徵士誄》時,稱陶淵明於「元嘉四年某月日,卒於潯陽縣之某里」,此處所謂「某里」,應該也就是淵明先生埋骨之南村(南里)了!

陶宗儀取號南村,顯然是以此二字自譬陶淵明的清高與不仕,然而陶淵明之文集,自南朝梁昭明太子即為之輯為八卷,往後歷代刻印不絕,而仿陶氏寫作《和陶詩》之文人,自蘇軾、蘇轍以來亦所在多有。反觀元末明初陶宗儀之《說郛》一書,雖集其一生功力,然因部帙龐大刻印不貲,是以只能輾轉手抄因而幾乎遺軼!今日尚能得見,或許也是陶氏家族的庇佑。

歷朝歷代號「南村」者多矣,想來亦係和陶之故,而余固陋不學,似未聞以「北村」名其號者!若有,可又比得上兩位陶先生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之亮潔高風?

Sunday, October 24, 2010

擂鼓三通,力盡千槌

《三國演義》中,劉備徐州一戰大敗於曹操,遂與關、張兩位兄弟失散,不得不隻身投靠冀州袁紹,而後關雲長過五關斬六將,單騎走天涯,好不容易到達古城,卻以背信忘義投曹之故,為張飛阻於城下,當下約定需於擂鼓三通之前,斬下追來之蔡陽,方可示其忠悃之心,桃園之義!

電視劇裡,張飛在城上擂鼓,顯然擊鼓不只一下,那「擂鼓三通」!到底要擊鼓多少才是一通?這件事看起來不重要,但要是張飛擂鼓三通之後,而關羽還斬不了蔡陽,那以後兄弟古城相會的事,恐怕也不會發生了!古人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所以「一鼓」也就是一通,到底打多少下是很重要的,而且也是不能亂打的。

打鼓,不是一般人都可勝任,而是必需由授命之「鼓吏」為之,這雖是個小職務,但在戰場上「敲邊鼓」,卻不用直接上戰場與敵拼命廝殺,相對來說也是個較為安全的職務吧!當年禰衡「擊鼓罵曹」,原本曹操是為了羞辱禰衡,所以才給了禰衡一個「鼓吏」的職務,不料卻成為禰衡反將一軍的手段!禰衡當年不穿上衣狠敲大鼓,倒也技驚四座引人側目,而日本鬼大鼓的男性表演者多半也不穿上衣,看來這種「脫衣文化」也是中國狂士禰衡所傳過去的吧!

打鼓可不是件簡單事,戰爭用的「戰鼓」,有直立的,也有平放的,槌鼓之人,如果膂力不足,敲出的聲音必然萎靡不振,那這個鼓吏不受軍法懲處恐怕也不容易,所以鼓吏,真不是人人都當得的。此外,我們也可以預期,水平而敲直立的鼓,比向下而敲平放的鼓會更耗氣力,而「戰鼓頻催」中所謂的戰鼓,多半是直立式的鼓,這點電視劇的考據工作,做的到也挺踏實的。至於「鼓」這個是字,如果細看一下,它本來就是直立的形狀,右邊的「支」是個「手拿槌」的象形,左邊則是一個「圓形鼓立於支架之上」的實際白描,而且鼓的上方還插著羽毛呢!

古人「一通」是為三百三十三槌,三通則為一千槌,如此擂鼓三通,則整整敲了一千下!試想一個鼓吏用力咚咚咚的槌上三百三十三下,能不累嗎?如果真的只用一個鼓吏擂鼓,那真是會再而衰、三而竭了!好在行軍作戰,一般也配有鼓吏六人,一來可以輪流擂鼓有個替換,二來萬一鼓吏陣亡,也不至無人擂鼓了!在古代戰事中,「擊鼓進兵」可不是一直猛槌戰鼓,也是有急有緩,有疏有密,所以《詩經.邶風.擊鼓》上說:「擊鼓其鏜 踴躍用兵」,是在用鼓聲的急緩,進行指揮作戰呢!古代沒有電子通訊設備,但有令旗、有鼖鼓、有號角,再加上指揮官的肢體語言與嘶吼聲而已!鼓的責任,其實還挺吃重的。

若有機會敲敲直立大鼓,近距離感受一下古代鼓吏的工作,以及那種手酸臂麻的感受,下回還有誰敢說「敲邊鼓」是件容易的事呢?!

Saturday, October 16, 2010

行己有恥,誰毀誰譽

高中期間,在戚宜君《文人逸趣》一書中,曾讀過左宗棠不為人知的一則故事,略謂光緒年間,左氏伐新疆,軍次某地,安營後巡視地方軍情,見一老者於大樹下與人對弈,並旁立一榜曰:「天下第一棋手」。左氏善弈,技癢難耐,遂自請與老者對弈,老者不敵,左氏乃笑對老者說:「你那塊牌榜可以取下來了」,老者依言取下。而後,左氏定新疆大勝而還,途次舊地,見老者再度懸榜下棋。左氏詫異之餘再度請弈,然竟三戰皆墨,遂對老者說:「不意長者棋藝進步如此!」老者徐曰:「當時知公有要務在身,故避其鋒,以全其功,是以小讓耳!」左氏聞言後羞赧而退。

大約在同時,也曾讀過短篇英文一則,故事裡描述美國獨立戰爭期間,華盛頓率軍與英軍作戰,因局勢受迫而需移轉陣地,然部隊於過河之際,炮車卡在河底石縫而無法動彈。此時,只見一位軍士在旁大聲喝斥士兵用力推車,但自己卻不出力!華盛頓見狀,遂問這位軍士「為何不上前幫忙?」軍士於是說:「Sir, I am a corporal!」華盛頓聽後,不發一言,隨即捲起袖子與其他士兵,一起努力將炮車推上河岸,再而後喚來那位軍士,卻只說了一句話:「Sir, I am a general!」

每當我看到他人有驕矜之情,或是自身因故而有所計較之時,總會不自覺的想起這兩則故事。人的一生,有多少人在暗中「忍」你、「讓」你、「幫」你,如果對方不向你明言,自己又何曾知道?左宗棠所遇見的那位老者,有著什麼樣的氣度?如果左氏不曾途次舊地,那他這一生,也就不知道有這麼一位老人家,竟以藉故輸棋的方式,暗暗的幫助過他了。同理,戰爭期間的華盛頓,於戰事困頓之際,不計軍銜,同士卒之所苦,而能以幽默方式掙得軍士、士兵的尊敬,這位砍櫻桃樹的總司令,又有著什麼樣的格局?

金庸《天龍八部》裡,隱身在少林藏經閣中的「掃地僧」,姓啥名誰?竟能點化蕭遠山與慕容博兩人積年之願與怨,蕭氏有殺妻之仇,慕容存滅國之恨,如此不共戴天,未料僅僅數言,便使二人戾氣盡滅,皈依佛門,抖落世間恩怨。然而留在俗世的蕭峰,卻因忠義兩難刎劍自盡,而執迷於復國大夢的慕容復,則黃樑夢碎失落成瘋。如此,掃地僧的點化,對蕭氏及慕容父子,倒底是幫助?還是傷害?如果是幫助,幫助了什麼?是傷害,又傷害了哪些?人世間是非曲直的拿捏,誰人有掃地僧的智慧?我們的願與怨,得靠何人點化?

「要感謝那些傷害你的人」、「要感謝那些幫助你的人」,這些是誰說的?又都是說給誰聽的?不論是傷害或是幫助,只要能夠讓我們認識自己、瞭解人生百態,我們都當由衷感謝!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夠真切體會,什麼是傷害,什麼又是幫助?

大學畢業之際,當時將預官考試的成績單,一一轉交給同班同學,在我將成績單交給何姓同學時,他迷惑的看著我說:「我不預期你會這樣做」。沒錯,能不能幫,想不想幫、願不願幫,都在一念一間而已,我們確實不能預期別人應當幫我,也不應假設別人是在傷害我,如能把自己的心擺正,把自己的事做好,把自己的態度弄對,行己有恥,那誰毀誰譽,則又如何?

Tuesday, September 21, 2010

吾心如秤,定盤有星

「立法院」、「司法院」、及「行政院法務部」三大與法相關之單位,其單位圖示(logo)都有一個「天平」在內,但這個天平到底是怎麼來的?

希臘神話裡,宙斯的第二任妻子泰美斯(Themis),傳說中一手拿著天平,另一手則是拿著寶劍,而且眼睛也是矇上的,這種代表公平、正義、智慧的邏輯,想來應該就是法院之所祖。雖如此,我卻更喜歡中國人「吾心如秤」的智慧!

諸葛亮曾說:「吾心如秤,不能為人作輕重」,此話是說諸葛心中自有一桿秤,不會為人而改變其衡量基準!前述十一個字,唐時虞世南作《北堂書鈔》時曾將此語納入,而吳競寫《貞觀政要》時,亦於《論公平第十六》章內,引唐太宗之語:「君人者,以天下為心,無私於物,昔諸葛孔明,小國之相,猶曰:『吾心如秤,不能為人作輕重』,況我今理大國乎?」而將之帶入。到清朝陳澍編《諸葛忠武侯文集》時,收錄遺句,而將前述十一字命名為《雜言》。如今憑藉著《貞觀政要》一書之流傳,以及《諸葛忠武侯文集》之行世,「吾心如秤」四字,現已成為眾人皆知的成語,足見此四字含意之重、影響之遠!所惜,原文已逸,但就算僅存這十一個字,也足夠後人想像,諸葛當初下筆時的凝重心境了。

年前,大法官某,於汽車旅館有不倫之情,東窗事發而請辭下台,而復有檢察總長某,因舉止失當,成為立國以來第一位招受彈劾,隨即辭卻其職務者。近來,高等法院法官因貪墨而為自身之法院收押,又有法官輕判性侵稚女之惡徒,致使輿論大譁而不得不統一判則者,另有大學法律系教授某,於電視表達「贊成廢死」之己見,後為網友所抨擊,竟爾告發三十一人者!數週前,亦有藝人因爭女失利於法庭之內,而後求助社會大眾於法庭之外者!隨之引來另一藝人打抱不平,公然指責法官,法官不奈,竟亦公開回信反駁者!不數日前,某大學女生遺失學費而為另一法律系學生拾獲,拾獲女生竟依《民法》條文,要求三成之保管費者!聯電「和艦案」一波多折,曹先生以違法判決為由言稱拒不到庭,怎料審判法官竟出言以拘提恐嚇,但隨後又判曹先生以無罪。凡此種種現象,似乎「執法者」已失去應有之公平、正義之原則,而「法」字本身,也可由芸芸眾生以公決而斷定!依法論法,如今,哪裡有一個法的真正準則?

回顧諸葛之言,「吾心如秤,不能為人作輕重」,顯然武侯依法論法自有定則,方可不因人而改變,但堅持絕非易事!陳壽《三國志‧諸葛亮傳》這樣說:「盡忠益時者雖讎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詞巧飾者雖輕必戮。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是以「終於城邦之內,咸畏而愛之,邢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誡明也。」但問題是,我們到哪裡再去找一個這樣的諸葛先生?前任法務部長某,未能依法行政,因拒絕簽署死刑執行令,而至舉國譁然終致下台!而現任法務部長某,象徵處置數名死囚後,便悄悄然寂靜無聲矣!無奈,金劍已沈埋,既然舉不起劍,何居其位哉?

劉羅鍋一劇的主題曲《清官謠》,開首就是這麼一段:「天地之間有桿秤,那秤鉈是老百姓,秤桿子啊挑江山,你就是那定盤的星。」我們做百姓的,心知而肚明,因為我們用生活用感覺去衡量,而不是用條文用詭辯去解釋!那個矇著眼睛,拿著天平與寶劍的女神,如今在哪?而那個「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的諸葛先生啊,天下,哪裡又還有這樣一位先生?

Tuesday, September 14, 2010

友與客

「友」的本意是「兩隻手」,當有人出力而多一個幫手時,出力的人,自然就是朋友!而「客」的本意,乃「由他處而至」之人,從外面來了一個人能到你家裡去,那當然是個客人!

然而,友有益、損之分,客有好、壞之別,接客交友,本來就不可不慎,因為能害到自己的人,不是友便是客,通常也都是身邊最親近的人。是以孔子在《論語‧季氏篇》中說:「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我們簡單直譯一下,直是「正直」、諒是「體諒」、多聞則是「博學」,益友的特徵大致如此!至於損友,便辟是「慣於退避而不勇毅」、善柔是「善於迎合而無原則」、便佞則是「巧於佞言而不實在」!看看自己周邊的人,誠心的捫心自問,希望你的益友永遠多於損友。

至於客,好壞又怎麼分呢?宋人羅大經《鶴林玉露‧齊秦客》一篇這樣說:「觀李斯逐客之書,則秦故以客興,觀齊人松柏之歌,則齊又以客亡,客何所不有哉?在吾所擇耳」,原來客的好壞,是以在選擇後,自己所得到的下場而定論。那好與壞的責任,顯然都在自己而怪不得別人!至於怎麼選?又如何擇?那可能還是要回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的定義之上。秦王政用李斯之諫,得囊括四海併吞八荒,而齊王建用后勝之意,竟丟盔棄甲不戰而降!王者有無智慧,決定了一國的命運,而個人的交友損益,也左右了未來的成敗,對於選擇,確實是件不容易的事。

企業興亡何嘗不然?欲求基業長青,不單在制度,而在人才!有的企業領導者以「包容大度」而自詡,但有一能,用人則不計其他,而有的經營者則謹記「雞鳴狗盜之徒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的教訓,慎選而善擇。現代之企業經營,恰如古時諸國之逐鹿爭雄,不競爭則淘汰,不努力便出局,如果領導者真的善於擇客,用其益者,去其損者,聽彈鋏之音而沈雞鳴之聲,或許,會有更多更好的企業。

「客何好?客無好也。客何能?客無能也」,而識客者誰?「泛駕之馬,奔踶可致千里;跅弛之士,負俗而立功名」,而御之者又誰?

Wednesday, September 8, 2010

學不必博,要之有用;仕不必達,要之無愧


國中時,老師常常以胡適《讀書》一文裡的名言「為學當如金字塔,要能博大要能高」相期許,我們當時那群毛頭小子,那裡知道「高」、「廣」二字的可貴,又那裡知道胡先生所謂「精」與「博」的讀書方法?進入高中,老師又以「不經一番寒徹骨,那得梅花撲鼻香」相鼓勵,那時的讀書,幾幾乎就是為了考試,「寒徹骨」也真的就是三更燈火五更雞,不眠不休的苦讀,所謂讀書的快樂,體會實在無多。

進入大學,讀書已然在己,而後進入研究所,讀書則是為了取得專業,然而不論怎麼讀,都有取得學位的目的。而今讀書,與名無關,與利無涉,眼攬千帆,純純然是為興趣與樂趣而已,想一旦脫離考試的藩籬,海闊天空,雖雜又如何?雖淺又何關?

少時,有人問我志向,我說想當個「海洋學家」,蓋當時喜愛釣魚,每週六必至淡水海邊報到!曾經「小畢的故事」一劇,戲裡的海邊,正是我釣魚的地方!而後,我開始喜歡種植花草樹木,雖然不是郭駝橐,倒也自得其趣,因而改志要當個「植物學家」!再而後,我喜歡上歷史裡的浩瀚江河,遂又變志想當個「歷史學家」。又不久,我開始喜歡上中國文字的優美與意涵,乃再改變舊志想當個「漢學家」,當時因有家父供給開銷,饔飧無愁,是以不曾想過任何與「興利」相關的事,滿腦子但是「床頭恆有沽書錢」的想法。隨後,父親事業遇挫,困窘至極,我亦連帶受此影響,心思旁鶩橫出,開始不專起來,但仍然喜歡讀上幾頁,所以自覺,既然無法專一,那就重新立志,或許還可以當個「雜家」吧!再之後,隨年紀漸長,確定書劍兩無所成下,既已愧對先前諸志,那勉強就當個「咱家」吧!想我隨環境之影響一路蛻變至今,現已視茫髮蒼,齒動牙搖,若還有人責難我一無所成,辜負所立眾志,那就見諒我,也就不過是個「咱家」吧!

今夜,忽然想起胡適「偶有幾莖白髮,心情微近中年」的慨嘆,憶起黃蘗「不經一番寒徹骨,那得梅花撲鼻香」的師囑,從前種種,確實不無感慨,人生若果百年,我已去其半矣!萬事不可重來,難怪梟雄如曹操者,也會有人生幾何,去日苦多的無奈!有時,也只能對酒當歌罷了。至於我,悠悠忽忽,所學,可曾用其十一?所事,可曾辜負何人?

我這個咱家,想起父親引《鶴林玉露》期勉的話:「學不必博,要之有用;仕不必達,要之無愧。學而無用,塗車芻靈也;仕而有愧,鶴軒虎冠也。」今生所學,博已不必,精亦難求,至於仕或事,則始終抱持著「盡其心之所當為,盡其力之所能為」的心態勇毅以赴,或許單單這一點,縱使百無一成,也至少不會成為尸位素餐的無賴吧。

「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而今年屆知命,讀書只是為興趣與樂趣而已,如此,能夠勉強算是「為己」了嗎?至於能否「有用」與「無愧」,從前總總已死,往後總總方生,我這個過河卒子,或許,還可以再拼命向前一下,再拼命向前一下。
 
 
 

Saturday, September 4, 2010

阮籍有胡人血統?


《晉書‧阮籍傳》載:「籍又能為青白眼,見禮俗之士,以白眼對之。及嵇喜來吊,籍作白眼,喜不懌而退。喜弟康聞之,乃齎酒挾琴造焉,籍大悅,乃見青眼。」如此,「白眼」就是不給面子,或給人難堪,而「青眼」就是給人面子,予人重視!

在諸家解說中,「青眼」都說是「正眼看人」,所以眼珠的黑色部分才會特別突顯,而白眼,當然就是「斜眼看人」,大有輕鄙,不尊重的含意。依據《晉書》的這段記載,衍生出「受人青睞」、「受人垂青」等慣用語。然而,「青眼」中的「青」字,真的做「黑」解釋嗎?青色,不就是綠色嗎?「青、紅、皂、白」合計四色,「皂」才是黑色,不是嗎?怎麼青又是黑色了呢?「青」的本意,是井邊之草,因水而綠,故而「青眼」之青,硬將之解釋成「黑」色,似乎有點奇怪!

或許,我們該回到故事的本體「籍又能為青白眼」之上,探討一下阮籍的眼睛,可不可能有其他顏色的成份在內!我們現在說外國人「金髮碧眼」,是明顯可以看出,彼等眼珠的顏色,跟我們是很不一樣的!《漢書‧西域志》中,也曾描述西域人面貌如下:「今之胡人青眼,赤須」,所以「青眼」二字,所陳述的,所指應該有可能不是「黑」色的眼珠子,而有可能是我們現下所說的「碧」色!那阮籍又是何方神聖,竟然有可能不是「黑眼睛」的龍的傳人?

據《晉書》記載,阮籍是河南陳留尉氏人(即今河南尉氏縣),號為「竹林七賢」之一,而他的父親阮瑀,當過曹操「倉曹掾」,建安七子之一。當曹操攻略天下時,「軍國書檄,多琳、瑀作也!」父子兩代,文名播於天下,也是一奇。我們不知道阮瑀在漢末天下大亂的年代,是不是娶了房胡人女子,在《建安七子集》中,我們沒有阮瑀自陳身世的線索!而現存的《阮籍集》中,我們也看不到他的家世與背景如何,我們唯一可以猜測的,是用《荀子‧勸學篇》的話:「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的說法,來推測《晉書》裡面的那個「青眼」,應該有可能就是「藍」色,也就是今天我們所說的「碧」色!如果阮籍的眼珠是一般人正常的黑色,那《晉書》又為何不直接使用「黑」字就好了呢?雖說,「青色」也可以有「黑色」的意思,但《晉書》又何必以青、黑二字困惑於讀者?

坦白說,我我們真沒有足夠的證據,用以證明阮籍有外國人的血統,但當漢末天下大亂,連蔡文姬(蔡邕的女兒)都可以輾轉流落嫁到匈奴,那胡人女子(具備《西域記》中的「青眼」特徵),或是混血女子流落中土,因而嫁給名動一時的阮瑀,生下俊美男子阮籍,應該也不是什麼不可以的大事吧!如此,阮籍的青眼,或許就是碧眼了!他的碧眼比較起白眼來,自然一定更為好看,不是嗎?

下回,睥睨而視,給人看白眼當然不好,那給人看青眼,還是要先確定自己的眼珠,是「黑」色的,還是「碧」色的比較好!

Tuesday, August 24, 2010

養氣人蔘所隱含的命價

余讀吳思《血酬定律》,至《命價考略》一章,見吳思引張集馨所著《道咸宦海見聞錄》一書,略謂咸豐皇帝聞福建械鬥而問布政使兩方互有死傷後「如何完結?」張集馨答以以命「相抵外,照數需索命價,互訟到官」云云!吳思遂怪異於「命價」二字!並認為此與「生命無價」、「人命關天」之邏輯不符。

人命難道不能以價計算?自來土匪擄人無非要求贖金,付錢贖人是為「贖票」,不付則可能招致「撕票」一命歸天!於此可見,殺頭的生意有人做,人命當然有價!而歷朝立錐為難而當兵之人,無非為餉錢而賣命,養兵千日所費,正在用兵一時之拼搏,如此,命價即在餉錢。近日李連杰、劉德華「投名狀」一劇,參與敢死隊而死者,給予「安家費」兩倍,參與敢死隊生還者,則給予安家費三倍!如是,安家費也是命價,惟不知清兵陣亡之安家費,值上幾銀幾兩?而拼上一命,究竟是為了劇裏的兄弟,還是孔方大兄。

清朝陳其元所著《庸閒齋筆記》一書,有《福建宰白鴨之慘》一條,大意在於「福建漳、泉二府,頂兇之案極多」,而陳氏內文有「賣爾之錢已用盡」等語,而頂兇之人,即是所謂「白鴨」。此類說法,與張集馨《道咸宦海見聞錄》命價內容相類似。張氏以「命價」稱之,而陳氏則以「賣錢」敘述,因此道光咸豐年間,福建漳泉兩地,人命顯然可以買賣,既然可賣,便自然有一定行情之買價與賣價,事前「買兇」需付費,事後「頂兇」亦需掏錢,命,自然是有價的,雖不能稱斤論兩計算,到不無討價還價之空間,又何需大驚小怪?

近日保險業者,以業種、年紀、病史,加上大樹法則後精算「保險費用」。如是,命價還可以細部推算,業者既不願吃虧,那以投資報酬率所精算之命價,必然有其賺頭!近來,鴻海跳樓事件頻傳,員工原本為清白而跳,為感情而跳,最後卻都以「補償金」做為了結,而最最後竟也使補償金向下修正,以免發生鼓勵性質。中共當局有鑑於補償金之基準未有通則,也意欲將職災之補償金予以法治化,並以城市之年平均所得為基準,乘以二十倍做為計算死亡之合理補償金!姑不論計算基準由何發展而得,所謂二十倍之死亡補助金,此及「命價」!同理,台灣勞保政策之勞工死亡給付,亦正是以二十個月之投保薪資做為計算基準,如此一來,兩岸同心、同理、亦統一,命價終有共識。

員工工作,原是「賣力」以求取薪資之所得,而非「賣命」以成就老闆永續經營之念,是以企業若可裁員而不義,人才自然可以跳槽而不忠,在如今「上班打卡制、下班責任制」的普遍邏輯下,連電視上都開始有「爆肝」的廣告出現,那現在的命價,看來要需要用養氣人蔘的價格來衡量了。

Monday, August 2, 2010

觀稻雜感

小時候,家旁也曾有一大片的稻田,在夏夜,曾跟著村里的大哥們抓過田雞,也曾抓過鰻魚、小蝦、螃蟹、大肚魚,但那是過去的記憶,而如今都成了高矮不一的房舍,僅存的幾株椰子樹,反成了建商炫耀的「地標」,然而對我,少時已逝,田園已杳,那幾株孤杆但如同殘缺與遺憾的象徵,又哪裡算得地標!

前往平鎮,照例需穿過田間曲折小路,路旁稻田多已收成,而枯黃的稻草也已焚成一堆堆的黑灰,白鷺鷥三伍成群的撿覓餘存的稻穀,而另一旁的禾苗則已播下,青綠整齊的挺立在鏡射陽光的水中,我駐車稍停,欣賞著眼下的景色,也一併回憶起兒時上學途中,一腳踏在田中的狼狽情形,「苗而不秀,秀而不實」,晃眼近四十年過去了,稻子在不同地方收成,而我也已白頭搔短,成為人子之父!歲月竟是這樣流過的。

想起唐朝李紳「憫農」的詩句:「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這是李紳三十歲入長安考進士時的溫卷詩句,而今的台北,富庶到僅剩關渡平原尚未開發,但如今的台北農戶,在期待地目變更一夕致富的心態中,更還有幾人種稻?「憫農」之古風已去,「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之辛勤過程,似乎也在專業分工與文明進步中,為人所漸漸遺忘。

田旁新起了社區,蓋起了樓房,挖出了魚塭,增添了自行車道,而「農地出售」的看板也盈盈在目,只不知現在生長稻米的水田,還有多少時日可以不成為生產文明用具的廠房!顯然,文明進步所帶來的物慾以及對自然的掠奪,已漸次奪去了原本單純而又和諧的自然景觀,以及生態平衡所需的物種棲息地,人與天爭,人與人爭,又哪裡來的其樂無窮?

滿足物慾的需求與供給,畫出來的雖只是經濟學上的兩條曲線,但對自然生態,卻是自我毀滅的兩道按鈕,需求愈大,供給愈多,而對自然的掠奪與破壞也必愈大,「青山常在、綠水常流」這是誰說的?曾幾何時,綠水在嗚咽的河流與轟隆隆的土石流聲中隨青山漸次頹圮,而人類的歷史,似乎也在不斷的自我毀滅下,憂懼於馬雅曆法2012的到來!「地球毀滅」似乎也成為現代人的共同夢魘!

田旁小路的彎折處,有「汝南佳城」與「盧江祖塔」壘壘墳塋,那是需求與供給同步止歇之處!轉過彎,又是一片待收的垂禾,豐碩飽滿,大地真是藏無盡啊,只可惜,天生萬物以養人,而現代人,回報給天的又是什麼呢?

Tuesday, July 6, 2010

通身透明之奇疾,虛陽不秘之無奈

夜來閒讀中華書局刊印之葉寘《坦齋筆衡》,其中「奇疾」一條,載「張南軒晚得奇疾,虛陽不秘」,並引南軒先生自嘆「養心莫善於寡慾,吾平生理會何事,而心失所養乎」數語,隨後又說「竟莫制之,逾年,遂死,然自昔醫書,不載此疾之症」。依此條所述,似謂葉寘並不清楚時與朱熹、呂祖謙齊名的張南軒(張栻),到底得了什麼病,故而說醫書不載此疾之症。

張栻是南宋名將張浚之子,淳熙七年過世時,享壽僅四十又八而已,故而「晚得其疾」所言,說的是張栻病歿之前的事,而非指其年歲已高!張栻壯年而沒,到底得的是什麼病?從「虛陽不秘」四字而言,並看不出有何特別,我們只能合理假設張栻的泌尿系統諸如攝護腺等出了問題,故而寡人有疾卻又難以啟齒!但虛陽不秘此類與性能力相關之疾病,歷來有之,並不是什麼「奇疾」,張栻年近五十而有此疾,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怎會說醫書不載呢?這又跟「心失所養」何關呢?其中似有隱誨,是以值得一探!

考之宋人趙溍《養痾漫筆》一書,轉錄《坦齋筆衡》「奇疾」此條時,於「遂死」語後,另有數句如下:「就殮,通身透明,臟腑、筋骨歷歷可數,瑩徹如水晶」。如此,葉寘是確知南軒先生得了奇疾,才會通身透明,內臟歷歷可數,是以「醫書不載此疾之症」八字,顯然是說自來各家醫書都不曾記載此類透明病症!至於中華書局之《坦齋筆衡》何以會漏刻前述就殮等數語,實已不可考矣!葉寘乃南宋初年之人,而趙溍則長成於南宋末代,趙溍既能於《養痾漫筆》轉錄葉寘《坦齋筆衡》就殮等數語,顯見其曾親見葉寘《坦齋筆衡》之更早版本,因而當以趙溍所載為是。

孟夫子在《盡心篇》曾言:「養心莫善於寡慾」,說的本是存善念、留仁心之意,張栻自己說:「養心莫善於寡慾,吾平生理會何事,而心失所養乎?」以邏輯推之,則張栻本人顯然並未寡慾,甚至可能多慾,故而心失所養,而其泌尿系統之隱疾,或即與其未能制慾有關。然「虛陽不秘」終究不是什麼奇疾,因此「通身透明,臟腑、筋骨歷歷可數,瑩徹如水晶」所指症狀,應該才是所謂「奇疾」。我們不知張栻離世前是否食用特殊藥物,也不知張栻病故後,其遺體有無經過特殊處理,但我們可以合理假設,張栻臨終之前,皮膚之色素已然漸次退盡,因自覺怪異,所以才會自嘆未能養心!至於身體能如同水晶般瑩徹,且內臟筋骨等可一覽無遺,如此奇異症狀,確實可謂奇疾,但此病又何以致之?

2010年三月十六日,大陸媒體載湖北襄樊市誕生一名袖珍女嬰,「女嬰降生時,全身皮膚猶如一層保鮮膜般晶瑩剔透」!既有醫護人員之接生見證,想來應當不假!然皮膚如保鮮膜般晶瑩剔透,且無任何色素存在,仍然令人匪夷所思!張栻下世時,如若通身透明有如水晶,實已不知其面容是否仍可有效辨識!以今日醫學言之,胎兒孕於母體漸次發展成形,而於胚胎階段,「皮膚」確實呈現透明型態,而後隨皮層之生成以及色素之沈澱,便不再呈現透明形態。自然大地,透明型態之生物泰半生活於海底世界!而張栻之透明奇疾,竟出現在花花人世,也真的只能用奇疾帶過了!

葉寘說:「自昔醫書,不載此疾之症」,如真有通體透明,瑩徹如水晶之人,既然因可看穿而看不見,那「自昔醫書不載」,也就不足為奇了!好在普羅大眾如我等,智不通透,眼難望穿,也才有載諸典籍之醫冊可以按圖抓藥,醫病救苦,如此,無論失心養心,虛陽實陽,寡慾多慾,凡事但能盡心而無愧我心,地上勞苦便已值得,生老病死自無所憾矣!

Saturday, June 19, 2010

《時政啟》中的歷史共業

予讀《潛規則:中國歷史上的進退遊戲》一書,見吳思描述洪亮吉上書言事獲罪後,因嘉慶皇帝「皇恩浩蕩,從寬發落」,故而洪亮吉「老實認罪,痛哭流涕,感謝寬大處理!」閱讀至此,塊壘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必需替洪亮吉說幾句公道話。

吳思所言,乃引自《清史稿‧列傳一四三洪亮吉 管世銘》,其原文如下:「書達成親王,以上聞,上怒其語戇,落職下廷臣會鞫,面諭勿加刑,亮吉感泣引罪!」「感泣引罪」四字,感泣不言可知,而引罪則如同引咎辭職之「引」字,確實有「承認」、「接受」的意思。但洪亮吉上書言事,到底有沒有罪則確實值得一探。洪亮吉在引出天大麻煩的《乞假將歸留別成親王極言時政啟》一文中,自己說:「蓋亮吉詞臣也,本無言責…如蒙採其芻蕘,…則鄙人之上願也,如以為無可采而而置之,亦其次也,或竟欲罪其狂惑,則區區晉國魏絳尚不逃刑,況亮吉早聞教於君子乎?…蒙聖天子知其愚,而寬其罪,則亮吉已受再生之德,又何敢知而不言,負覆載之生成乎?」如此言之,洪亮吉確實知道此書一上,其結果有上中下三種結果,遇到最差的情況,則命不保矣,而且是確知自己不應上書的情況下上書的。當年,白居易也是因為職務不對,卻又上書諫請補盜才惹來一堆腥,最後也因為得罪人而受貶謫之苦!

亮吉上書乃嘉慶四年九月二十四日,亮吉甫修畢《高宗實錄》第一冊之時,講白一點,也就是嘉慶四年二月九日乾隆升遐(駕崩)後,真正掌握實權不過半年的時間。雖說嘉慶即位六天即賜死和珅,但其他和珅所用之人樹大根深,實難立即一一處置,更何況嘉慶個性優柔寡斷,故而對貪官污吏,懲而不殺,對遺留積弊,戒而不禁,因此洪亮吉在《時政啟》中所列諸項指陳,其實皆乃事實,只不過嘉慶不愛聽,而又必需顧及君上顏面而已,更不能一次將天下所有沾染積習之官員,通通換個乾淨。當時之天下,在乾隆執政的最後一年,竟是:「各省督撫中廉潔自愛者,不過十之二三」(《乾隆起居注》六十年八月語),所以嘉慶只能隱忍,也就只能將亮吉落職,交部嚴審了!洪亮吉時乃任翰林之職(所謂詞臣),確實不能違例上書言事,然而他「自以曾蒙恩遇,不當知而不言」,所以冒死上書,並將《時政啟》分別送給了當時之成親王永瑆、吏部尚書朱珪、以及左督御史劉權之三人!當此一《時政啟》陸續到達嘉慶手中,一連三份,嘉慶想要不生氣也很困難!好在亮吉是個讀書人,所以嘉慶親口交代不要用刑,這也就是為何亮吉「感激聖恩,伏地痛哭,一一如問,指陳無隱」的原因!如果說亮吉錯了,錯在職位不對,錯在不懂得審時度勢,錯在不知韜光養晦,錯在直指嘉慶「視朝太晏」並受「小人熒惑」而不自知!但對一個已然五十四歲的詞臣,能如此頭腦清醒,能不戀棧職位,甚至置死生度外,也確實不容易。

訊後,「王大臣等,擬以大不敬律斬立決」,但嘉慶下旨免死,發往新疆伊黎,將交將軍保寧嚴加管束!保寧得旨,上書嘉慶說:「該員如蹈故轍,即一面正法,一面入奏!」這其實就是說倘亮吉稍有言語瑕疵,即可先斬後奏的意思!好在嘉慶還了個「此等迂腐之人,不必與之計較」的批示,亮吉方能於百日後,因京城大旱而言官又以亮吉故事「鉗口不復敢言」方能赦還故里,此後亮吉改名「更生」,以教書為業,雖仍關心天下,但再也不復多言矣!獲罪十年之後,亮吉於嘉慶十四年四月起,患脇疾(身側與手相鄰之部位疼痛,似是肝、肺出了問題),先後服用醫家「消導之劑」(散積行氣藥方)、「降伐之劑」(消炎清熱解毒藥方),然效果有限並時有喘逆(氣喘),於五月十二日撒手人環,享年六十四歲,後葬於武進德澤鄉!

亮吉的《時政啟》於嘉慶五年有了大不同命運,在天不雨,臣不語的狀況下,嘉慶將《時政啟》「裝潢成卷,常置座右,以做良規」,甚至「明白宣諭王大臣并洪亮吉原書,使內外諸臣,知朕非拒諫飾非之王,實為可與言之君」!雖如此,赦還之後的洪亮吉,再無往日之心,爾後自號「更生居士」,教書而外,多半吟風賞月,過著與人無爭的日子,而他在《時政啟》裏所描述的是是非非,便再也不提了。

《時政啟》到底說了什麼?我們不妨看看這兩百一十年前的大文章,與今天的政局對照起來,有無共通之處。洪亮吉當時所提的重點計有八項:
1. 處事太緩(也就是行政效率太慢,長官制度設計的能力太差了)
2. 集思廣益之法為備(也就是言路不通,長官耳目都受人蒙蔽了)
3. 進賢退不肖似尚猶疑(也就是用人失當,長官升用退廢人才都搞錯了)
4. 用人行政尚未盡改(也就是過去不適任的人還在位,長官革新意願太低了)
5. 風俗日趨卑下(也就是營私舞弊太嚴重,長官移風易俗的能力太小了)
6. 賞罰仍不嚴明也(也就是賞罰不明,長官獎賞的公平性太差了)
7. 言路似通而未通也(也就是沒有抒發難處的管道,長官太不喜歡聽真正的聲音了)
8. 吏制欲肅而未肅也(也就是官吏貪污嚴重,長官包庇下屬也太明顯了)

細細審閱,中國千百年來代代之「積習」,不就政是此八項?承平之時,問題存而稍輕,晦暗時期,狀況則沈重許多!顯然,洪亮吉對時事之觀察確實敏銳,也沒有說錯話,然而當時親政僅僅半年的嘉慶皇帝,確實一時之間也撼動不了乾隆六十年來所紮下的根深大樹,在往後的二十年執政期間裏,嘉慶也依然無法改弦更張,大力改革,卻任由前述八項問題持續孳蔓,如此國勢怎能不衰?百姓又怎能不苦?嘉慶皇帝縱然能「裝潢」洪亮吉的上書,並公開宣諭,但卻無力真正有所作為,那也就只能承受歷史學家「嘉道中衰」的刺耳評論了!

Wednesday, June 9, 2010

淨眼觀天下,生死兩相知

予讀錢穆《八十憶雙親》一文,見錢氏描述其父有如下文句:
「自幼有神童之稱,雙目炯炯發光,如能透視一切之背後,亦稱淨眼,云能見鬼神,過十二歲始不能見。」
「先父一人讀書…,每至深夜,或過四更,仍不回家,時聞有人喚其速睡,翌晨詢之,竟不知何人所喚。」
「余下一弟,先父最所鍾愛,不幸早夭。先父抱之呼曰:『必重來我家。』次弟生,眉上有一大黑痣,先父喜曰:『我兒果重來矣』。」
「先父病甚…,夜間每面牆側臥,口中常囈言:『為時尚早,可稍待』…。四月二十三日夜半,先父忽告家人:『我明日午前當行,今當有所囑咐』…。」
「先父曰:『鎮上人繫念我病者甚眾,我可待晨十時始行,猶及與彼輩道別。』…及十時,先父曰:『吾行矣。』遂瞑目。」

如是,錢穆之父承沛先生,少時可通神鬼,苦讀徹夜竟有神鬼告以速睡,子夭時告以務必重來,而此子果以一痣為記復來錢家!病篤之際,以囈言通於鬼神,而能知確切往生時日!人鬼幽冥兩隔,而承沛先生竟有此異能,能不怪哉!能不怪哉!

近日,報載有醫學系畢業且身為電信業主管之呂姓道士,於公餘從事觀靈之術!而其父呂金虎先生,則係當年替三毛「觀落陰」以會荷西而聲名大噪者!事實上,三毛曾試圖以錢仙、碟仙等不同方式試圖與亡夫交談,而後則於觀落陰的過程中,從「流年簿」中親見自己三十六歲「喪夫」之註記,以及此生需出版「二十三本」書籍等等令人無法解釋的現象!究竟何能如此?天眼、天耳、通靈、牽亡、觀落陰等既然均無法有效解釋幽冥之事,那神學、醫學、哲學也就不需試圖廢言作解了!縱能詮釋一二,也無法進入當事人的精神情境,解其苦、釋其憂,不是嗎?以錢父之例言之,通靈者不憂,不通者反而多有憂慮。

家父晚年困於心臟痼疾,時需入院診治。夜深,耳間屢聞有老兵告以:「此乃我床,何遽佔之?請速讓位!」甚者,有多人聒聒爭床竟夜不休!是以家父屢屢欲強行出院,一讓其位,二安其心!噫!陽間已無位,陰間豈仍需爭位哉?又憶沈三白《坎坷記愁》記芸娘故去後,為求一見,沈復於回煞之期忍淚睜目,坐床而待,忽然間「席上雙燭青焰熒熒,縮光如豆」,忽又「雙焰漸起,高至尺許,紙裱頂格幾被所焚」,而後又縮,再而復明,然而滿室寂然,一無所見,芸娘之精魄實無形可接,但辜負沈復一腔之情癡爾!家父入院,夜間耳聞聒聒之語但為一床之爭,沈復情癡,席間眼見烈烈之焰只求一見之緣,想世間欲通不通,不求卻自通於鬼神者,其間又究有何種緣分可得而知之?

不論通或不通,人謂「菩薩案前一爐香,修得來世鐵心腸」,夫妻、父子、母女,無論今生如何千番恩愛,萬般不捨,今生而後,即或約定來生,來生又何由再見?又如何以一「痣」而相認?夫子當年說:「不知生,焉知死」、「敬鬼神而遠之」,人生一世,所能掌握的,真的就只有真真實時的現下而已!漢文帝七年,召貶於長沙已然四年的賈誼於宣室促談,所惜文帝所問,但為鬼神而不及天下蒼生,賈誼之不遇,李商隱也僅能以「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為之抱屈!我們實不知賈誼能否通於鬼神致有文帝一問,但以其早卒於三十三歲之年而言,則似乎確有為鬼神所妒之才!冀用而不能為人所用,只能一嘆!只能一嘆!

錢父卒於四十一歲,有子錢穆為國學之大師,有孫錢偉長為力學之專家,俱不負臨終「汝當好好讀書」之望矣!己之今生有限,作育傳承方可無限,於錢父,於錢氏一族,實不枉矣。人生際遇,但凡錯過者,盡皆無法重來,既已錯過,倘不能一笑,或可一嘆處之!生死之事,尤為如此。

Thursday, May 27, 2010

一時瑜亮,以文字捉殺


同仁今日寄來網路文章,談的是「周瑜與諸葛亮才智對口」,裡面把弄中國方塊字上下左右可以拆解的特色,再加上字義之差異性,便使得中國文字產生無比的趣味與魅力。自來中國之楹聯與詩詞,講究工整、音律及對仗,在文人筆下,詩詞歌賦可以盡情鋪排,而正恰如武人一般,刀槍劍戟可以隨性舞弄,其中無他,僅「熟」字而已。

對文字有興趣者,可以拆字解字,對數字有感覺者,可以在「數獨」中優遊,而對英文字彙有較深之能力者,也可於文字謎題中盡情嬉戲,此中無他,僅「悅」字而已。

前篇短文,老友紹琪於二○○五年五月時也曾轉寄一觀,當時曾戲作兩句以為回應,余不熟字說,亦不過巧悅一得,自知難登大雅,但卻也不失小趣,是以錄之如下以享同朋,無非玩味文字而已,可一笑爾。

有水便是泙,無水也是平
去掉泙邊水,加草便是苹
干戈寥落四周星
身世飄篷雨打苹

有雨便是雲,無雨也是云
去掉雲上雨,加草便是芸
兩鬢飛霜白頭翁
旱田幾畝誰人芸

網路文章則有周瑜、諸葛、魯肅之對句如下:
周瑜
有水便是溪,無水也是奚,
去掉溪邊水,加鳥便是雞。
得志貓兒勝過虎,
落坡鳳凰不如雞。

諸葛
有木便是棋,無木也是其,
去掉棋邊木,加欠便是欺。
龍遊淺水遭蝦戲,
虎落平陽被犬欺。

周瑜
有手便是扭,無手便是丑,
去掉扭邊手,加女便是妞。
隆中有女長得醜,
百里難挑一個妞。

諸葛
有木也是橋,無木也是喬,
去掉橋邊木,加女便是嬌。
江中吳女大小喬,
曹操銅雀鎖二嬌。

魯肅
有木也是槽,無木也是曹,
去掉槽邊木,加米便是糟,
當今之計在破曹,
龍虎相鬥豈不糟!


Sunday, May 23, 2010

易馬作木,移驕成橋


國學大師錢穆,原名思鑅(音ㄏㄥˊ),先生年在十二,而父親方過不惑隨即過世,賴母親蔡氏及長兄提攜之力,乃能賡續學業於不墜。因先生排行老四,故其父為之取「賓四」為字。據《八十憶雙親》一書所載,一九一二年春,其兄原名恩第,改名為「摯」,而賓四先生亦易名為「穆」,箇中原因不詳,或以民國肇建,而欲一改前運或一新耳目耳。網路傳載先生原名為「恩」,則顯係誤植。

大師原住於外雙溪素書樓,該屋係蔣介石敦請錢氏回台時所特許者。一九九○年六月,因立法委員陳水扁及市議員周伯倫指控其人霸佔政府公物,強求大師需另徙它處,輿論一時譁然!裴普賢先生甚至投書「中央日報」,認為此舉乃「國家和社會不尊重知識分子」,所惜在政府要員斡旋不果下,錢先生毅然以九十六歲之高齡,搬離寄寓二十二年之所,並隨即於九月抑鬱下世。一九九八年五月二十二日,陳氏於競選市長連任之際,突然造訪素書樓,並言稱「意欲」向錢夫人表達歉意,惟黃鶴已去,大樹飄零,虛情如此又有何益?莫怪錢夫人為此感嘆言道:「寧為死人辦館,不給活人居住!」

先生年方九歲,一日隨其父過鴉片肆,恰有人謂錢穆可誦《三國演義》全篇,有客聞而難之,請其隨於館中背誦「諸葛亮舌戰群儒」乙節。當夜,錢氏一人分飾多角,或諸葛或群儒,輕易過關。翌日昏時,錢與父復去館肆,其父於過橋時問之曰:「識橋字否?」又問:「以木字易馬字為旁,識否?」再問:「驕字何意,知否?」,錢氏答曰:「知」,其父遂挽其臂輕語之曰:「汝昨夜有近此『驕』字否?」先生聞此有如雷震,遂俯首默不語。顯然,錢穆前夜記誦舌戰群儒,其間自有驕色,是以其父以馬木相易婉而戒之,錢氏聰穎,自是一生虛懷!

《八十憶雙親》載錢先生之父易簀之際,召先生至榻前,語不及它,僅以「汝當好好讀書」六字相告,死別之際,教兒者竟淡淡僅此一語,而語及其他戚友,亦不過「來生再見」而已,讀之令人悽愴!所幸錢先生讀書有成,著作等身,其中尤以成於抗戰期間之《國史大綱》一書,足堪民族永誌!高希均教授近作《讀書救自己》一書,以讀書乃自救之道,言淺意賅,實亦無異於「好好讀書」四字爾!

好好讀書,無異自救,而易馬作木,則移驕成橋,渡己亦渡人矣。


Thursday, April 22, 2010

馬蹄聲息董氏墓

朋友遊歷長安古都而回,觀兵馬、臨雁塔、遊曲江、登華山,好不自在!然而好奇的是,我這位朋友竟還以考古、懷古的心情,去了一趟「董仲舒墓」以及「捉蔣亭」!

董仲舒在《史記》及《漢書》裡都有傳,當年漢武帝為鞏固領導地位,採納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建言,並將儒家經典與士子進身之階緊密連結在一起,自此天下讀書人要取得功名,便非得勤讀儒家學說不可!因此,董仲舒顯有大功於儒家,但對九流十家的其他學術派別而言,則不啻遺禍萬年!老朋友西去長安,取景於仲舒墓前,不知是誠心悼念董氏宏儒之功,還是想替先秦其他諸子,一抒兩千餘年不得其志之鬱積晦氣。

少時讀白居易《琵琶行》,中有「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兩句,注釋都說蝦蟆(音ㄏㄚˊㄇㄚˊ)陵為「下馬陵」之音誤,並舉唐朝李肇《國史補》:「舊說,董仲舒墓門,人過皆下馬,故謂之下馬陵,後語訛為蝦蟆陵」為之說明。據此,下馬陵即董仲舒墓室之所在。余無意考證關中下馬陵之發音與蝦蟆陵之差異如何形成,倒是老友透過網路,寄來佐證照片乙幀,以證明唐時之「蝦蟆陵」,如今早已正名為「下馬陵」矣!如此,讀萬卷書與行萬里路,兩者確實不可偏廢!

余嘗閒讀宋朝葉寘《愛日齋叢抄》,於卷五,葉氏提到下馬陵與琉璃王冢之來歷如下:「揚州天長道中有大古冢,土人呼為『琉璃王冢』。馬氏《嬾真子錄》辨為漢廣陵王,胥,諡厲,後人誤謂『劉厲』為『琉璃』爾。長安董仲舒墓,門人至,皆下馬,謂之下馬陵,訛呼為蝦蟆陵。」如此,唐之李肇,宋之葉寘早已知蝦蟆為下馬之音誤矣,而歷來音轉之例證顯然多有。晚清詩家黃遵憲精於客家民謠,其《己亥雜詩》中說:「篳路桃弧輾轉遷,南來遠過一千年;方言足證中原韻,禮俗猶留三代前」,看來對於古韻今音的差異,有研究意願者,尚可在方言中尋得較多之線索,然而音韻之學,其樂趣當在協律之音,朗吟之味,而非冰冷聲符韻母之訓詁考證,而如今縱能以圖片舉證,惜樂趣已然少矣。

李敖大師讀盡萬卷書,然身羈海島無法歷覽名山勝水,人問何以補憾,他說生命有限,那能走遍天下?能以書籍中之圖片「神遊」其地即可!我不曾身歷西安,但已有「下馬陵」之照片,相信透過此幀地名之照,亦足以神遊周之鎬京,秦之咸陽,漢唐之長安,以及如今之西安矣。

Thursday, April 15, 2010

諷諫豈其容易,聽諫何其不易

自來諷諫不易,而諷諫上位者尤不易。而聽諫,自來也沒有幾個唐太宗。

唐時,溫庭筠對宰相令狐綯詢問典故時,直接回答說:「這典故出自《莊子》,而《莊子》並不是什麼冷僻的書籍,希望宰相在日理萬機之餘暇,還能多看看古書!」令狐綯大怒在心,遂上書朝廷指稱溫庭筠「有才無行」,致使溫飛卿終生不得其志。溫庭筠說了實話,但聽話的令狐綯,卻聽不進實話!甚至上書朝廷,阻隔了飛卿仕進之途!為此,溫庭筠曾感慨的寫下:「故知此恨人多積,悔讀南華第二章」(見《北夢瑣言》),讀書錯了嗎?讀書當然沒錯,諷諫錯了嗎?諷諫自然也沒錯,真正錯的,是溫氏心直口快,偏偏又碰到心胸狹隘之人而已!

然而宋時,寇準出治陝西,碰到自成都返回洛陽的張詠,寇準請張詠吃飯,並送行至郊外,臨行,寇準問:「請問張老有無可以教誨寇準的地方?」張詠慢慢的說:「《漢書》裏的《霍光傳》,不可不讀」,寇準一時聽不懂,回到家,取出《霍光傳》細讀,當讀到:「不學無術」四字時,大笑著對旁人說:「原來張詠是說我讀書不多、理解有限啊」(見《資治通鑑》)!寇準書讀少了嗎?當然沒有,張詠話說錯了嗎?自然也沒有,然而張詠卻能借《霍光傳》的內文諷諫寇準,並且使受教著心領神會,自我解嘲。

顯然,諷諫所使用的明暗方式,與諷諫所表達的直間說法,影響了諷諫的結果!但諷諫者的個性,與被諷諫者的心胸氣度,對是否能接納諷諫,則有著決定性的影響。溫庭筠未必「有才無行」,而令狐綯也未必「不覽古書」!至於寇準,若真是「無學之輩」,何得進士,又哪來澶淵之盟?顯然張詠「不學無術」之規勸,靠的是寇準虛心願意的再讀一次《霍光傳》,而且願意領會一笑!至於溫庭筠,只能說他不懂得直言諷諫的風險,加之用詞欠佳,更也許,令狐綯根本就沒讀熟過《莊子》一書!

自來,對上位者諷諫,彼等可聽,可不聽,也可聽而不懂,而上位者對下位者有所要求,下位者那能不聽,又那能聽不懂呢?期許碰上一個唐太宗,還不如自己多讀幾本書,以備不時之需!碰上寇準一流,以《漢書》相勸,碰上令狐綯之輩,則以《莊子》自戒吧!

諷諫,本來就是個不對等的遊戲。

Tuesday, April 6, 2010

聞道百,以為莫己若

公司主管日昨來電,中有「貽笑大方」一句,然將「貽」字,誤唸為「ㄊㄞˊ」,而非「ㄧˊ」音,一時臘獵錯別,確實小有遺憾!

貽字,《說文解字》將之訓為「贈遺也,从貝,台聲,經典通用詒」。如此,貽字是個形聲字。此字數見於《詩經》,諸如《邶風‧靜女》:「靜女其孌,貽我彤管」、《王風‧丘中有麻》:「彼留之子,貽我佩玖」、《周頌‧思文》:「貽我來牟,帝命率育」,從文句判斷,「貽」確實就是「贈與」、「遺留」的意思,至於「从台聲」,台字古音唸「ㄧˊ」,本來是「說」的意思,所以貽笑大方要是唸錯了,就真有點見笑了。依照清朝以訓經出名的鄭珍說法,認為貽詒兩字通用,是因為「貽字皆漢後所改」之故,因不能確考,姑錄於此。

成語含貽字者,除「貽笑大方」外,尚有「養虎貽患」、「養癰貽患」,而口語中「貽人口實」、「貽誤軍機」,或是告別式中常見的「貽範古今」都是以貝部的「貽」字出現,而原本「經典通用詒」的「詒」「ㄧˊ」字,現在已然少用,倒是以言部出現的「詒」字,以及以糸部的「紿」字(兩字皆唸做「ㄉㄞˋ」),就都是「欺騙」的意思。歷史上替漢景帝劉啟出「削籓」之策的晁錯,就是被景帝直接騙到東市給腰斬了!班固在《漢書》中,直接說晁錯是「紿載行市」,也就這一個紿字,騙死了盡心盡力的晁錯。當年楚漢相爭,劉邦乞和於楚,並約定以鴻溝為界中分天下,然而劉邦卻於立約之後,依從張良、陳平之計,趁項羽兵罷食盡引軍東歸之際,背信進擊楚軍以免「養虎貽患」,劉邦的無恥無賴,最後卻戰勝了不可一世的霸王,而下令騙殺晁錯的景帝,也正如其祖父般,在歷史上都是最不負責的騙子皇帝!雖說兵不厭詐,然而以成敗論英雄的漢家天下,不得不說是以「紿」起家!

《莊子‧秋水》篇載河伯東見汪洋之大海,終而望洋興嘆自覺渺小,而對海若說:「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人在自尊自大中,確實看不見貽笑大方的危殆,而河伯向海若認錯,則是在自覺且有體悟之後,然而對大多數的我們,什麼時候才可以改掉「聞道百,以為莫己若」的自信呢?

Sunday, March 28, 2010

刮骨療毒的「左臂」

《三國演義》在歷史劇的推波之下,真正的史實已然難以分辨,加上羅貫中巧妙的佈局與安排,現今大家耳熟能詳的是小說的內容,而正史中的記載,反而隱諱不明。

《演義》第七十四回,關羽於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圍攻樊城時,為曹營大將龐德暗算,致使「左臂」受傷。隨後,關羽又為樊城守將曹仁之弓箭手,以毒箭射傷「右臂」,因而使得右臂青腫,無法自由活動!然後於七十五回中,關雲長巧遇神醫華陀,經過聞所未聞之刮骨療毒,方才救得一命。樊城久攻不下間,曹操大將徐晃援軍掩至,此時關羽傷口未愈,不得不強行出戰並與之交兵八十餘回,但因右臂少力,只得無奈退回營中!方才回營,復聽聞外派求援之部將傅士仁與糜芳,竟同時投奔東吳,一時怒火攻心,傷口迸裂因而昏厥!關羽因攻樊城不下,而後方荊州又為東吳襲破,遂派廖化求援於劉封、孟達,但二將竟以敵強我弱為由拒絕出兵!自此關羽進退失據,大有虎落平陽之感。隨後,關羽與呂蒙戰於麥城,因兵少無法堅守,乃於敗逃間,為東吳將領馬忠所擒,終而與子關平同時喪命!這就是《演義》中對關羽最後一年的大致描述!簡單說,關羽先傷左臂,再傷右臂,刮骨療毒後因右臂使不上勁,先敗於徐晃,再困於呂蒙,隨後四面楚歌,命喪麥城。

因此,依照《演義》的邏輯,如果關羽左臂不受暗算,右臂不傷於毒矢,則舞弄大刀之右臂必強而有力,如是徐晃自不能敵,徐晃不敵則樊城可破,樊城若破,則傅士仁與糜芳未必敢投奔東吳,而劉封、孟達更不敢拒不出兵救援!如此一來,關羽「右臂」受傷而需刮骨療毒一事,顯係牽動後續諸多事件,否則也不致身死麥城!遍看現存關羽讀《左氏傳》或握刀圖像,其人確實慣用「右手」,如是右手受傷,不啻傷了關羽的實質作戰能力,而以羅貫中精熟於三國之史實而言,自不可能不知關羽在正史中,其受傷的部位其實是已然痊癒之「左臂」,而非持刀之「右臂」,然為鋪陳關雲長的忠義形象,並安排後續情節,羅氏明顯且刻意的扭動了史實。

《三國志》中,描述關羽受傷情形如下:「羽嘗為流矢所中,貫其左臂,後創雖愈,每至陰雨,骨常疼痛」。據此,關羽受傷明顯的是「左臂」,且未載明何年受傷,又受何人所傷。但隨後寫建安二十四年,關羽破于禁,斬龐德,足見其左臂之傷,雖經刮骨手術,也已然用武無礙,方能水淹七軍,大破于禁「威震華夏」。至於傅士仁與糜芳兩將投降東吳一事,則係關羽素來輕視兩人,加之欲以供給軍資不力之罪予以法辦,乃使兩人心懷恐懼不得不自謀生路。而此時替子索婚失敗的孫權,因譖恨在心,遂藉機「陰誘」傅、糜叛逃東吳,並派呂蒙、馬忠等將抄其後路,關羽因自信過度且奧援盡失下,終於埋下麥城斷頭之禍!

由是觀之,羅貫中寫關羽「右臂」中毒矢一事,絕非不知「左臂」受傷之史實,而是為了維護關羽的「忠義形象」,採用移花接木之法,左右對調之術,然後再以關羽「右臂少力」不敵徐晃,從屬叛逃、四面楚歌的無奈,替關羽「悲壯」敗死麥城預留伏筆而已!如此,一個移左做右之筆,其實是暗藏了羅貫中「為賢者諱」的邏輯,以及羅氏曲筆寫史的個人偏好!倘關羽地下有知,亦當九泉含笑矣!

Tuesday, March 9, 2010

孔子愀然而憂,杞人舍然大樂

近日港星周潤發演「孔子」一劇而大紅,劇中孔子,周遊列國,知兵知禮,整個天下似乎是圍繞著他轉的!然而事實上,《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周遊列國時,恰如鄭人所謂:「累累若喪家之狗」!若非漢武帝基於政治的需要,接受了董仲舒:「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的建議,進而形成「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政治理念,孔子之道,恐怕仍然也只是九流十家之一而已,持平的說,孔子在其時代,並不是個得志的人。

孔子好禮,其實是出自對制度的尊重,周時之禮樂制度,規範了上自天子,下至庶人的生活儀節,是以孔子在《論語》中,曾多次稱讚周朝的創立者文王、武王、以及周公,李峰在《西周的滅亡》一書中,甚至直接點明:「整個儒家傳統,即是以傳承自西周時期的核心文獻為中心」,中國文明的具體記載,也正是始於西周。然而西元前771年(周幽王十一年),西周首都鎬京(今陝西長安縣西北)為犬戎及申國聯軍所攻破,據《史記》所載:「(犬戎)殺幽王驪山下,虜褒姒,盡取周賂而去」,經此一戰,周的大本營渭河谷地已然殘破不堪,幽王子平王乃不得不東遷雒邑(今河南洛陽),自此,周天子之實質權力大為式微,而諸侯國也漸次逾越本分,終而導致「禮崩樂壞」的局面!是以司馬光寫《資治通鑑》時,其起始之年代,也是從周威烈王二十三年韓趙魏「三家分晉」開始下筆。簡單的說,孔子(西元前551~前479)處在一個兼併日烈,禮崩樂壞越來越嚴重的東周時代,然而孔子卻一直想要挽回此一趨勢,以重新回到以禮樂制度為主的尊王時代,然時勢既不可逆,孔子周遊列國累累若喪家之狗的結果,也就可以預見。

孔子因為愛禮,所以在《論語》中留有大量其個人對禮的觀點,隨手舉例,《季氏篇》載孔子教伯魚之言「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在《泰伯篇》中則有「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的說法,而在《顏淵篇》中,更有「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結論。也正因此,孔子在周遊列國時,對於禮的來源以及制度,曾下過一番深刻考究的功夫,分別前往杞國以及宋國考證古禮,然而遺憾的是,到了孔子的東周年代,代表夏禮的杞國,以及代表商禮的宋國,所遺留的「禮文化」已經所剩無幾,是以《論語‧八佾篇》中說:「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徵之矣!」無疑的,孔子當時對杞、宋兩國所存的「禮制」,以及殘存文獻,就已經是十分失望了。

杞國乃夏禹之後,依據《大戴禮‧少間》:「成湯卒受天命,…故乃放夏桀,散亡其佐,乃遷姒姓於杞」,據此,杞國是商湯戰勝夏桀後,遷姒姓於杞而立的小國,而杞人即是夏禹之後,而此處的「杞」地,即今河南杞縣。而後「周武王克殷紂,求禹之後,得東樓公,封之於杞,以奉夏后氏祀。」(見《史記‧陳杞世家》)如此,到了周滅商時,原來的杞國應已不存,所以才需要求禹之後,武王有幸,還真讓他找到一個「東樓公」,並將之再度封於杞地,《史記》接著說「東樓公生西樓公,西樓公生題公」,看來東樓、西樓都應該只是代號而已,而原來的名氏在司馬遷的年代,應當就已經無從稽考了。

班固《漢書‧地理志》載杞國「於先春秋時徙魯東北」,據此,原封於河南杞縣的杞國,在「先春秋時」(當即西周末或東周初)就遷到了魯東北之處,此處所謂「魯東北」,即今山東省新泰縣,至於是哪一位杞國國君率民東遷,其過程又如何,迄今尚無定論!但極有可能是在西周鎬京陷落,河洛殘破之季,隨同周王室向東遷徙,而至現今魯東北之地,而後杞國在周貞定王二十四年,終為楚惠王之所滅。由於「春秋」時期係起自魯隱公元年(前722年),而周平王東遷雒邑則係前770年,故而所謂「先春秋時」,極有可能即在此前後五十年之內。而孔子周遊列國前往考察禮數的杞國,顯然不是商滅夏所封的河南的杞縣,而是東遷至山東的新泰縣。錢鈞華先生新著《跟孔子周遊列國》一書,將杞地當成現今之山東安丘市,其言,不知所據何本?

孔子周遊列國先後兩次,第一次去了宋、京城雒邑、齊及杞。孔子說「杞不足徵也」、「宋不足徵也」就是第一次周遊列國的感嘆!為求禮,宋和杞是不能不去的兩地,而《史記‧孔子世家》所載:「孔子適周,將問禮於老子」的地點,正是東周王室所在的京城雒邑了。此外,《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中明載了老聃對孔子的開示:「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從這些話看來,時年三十四歲的孔子,面有驕氣,心內多欲,而表現出來行為舉止,便是令人不悅的「態色與淫志」,第一次的遊歷,對孔子而言,對自身的受用,顯然遠多於教誨他人。至於第二次周遊列國,孔子在外共一十四年,隨弟子十餘人,先後前往衞、陳、宋、曹、鄭、蔡、葉、楚等國,五十五歲外出,六十九歲歸魯,以當時的交通條件及天候狀況,實不能不說是一種「壯遊」。孔子在外困厄十四年後返回魯地,年近七旬,已然頹頹老矣,而弟子「從我於陳蔡者,皆不及門」,老來心境如此,確實令人興嘆,惟天不假年,五年後,七十四歲孔子亦錄為鬼簿。

「杞人憂天」即是杞國貢獻的典故。《列子‧天瑞》篇載:「杞國有人,憂天地崩墜,身亡所寄,廢寢食者」,成語中現今只說憂天,而列子的原文可是也憂地的。杞人所憂的天地崩墜,據聞是指「隕石墜落」,學者並試圖舉出各史書中之隕石記錄,用以證明杞人所憂者,實確有其事。《列子》一書即或不偽,現今也難以說明何年、何月、於何地墜落之隕石,即為杞人所憂者!倒是其中「又有憂彼之所憂者,因往曉之」的這位仁兄,不知道是否也是杞人?如若是,也不過僅有一兩位杞人憂天而已!然而,在兩人最後都「舍然大喜」下,其憂既解,又怎麼還能說「杞人憂天」呢?《孟子》中有謂:「齊人有一妻一妾者」,最後竟成為「齊人之福」的成語,如是,齊人有福而杞人有憂,斷章取義,郢書燕說,也只能一笑置之。

杞國禮已不存,所以方有孔子「不足徵」之嘆,而《史記‧陳杞世家》亦以「杞小微,其事不足稱述」結尾。當年自美返國,黃大一博士正致力於漢字電腦化之事,以期取回由日人所掌控之無奈!博士以其人微言輕,暢言之事難獲當局重視,是以於電腦展時,矚予綴文一二以誌其事,乃成:「電腦漢字大唱櫻花戀,禮失求諸野;回歸正統重振大漢風,捨我又其誰!」博士大樂,至今猶記其事,只不知今日之電腦漢字,其內碼是否已然移情別戀?

杞人憂天,也憂地,齊人有福,也無福,禮失可以求諸野,然而周遊列國的孔子,道不行也,似乎喚不回禮崩樂壞的無奈!周威烈王二十三年(西元前403年)「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三家分晉已成為不能逆轉的事實,從此周朝制度大壞,野也無理,所幸孔子已然下世七十六年,再也無需大聲疾呼勞苦奔波,當然也見不到令人作嘔的征戰殺伐了。

Wednesday, February 17, 2010

左孟莊騷縱奇而無味,詩詞歌賦雖淡自堪嚼

余長於北投婦聯三村,而後於役畢之時方擴建為現今之文化新城。少時,鄰里叔伯盡為軍職,每至年節,各戶遂懸對聯於正門左右,迄今耳熟能詳者有如:「爆竹一聲除舊歲,春風送暖入屠蘇」、「海納百川故能成其大,壁立千仞如能成其高」、「忠孝傳家久,詩書繼世長」等聯,而家父雅好文史,每年於此時亦自書對聯,或懷母,或言志,或舒懷,或勵人,而於起落之後,亦偶有書空之言,咄咄而隱諱者,然要皆以己意出之,不曾落前人窠臼。

既長於村里文風之下,少時即好於歲除之際,逐家挨戶以觀所書對聯,其中海家之對聯,為記憶中之最深刻者,蓋其所懸,歷歲不改,永為粗厚顏體之「忠孝傳家久,詩書繼世長」兩句,而蔣家所書,則常為「海納百川故能成其大,壁立千仞如能成其高」兩句。經年而後,余方知「海納百川」,實脫自虎門銷煙林則徐之「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至於「忠孝傳家」則為宋朝蘇軾為王氏子孫所書三槐堂銘「忠孝傳家遠,詩書繼世長」之名句,不論字句源於何家,鄉里叔伯多以毛筆自書,即或偶一倩人代筆,然所懸字句,亦多有典故或自行構思,而非泛泛之辭。

而後,見市場有代筆書聯以求售者,朱紙金漆,即席作書以幅論價。父親每至則微哂而已,蓋所觀者非書非字,而為聯中之意涵爾!少時不知父親所書之可貴,而今僅存者,唯筆記中之聯句,而往昔條幅墨跡,則已隨每年之歲除而蕩然無蹤矣,思之令人枉然!雖父親手澤現存尚有近二十冊,然其中僅餘蠅頭小楷,而已無昔日之大體楹聯。父親去後,家中楹聯遂由我代書,小子既荒疏於勤練,所為不似歐陽,無如顏魯,更非柳瘦,八法不精大雅難登!為子者趨庭而不能繼父之志,也只能暗自難堪而已!

去歲慌亂而不曾提筆,是以除夕原不欲再書所感,然家姊早有叮嚀,乃勉而為之,所惜字跡勾勒無緒,心中憾憾而無以為解。忽觀鄰舍所懸:「有錢有錢更有錢,發財發財發大財」兩句,中內愴然而感慨更為之深,而後知村里老成凋零,杞宋無徵,幾已無自書楹聯之人矣,而所書之文辭,實乃現今「錢」與「權」之普世價值爾!過盡千帆,熙熙攘攘,無非名,無非利,倘心中如此,一旦行之於文字,也就僅存錢、財二字已矣!是無奈,亦無可奈何!

觀後,乃書「而立始明經,左孟莊騷縱奇而無味;天命及進士,詩詞歌賦雖淡自堪嚼」為今春之聯,上聯記往日讀書強記,不見箇中真味,下聯記今日隨性索閱,偶有所得之喜,復為「古之學者為己,學習之再思之,己知;今之學者為人,劇秦之美新之,人知」以贈家姊,其意亦略如上。

父親年近八十,嘗以明末顧炎武「蒼龍日暮還行雨,老樹春深更著花」兩句書於門聯以自況,暨憂國復想家,如今我輩養尊處優,不知幾人尚有此心,有感於鄰家之聯以及趨庭無學之憾,乃成詩如下:「詩書不復讀,忠孝何傳家?錢財嵌楹聯,大義隱蒹葭,是非今誰問,情真走天涯,讀書但為己,辜負長安花」!是為記。

Monday, February 15, 2010

雀屏中選,親上加親,奪權稱帝,何惜血蔭

南北朝期間,北周在北,陳國居南,北周傳至靜帝宇文衍,為時任大丞相、上柱國楊堅以「受禪」為名,逕行廢周自立並改元開皇,建立隋朝。當時同為上柱國之竇毅,其妻為北周武帝(宇文邕)之姊「襄陽長公主」,故而竇毅是北周的外戚一族。竇毅之女(名不詳,史稱竇氏),因受周武帝特別喜愛,故而自幼即養於宮中,且對周武帝時有建言。楊堅以受禪之名取代北周,竇氏對其父竇毅說:「恨我不為男,以救舅氏之難」,以此觀之,其胸中丘壑實不下於男兒!由於竇氏自幼即識見不凡,竇毅遂對妻子說:「此女才貌如此,不可以妄許人,當為求賢夫!」講白了,就是希望女兒找個門當戶對的東床快婿。

隋文帝楊堅,娶了西魏大將軍獨孤信的第七女「獨孤迦羅」,而獨孤迦羅的大姊(史稱明敬皇后獨孤氏,字不詳)則嫁給了北周明帝宇文毓,再加上楊堅的長女楊麗華,嫁給了北周宣帝(武帝長子宇文贇),故而隋文帝也是北周的外戚,而且關係極為密切。此外,獨孤信的第四女,則嫁給了北周安州總管,柱國大將軍李昞,也就是嗣後建立唐朝的李淵的父親,而李淵的祖父李虎,則是隨同西魏宇文泰南征北討,建功立業的八柱國之一,李虎的兒子娶了獨孤信的女兒,由於兩人皆是將門之後,柱國兒女,算起來確實是門當戶對,一時姻緣!

既然李淵有個柱國大將軍的祖父(李虎)、父親(李昞),家世自然不凡。是以當竇毅替女兒招親,並希望「求賢夫」之際,李淵前往一試,想來也就自然而然了。竇毅招婿,是在自家門屏上,一左一右的畫了兩隻孔雀,然後:「諸公子有求婚者,輒與兩箭射之,潛約中目者許之。」我們不知這兩隻孔雀劃的有多大,也不知道李淵在距離多遠的位置放箭,但要連續兩箭都射中孔雀的眼睛,依照自然變異的邏輯,當然也不容易。《舊唐書》記載:「前後數十輩末能中,高祖後至,兩發各中一目,毅大悅」,於是竇毅將愛女許配給了李淵。李淵的母親(元貞太后)是獨孤信的第四女,而隋文帝的皇后(文獻皇后)則是獨孤信的第七女,北周明帝的皇后(明敬皇后)又是獨孤信的大女兒,而李淵又娶了竇毅的女兒,如此親親戚戚網網相連,依靠著血脈相連的關係,政權便是靠這樣的關係鞏固起來。

李淵的射藝,替他娶來竇毅之女,也成就了「雀屏中選」的成語,至於李淵的射箭技術,似乎無人多談。今翻閱《唐書》,大業十一年隋煬帝幸汾陽宮,身為姨表兄弟的李淵,為煬帝任命前往山西,擔任「河東黜陟討補」(依《舊唐書》)或「河東慰撫大使」(依《新唐書》),因賊帥毋端兒(突厥名)率千人薄於龍門城下,李淵乃「從十餘騎擊之,所射七十發,皆應弦而倒,賊乃大潰。」在《新唐書》中,這段歷史多加了幾句話:「賊敗去,而殮其屍以築京觀,盡得其箭於其屍!」這說明李淵的騎射技術卻實不凡,那於定點以射孔雀之目,應該是易如反掌的!唯一剩下的問題是,有如此神技,李淵卻於求親時「後至」於數十輩,顯見其求娶過程並不積極,箇中原因,恐怕誰也不知道了。

李淵有子二十二人,而竇氏嫁給李淵,則育有四子一女,長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三子李玄霸、四子李元吉,以及平陽公主,其中玄霸早卒。高祖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庚申日(公元626年7月2日),《舊唐書》載:「秦王以皇太子建成與齊王元吉同謀害己,率兵誅之」,經過「六四玄武門之變」,兄弟三人互殘,竇氏骨血,最後也就只剩下李世民一人了。大唐開國,四子一女皆有貢獻,顯見竇氏提攜教誨之功絕不可沒。竇氏未嫁之時,以稚齡之女,曾建請北周武帝對突厥身份的皇后「抑情撫慰」,以平邊患,嫁給李淵後,又建請李淵將身邊駿馬送給隋煬帝以避其禍,李淵不聽而果獲罪,日後追思竇氏之言,乃數「進鷹犬」予煬帝,隨後即擢拜將軍,得此經驗,便涕泗縱橫的對諸子說:「我早從汝母之言,居此官久矣。」如此看來,竇毅說:「此女才貌如此,不可以妄許人,當為求賢夫」的邏輯,確實也是知女莫若父了。

「雀屏中選」其典故如此,原為為女擇婿之意,用此成語,則女有壯夫經天緯地之志,而待選之人,則有驍勇開疆闢土之能,李淵與蕭氏,有此一佳話傳後,當已不枉,所惜立國之後,三子垂涎皇位乃至骨肉相殘,終而血染玄武,倉皇退位,如此起落,又能不令人太息者再!

Saturday, February 13, 2010

不見舍利見膽石


余因膽疾,開刀取石,黑石既出,疼痛遂沒!今日腹上傷口有四,而後五臟六腑少一,中內缺一臟器,感覺上確有空空然怪異之感!若在古代,遇此膽囊急性發炎,實不知能否續命苟活。想馬王堆出土之不腐女屍,乃西漢長沙國丞相利蒼之妻辛追夫人,經解剖檢驗,其命盡之際當為瓜熟之時,而死因則為膽道堵塞之急性膽囊炎所誘發之心臟疾病。如是,以今日超音波檢驗及內視鏡手術之便捷,辛追夫人之天命,應不止五十而已。

當年負笈美國印州,有陳姓女同學因其母隨來同住,故而頗為照應同修之人,平日有送茶之便,假日則有炊爨之食,冠緯兄因與其有舊,故先有得便之宜。雖如此,卻笑曰:「爾死後當全身舍利」!眾聞之亦大笑不止。爾後「全身舍利」遂成當時我輩相互取笑之言!然舍利,當即人體之結晶體也,體內竟能結成硬石,大小不一且顏色殊異,確實造化為工,人體亦為工也!

唐時,太監杜英奇建請憲宗迎法門寺之佛骨(指骨)於長安,韓愈聞聽,上《諫迎佛骨表》以示反對,重話有如:「枯朽之骨,凶穢之餘」、「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絕根本」!如此,釋迦摩尼涅槃後的遺物,對韓愈而言,也不過就是根骨頭而已,而且應該「投諸水火」,將之再燒一次使之灰滅,或放諸流水,永世不存。表上之後,憲宗大怒而將之貶往潮州。在潮州,韓愈另寫就《祭鱷魚文》一篇,讀之令人捧腹!在長安,韓愈趕佛骨;在潮州,韓愈趕鱷魚,一代文豪跟不能言語之死人與動物作對,奇哉!怪哉!

結石何來?迄今醫學無法定論,然必發生一定程度之「化學」變化,方可將鈣磷等體內微金屬結晶為石!惟「指骨舍利」不同,釋迦摩尼火化之「遺物」即為舍利,據傳當時佛陀涅槃,自引三昧真火化去肉身,而生八萬四千多顆真身舍利,如此能耐,當真是全身舍利了!故而佛骨舍利,顯非單純之結石晶體而已!一九八七年,陝西扶風法門寺地宮重現,共發現四枚佛骨舍利,其中第三枚,微黃,質地似骨,其餘一、二、四號則質地均如白玉!試想,火焚之後,理應僅剩白骨,而佛陀之舍利卻晶瑩似白玉,確實無法解釋!或許,以今日之火化溫度重燒一次,有機會能使之灰滅,但以現今普羅信眾之虔誠,以及政治之需要,又豈能隨意慨允之?

李時珍《本草綱目》中,載有「淋石」及「癖石」兩種。淋石,即今日之「腎結石」或「尿路結石」,而能自尿路所自然排出者。依據李時珍的說法,將此淋石磨粉服用,「當得碎石隨溺出」,真好像吃腦補腦般,吃石頭也可以排石頭的!醫學專業如李時珍,尚有如此一說,不知中醫是否真有如此排石治療之方,抑或僅能聊備一笑?至於「癖石」,就是身體其他部分的結石,李時珍說這是「專心成癖」、「精氣凝結而然」的結果!若真如此,我的那顆膽結石,也應是過去努力不懈,專心用功,以致精氣凝結的結晶啦!此外,李時珍將動物的化石說成是:「有情之變異也」,而將植物以及玉類的化石說成是:「無情之變異也」!如此說來,有情、無情,竟然才是中國人結石的主要原因!據此,顯然李時珍對化石之成因,係受溫度及壓力之影響之故,茫茫然,昏昏然,不解矣。

余今日以手術取出膽石,黝黝然、晶晶然、圓圓然,而知其為體內之結晶石也,若不然,他日我身火化,雖不能「全身舍利」如得道高僧,但外人恐亦頗見議論,必以為我乃「有道」一二之人,否則又何見此褐黑之「舍利」也!看來先取此石,是我與佛無緣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Sunday, February 7, 2010

勞燕分飛

《樂府詩集》中,梁武帝蕭衍有《東飛伯勞歌》一首,首四句:「東飛伯勞西飛燕,黃姑織女時相見。誰家女兒對門居,開顏發豔照里閭」,原本說的是一位待嫁姑娘的故事,而後,竟然演化成「勞燕分飛」之成語。

「勞」,當即伯勞鳥,至於「燕」,就不知梁武帝時所指的是哪一種燕了!經查,伯勞鳥於中國計有十一種:灰伯勞、灰背伯勞,虎紋伯勞、牛頭伯勞、楔尾伯勞、黑額伯勞、棕尾伯勞、棕背伯勞、紅尾伯勞、紅背伯勞、栗背伯勞等,生物學上屬於伯勞科,伯勞屬,而梁武帝生於建康,廢南齊和帝蕭寶融後,亦定都南於建康(南京),故而《東飛伯勞歌》中的那隻伯勞,不太可能是分佈於華北、西北的長尾灰背伯勞,而有可能是廣佈於長江以南地區的棕背伯勞!在十一種勞伯鳥中,灰背、虎紋、牛頭、紅尾伯勞屬於候鳥,而棕背伯勞則屬於留鳥(有別於隨氣候遷徙之侯鳥),因此東飛伯勞的描述,不論是灰背伯勞或棕背伯勞,以東西言之,都不應該是氣候變遷所造成的遷移結果。而詩裡那隻「燕」,則明顯是為候鳥,在中國亦有九種之多,冬季南遷,春季北返,但不管屬於那一種,描述上也應該以「南飛燕」(冬季)或「北飛燕」(春季)形容,再怎麼樣都不應該是「東飛燕」的!故而蕭衍詩中「東飛伯勞西飛燕」的說法,應該只是「起興」的用語,跟侯鳥與留鳥的習性是無關的。

有關伯勞的鳴叫時間,歷史曾上有過一段很長的爭議!在《詩經‧豳風‧七月》中,曾有「七月鳴鵙,八月載績」的說法(依據爾雅釋鳥:「「鵙,伯勞也」,鵙(音ㄐㄩˊ)就是伯勞鳥,績即紡織),意思是說:「七月伯勞樹上唱,八月紡麻織布忙」,這裡的七、八月,使用的是夏朝的曆法,而七八月在周曆則已是秋天了!而《呂氏春秋‧仲夏紀》亦有「小暑至,螳螂生,鶪始鳴」!而小暑是在陽曆夏季的七月上旬!汲冢《周書‧時訓解篇》則說:「芒種又五日,鵙始鳴」,芒種亦為六月上旬,於是為了哪一種鳥會在何時鳴叫,古人有不少爭論,這種爭論,顯然跟「鵙」到底是哪一種伯勞鳥有直接的關係。到了明代,胡廣等纂輯《詩經大全》時,聰明的綜合了各家的說法而說:「鵙,仲夏始鳴,七月則鳴之極」。如此,把鵙鳴叫的時間,從夏天一路延伸到秋天了!其實這邏輯也很正常,鳥兒鳴叫的時間就本是其正常活動的時間,不活動,也就聽不到其叫聲了。

在鵙鳥的爭議中,連寫《本草綱目》的李時珍都插上一腳,在《禽部》第四十九卷中,李時珍將已知的八種說法作一比較,最後選定注解《爾雅》的郭璞之說,但最終也只是在伯勞鳥的「形體」上作考證而已,而李時珍做伯勞鳥的形體考證,應當是擔心取藥錯誤的遺憾。《本草》中,李時珍將伯勞的「羽毛」,以及所棲息過的「踏枝」都當成藥來用,說是帶上伯勞鳥的羽毛,可以治小兒「羸瘦」之病(顯然是指消化吸收不良之病),而使用伯勞鳥踏過的樹枝鞭打小孩,則可治「語遲」之病(所指為說話遲鈍之病)!據此,《本草》顯然有精闢之語,也有無稽之言!

到底鵙是哪一種伯勞鳥?《詩經‧豳風》中的豳地,據考證係位在今日陝西栒縣、邠縣一帶。如此,鵙鳥應該是分佈在相對較北邊之「灰背伯勞」!近人揚之水在其《詩經名物新證》一書中,即認定鵙鳥當為「灰伯勞」。而由高明乾、佟玉華、劉崑三人合著之《詩經動物釋詁》中,則言:「伯勞同屬的鳥有多種,詩中的鵙是泛指,今以常見的棕背伯勞釋之」!說實話,到底鵙是哪一種伯勞並不是很重要,而在豳地農耕的周代古人,當時能否那麼明確的分辨十一種伯勞,應該也是存疑的。

勞燕分飛,不同的鳥飛不在一起,本也不足為怪,英文成語也說:「Birds of a feather flock together」?當情盡緣了,男女各自分飛,看來也未必是件壞事,只是這跟燕子、伯勞怎麼飛,飛哪裡,自然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

Thursday, January 14, 2010

諸葛亮舌戰群儒,揚子雲投閣而死?


《三國演義》中,劉備當陽慘敗,乞救兵於東吳,意欲連兵赤壁以拒曹操。此時,諸葛亮隨同魯肅隻身來到東吳,與江東英傑見面之後,因戰降意見相左,乃有「舌戰群儒」之經典。其中汝陽程德樞嘲笑孔明「好為大言,未必真有實學,恐適為儒者所笑耳」,引來孔明「儒有小人君子之別」的一番大論,而其中提到小人之儒時,其議論如下:「若夫小人之儒,惟務雕蟲,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且如揚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閣而死,此所謂小人之儒也;雖日賦萬言,亦何取哉!」於此,揚雄成了屈膝投靠王莽,留下千載罵名跳樓而死的小人之儒!《演義》中言之鑿鑿,然此言不真,略說明如下。

揚雄一生,歷經西漢宣帝、元帝、成帝、哀帝、平帝、及新莽五朝,其生於漢宣帝甘露元年,卒於王莽天鳳五年,得年七十一歲,而非死於跳樓。四十二歲之前,揚雄居蜀不出,劉禹錫《陋室銘》所稱的「南陽諸葛盧,西蜀子雲亭」,其中子雲亭,指的就是揚雄在成都附近郫縣老家所建的亭子。而《演義》中所謂的「日賦萬言」,顯然是指揚雄於漢元帝元延元年至三年間,擔任「黃門郎」時所寫的《甘泉賦》、《河東賦》、《羽獵賦》、《長楊賦》等四篇大賦!然而揚雄自己在《法言‧吾子篇》中明確的說道:「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為也!』」如此,四十四歲以後的揚雄,顯然就不再作賦了,而揚雄其他賦篇如《蜀都賦》、《檄靈賦》、《太玄賦》、《逐貧賦》、《酒賦》、《反離騷賦》等,應該都是元帝元延三年以前的作品。王莽篡漢於孺子嬰三年十月(亦即王莽居攝之第三年,時為公元8年),而揚雄作賦停筆於元延三年(時為公元前10年),其間差距近18年,因此將曲身事莽,日賦萬言兩件事連在一起數落揚雄,真的有些說不過去!

話說王莽於元始五年毒死平帝,並立兩歲之劉嬰為帝,自稱「假皇帝」,並改元「居攝」(自居當攝政王之意),又於孺子嬰三年(居攝三年十月),改元為「初始元年」,十二月,強迫劉嬰禪讓皇位,稱帝並改國號為「新」。此時之揚雄,年已花甲加一,且從元延三年至孺子嬰三年王莽篡漢,揚雄一直淡泊的擔任「黃門郎」的小官,不鑽不營,而於蘭台石室中博覽群書,自得其樂!顯然,其「青春作賦」之時光已過,然「皓首窮經」之努力則未止歇!

王莽始建國元年(公元10年),揚雄已然六十三歲,因「耆老久」,從「黃門郎」轉為「太中大夫」乙職,但此一職務絕非他自求而來。始建國二年,劉向之孫,劉歆之子劉棻因上呈「符命」以投王莽所好,反遭放逐,復因劉棻曾經向揚雄詢問「奇字」(揚雄顯然是位文字學家),在「辭所連及,便收不請」之命令下,連帶獲罪!當衙吏前來收補之時,揚雄正於天祿閣上校書,因自知死命難逃,便從天錄閣上魚躍而下以求自我解脫,惟高齡如此,投閣竟然未死,確也一奇!王莽得知揚雄遭收補後,以「雄素不與事」,加之牽連不過因問字之故,遂乃「有詔勿問」。如此,揚雄跳樓有之,然未死之,因此《三國演義》舌戰群儒中,以揚雄投閣而死的說法,當然是不成立的了。

王莽始建國五年,揚雄已然六十六歲,受莽詔不得不為《元后誄》,復受命而寫《劇秦美新》,致使揚雄成為新朝之御用文人!然以當時之環境,文人如揚雄者,似乎也沒有多少選擇!而後,南宋朱熹在其模仿《春秋》及《左傳》之《通鑑綱目》中,大書「莽太夫揚雄死」!自是,揚雄罵名垂之千載矣!然而《三字經》中卻有「五子者、有荀揚、文中子、及老莊」之句,看來同是南宋大學者的王應麟,在是非之取捨上,與朱熹的偏好是很不一致的。

《三國演義》中對揚雄做賦似頗有不滿,事實上,揚雄在其《自序》中,將其做賦的諷建目的以及結果,說的很清楚,而其結尾數句,也表白了何以不再做賦的原因,錄之如下:「雄以為賦者,將以諷也,必推類而言,及麗靡之辭,閎侈鉅衍,競於使人不能加也,既迺歸之於正,然覽者已過矣。往時,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賦欲以諷,帝反縹縹有凌雲之志,繇是言之,賦勸而不止,明矣!又頗似俳優淳于髡優孟之徒,非法度所存,賢人君子詩賦之正也,於是輟而不復為。」風雅頌也好、賦比興也罷,如果儒家硬要將「法度」套在文字之上,那詩詞歌賦、戲曲小說,所能發揮的想像空間,又還有多少呢?

皓首窮經之揚雄有之,投閣而死者則未或見,以諸葛孔明之賢,是不可能弄錯的。如此,《演義》之辭,在漢賊不兩立的框架下,讀之能不慎哉!



Thursday, January 7, 2010

「建寧二年正月乙亥日」郭林宗卒年記

依據《昭明文選》中蔡邕所撰之《郭有道碑》,述郭林宗之卒日為「稟命不融,享年四十有二,以建寧二年正月乙亥卒」。然漢靈帝建寧二年正月並無「乙亥」日,是以知原文在輾轉翻刻之下,或年,或月,或日,必有一誤!否則以蔡邕對郭林宗之熟稔程度,加之刻石立碑之日有近萬人同觀覆核,因此蔡邕筆下之生卒日期,是不可能有所誤記的。

若「正月乙亥日」為確然,則依據方詩銘、方小芬《中國史曆日和中西曆日對照表》所載,郭林宗當卒於靈帝建寧「四」年,而非二年。若「二年正月」為確然,則「乙亥」日當改為「乙巳」、「乙卯」、「乙丑」(若乙字正確),或「辛亥」、「癸亥」(若亥字正確)五者之一。

因此,排列郭林宗之可能卒年,可為下列任一:
1. 建寧四年正月乙亥日(十四日):即西曆171年三月八日
2. 建寧二年正月乙卯日(十二日):即西曆169年二月二十六日
3. 建寧二年正月乙丑日(二十二日):即西曆169年三月八日
4. 建寧二年正月辛亥日(八日):即西曆169年二月二十三日
5. 建寧二年正月癸亥日(二十日):即西曆169年三月八日

由於建寧二年正月無乙亥日,因此王利器《鄭康成年譜》及陸侃如《中古文學系年》二人,均直接將郭林宗之卒年繫於建寧四年。考之袁宏《後漢記》,建寧二年九月後,尚有郭泰悼念三君、八俊之死之慟詞,因此以郭泰卒於建寧二年正月之說顯然有誤,基此,郭林宗之卒年,當可確認為建寧四年正月乙亥日。而《文選》二、四之差,當為翻刻使然,魯魚亥豕,帝虎根銀,實亦難免爾。

中國以干支記年由來已久,雖起源迄今尚無定論,但以夏朝君王已用天干之名,如亂改曆法的無道君王「孔甲」,中有「甲」字,敗給商湯的夏桀「履癸」,中有「癸」字,而商朝君王則幾乎均以天干為號,如遷殷之商王「盤庚」,中有「庚」字,攻打鬼方的「武丁」中有「丁」字,殺周文王父親季歷的「文丁」,中有「丁」字,以及最後之商紂王「帝辛」,中有「辛」字等等,應足見中國使用天干之早,至於地支之使用,各家說法不一,似亦當發生在殷商時期,然郭沫若先生在其《釋干支》一文中,則以為地支乃古代巴比倫人之創作,而後輸入中土。

東漢章帝元和二年(西元85年),朝廷下令正式推行「干支記年」,從此六十循環之干支法,成為中國歷朝歷代記年之標準,直至清宣統三年(辛亥),孫中山武昌起義,西曆漸行,而民國三十八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肇建,改採西曆,從此西曆竟成為中國記年之定格。世界各地曆法起源於天體運行之「星象」,而西曆則以耶穌誕生之年為「西元」之始點,並僅以數字累進,其方便自有,然背後天象運行之美感,則已不存。

建寧四年,東漢大儒郭林宗下世,前往山西介休悼祭者,竟成千上萬絡繹而至!入土之日,由「篆隸雙絕」之大師蔡邕主筆祭奠,並刻石以銘,終壽四十有四的郭泰,生榮死哀,或可以含笑九泉而無憾矣。

Tuesday, January 5, 2010

郭泰從徐稚之善,立德垂百世之師

東漢末年,年方十一之徐稚隨其父往見名士大儒郭泰,見郭泰正命僕傭伐樹,問所以,得知郭泰以為四方之屋內若有樹,是為「困」也,徐稚笑問,若人居四方之屋中,豈不成「囚」?郭泰窘甚,遂罷伐樹而從徐稚之言。以名重天下之大儒而能如此從善,確實不易!此一故事,正好似王安石著《字說》中,以「坡」為「土之皮也」,東坡聽聞大笑,遂以「滑」字豈非「水之骨也」以難介甫。如今,王安石《字說》所解之字已百不一存,而「徐稚救樹」的故事,卻與郭泰從善如流之胸襟,同而傳之後世。

《後漢書》載郭泰往見李膺,李膺「大奇之,遂相友善,於是名震京師」!李膺何許人也?《後漢書‧李膺傳》上這樣說:「士有被其客接者,名為登龍門」,足見郭泰開始受到注目,確實是因為與李膺交往的關係,其後林宗返家歸隱,「衣冠諸儒送至河上,車輛數千,林宗唯與李膺同舟而濟」,如此,在他人從遊不得,卻又能與李膺同舟共濟之下,郭泰的名聲自是更為響亮!然而郭泰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依據《後漢書‧郭泰傳》,曾讓蘇軾深自折服的范滂,在他人問起郭林宗為人如何時,以數語描述如下:「隱不違親,貞不絕俗,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吾不知其它」,這樣的郭泰,超俗而不絕俗,歸隱而不忘親,而天子、諸侯也都難以攀近其身,確實很有個性。

然而,對於郭泰自己所在乎的朋友,就是花再多時間他也願意。《世說新語‧德行篇》中曾這樣描述:「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車不停軌,鸞不輟軛,詣黃叔度,乃彌日信宿」,由此可知,郭林宗選擇交往的朋友,是極有原則的。在這裡,袁奉高就是舉薦陳仲舉(陳蕃)於窮巷的袁閬(音ㄌㄤˇ),而黃叔度則是當時號稱「顏子復生」的黃憲,兩人皆係天下名士,再加上徐稚,蔡邕,郭泰的往來之士,無一不鼎鼎大名。看人,顯然真要看他交往的朋友。

靈帝建寧二年,黨錮禍起,郭泰以憂時過甚而於正月乙亥殞逝,享年僅四十有二。是時,「四方之士千餘人,皆來會葬,同志者,乃共刻石立碑,蔡邕為其文。既而謂涿郡盧植曰:『吾為碑銘多矣,皆有慚德,為郭有道無愧色耳』。」當時從四方前來送葬的,另據《八家後漢書輯注》中謝承所說:「泰以建寧二年正月卒,自弘農函谷關以西,河內湯陰以北,二千里負笈荷擔彌路,柴車葦裝塞塗,蓋有萬數來赴。」由於謝承乃三國東吳人氏,且為孫權夫人之弟,更易於接觸歷史典籍,是以較現存由南北朝宋國人范曄所著之《後漢書》,更臨近郭泰年代,是以其言當亦更可採信。如此,郭林宗入土之日,直是萬人空巷,舉國同悲!由於郭泰乃山西太原介休人士,退隱後即講學於此,以是當時送葬之清流名士,亦畢集於此!如今尚存之郭有道墓,據聞其封土即為會葬人士所一一掬堆而起。

蔡邕寫《郭有道碑》時,對於郭泰的個性,以「聰睿明哲,孝友溫恭,仁篤慈惠」描述;對於他的處事,以「砥節厲行,直道正辭,貞固足以幹事,隱括足以矯時」含括;對於他的學問,則以「百川之歸巨海,鱗介之宗龜龍」總結;至於教育後進,以「收朋勤誨,童蒙賴焉」八字表達感激;對於他無意仕進,又以「蹈鴻涯之遐跡,紹巢許之絕軌」讚許。蔡邕自認以這些文辭總結郭泰當毫「無愧色」,而對於後輩的我們,似乎也只能此一碑銘中,細細感受郭林宗當時的聲望,以其他對時事所產生的影響。

介休以「三賢故里」而聞名,顯然郭泰也部分造就了介休,四年前,我從太原一路南下至高平祭祖,過清徐、祈縣、平遙、介休等地,父親口中的故鄉風光便一一印入眼簾,清徐的醋,祈縣的喬家大院,平遙的古城,以及介之推不言祿所在的介休,所有的歷史記憶,逐一與少時所讀所聽激起共鳴,然而,我也想起翁景明教授對自身不努力,但靠先人遺澤過活所提出的警語:「靠祖宗留下來的遺產過活,那算是什麼英雄好漢!」郭林宗以短短四十二年的時間,成就天下大名,連送殯之日,往祭者都成千上萬不辭道路險阻而來,以表示對一代大儒之尊重與景仰,而當年翁師於台北靈糧堂出殯,故舊即門亦逾千人蒞會,想來對大師的景仰,千古咸同。郭泰所依靠的,絕無祖蔭,亦鮮同朋庇護,而是自己長年努力之積累,然而郭泰不立言,不立功,卻以立德一項,為他人師表,後世永傳。

生命自有起落,於不同時空背景亦自有其絢爛與寂寞,然我輩汲汲於名利,碌碌於富貴者,千帆過盡,所為者何?又可曾想過古人所謂之三不朽,為後世師,作他人則?而今即或能以萬貫之財成就合抱封樹,傍青龍,穴蟾蜍,並立碑綴文以飾,然若無令人景從之德行,看來也勢必與草木同朽了。

Saturday, January 2, 2010

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食取人,當記宰我


司馬遷在《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寫道:「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而孔子在《論語‧公冶長》中亦說道:「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 於予與改是」。如果說以言取人會失去充分認識宰予的機會,而孔子又因為宰予的言語能力,而從此改變了觀人的角度,那宰予理應不是很會說話才是。但孔門四科,卻偏偏又將宰予列入「言語」一門之首位,《史記》還說他:「利口辯辭」,實在不解其中道理何在!

宰予曾經晝寢,孔子罵他:「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於予與何誅!」這幾句話歷來都是認定孔子對於宰我白天睡覺這事大不諒解,是以將之比喻為「朽木」、「糞土之牆」。東漢王充,在其《論衡‧問孔》篇中,對孔子因為宰我只不過睡睡覺,便大發脾氣且喻之為朽木糞土,實在很不理解,於是他說:「責小過以大惡,安能服人」?這是歷史上第一次有人替宰我鳴冤不平,而在國學大師南懷瑾的眼中,卻將「朽木糞土」的說法,解釋為關懷而非責罵。他認為孔子以宰我「身體虛弱」,所以通融他可以白天睡覺,而不需予以過份苛責!我們不知宰予曾經晝寢過幾回,也不知他到底是否在正午間睡覺,更不知他是否曾跑回宿舍「蒙頭大睡」,還是僅僅偶一「夢見周公」而已,然南懷瑾之翻案文章,聽起來似乎也不無道理。

孟子在《公孫丑》篇中說:「宰我、子貢、有若,智足以知聖人」,足見宰我的聰明才智,顯然孟子也都知道!那「宰予晝寢」,也就不能僅解釋說宰我平日不努力用功讀書,而真的有可能是指宰我體力不濟,不宜過份要求的意思,至於宰我何以體力不濟,還是患病嗜睡,便史無記載了。但孔子周遊天下時,依照《孔子家語‧記義》的記載:「孔子使宰予使於楚,楚昭王以安車象飾,因宰予以遺孔子焉」,足見孔子是曾經派過宰予先行前往楚國探路的,所以如果說宰我身體不好、體力不濟,應該也只是某一特殊時段間的狀況而已。因此,我們從宰我跟在孔子身邊周遊列國多年,並委予「廚師」之責下,或許就是希望宰我能在君子遠庖廚的伙房內,比其他同學都能順口多吃點東西吧!

東坡流放,雖未自創食譜,但世有「東坡肉」以傳,袁枚歸隱,悠遊小倉山間,則有「隨園菜」留後,於今但知有「一品鍋」、「懷抱鯉」等「孔府菜」令人垂涎,而當年孔子「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的如此挑剔,只不知宰我在周遊列國時的庖廚之內,於那麼多規矩,而食材之又那麼有限下,還能替孔子作出多少令後世欣羨的美食!而今侍奉孔子挑嘴的宰我食譜早已不傳矣,是天喪斯食,後人無緣也,惜哉!能不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