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September 30, 2009

韋叢王弗錄鬼簿,元稹東坡齊悼亡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是《三遣悲懷》中元稹思念亡妻韋叢的名句,而「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則是蘇東坡在《江神子》一詞中,悼念元配王弗的頭數語。凡是讀過前述幾句的人,都很難忘懷這些情真詞切而又悽楚動人的句子。

然而,元稹二十五歲(貞元十九年)與韋叢結婚,不七年而韋氏忽亡,時元稹年三十一而韋氏僅二十七(元和四年)而已!貧賤夫妻百事哀的心境下,《三遣悲懷》即作於此時。無獨有偶,王弗十六歲嫁予十九歲的蘇東坡,婚後十年,亦於二十七歲(治平二年)過世,然《江神子》卻是作於王氏錄於鬼簿十年後的熙寧八年,當時子瞻已然年屆不惑,恩愛夫妻不到頭,且原配均於二十七歲羽化而去,稚子哭而幼女鬧,淒涼之情能向誰訴?

韋氏過世後兩年,元稹納安氏為妾,並且終於有了第一個兒子(韋叢嫁予元稹,七年間生了五個孩子,但僅一女名喚「保子」存活)。為了元氏納妾,陳寅恪在《元白詩箋證稿》中大罵道:「韋氏亡後不過二年,微之已納妾矣…。但微之本人與韋氏情感之關係,決不似其自言之永久篤摯,則可以推知。…綜其一生形跡,巧宦固不待言,而巧婚尤為可惡也,豈其多情哉?實多詐而已矣!」想元稹一生,先會崔鶯鶯,後娶韋叢,繼有安氏,最後又續絃裴淑,確實感情豐沛如若江河,並曾寫下「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名句,如此風流之人,如果硬是用「篤摯」或「堅貞」二字予以要求,應當是過苛了。

王弗卒後三年,東坡再娶王閨之(王弗堂妹),而蘇軾寫《江神子》一詞時,與王閨之已然結婚七年,我們不知道王閨之得見此詞後有無微詞,而史學大師陳寅恪對此則不曾針砭一語。此外,蘇軾於王閨之在世之時,即另有侍妾王朝雲隨於身旁。紹聖三年,朝雲於惠州疾篤之際,誦《金剛經》四句偈:「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隨即化去。東坡悵然有感,作《悼朝雲詩》,中有「此心一念償前債,彈指三生斷後緣」兩句,期望能「一念」盡償前債,俱斷「三生」後緣。此生已了,來生未卜的感慨,在渡海北歸前景不明的路上,無疑是格外淒涼的!想來,這正是東坡不願朝雲再跟著他過顛沛流離生活的切確心願!

元稹與東坡一生皆有三次婚姻,兩人情感之豐富在詩詞中隨處可見。元稹在韋叢過世後共寫有三十三首悼亡詩,而東坡之哀詞,僅「江神子」一闕便餘韻悠悠令人千古同嘆,至於于謙悼內「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也不過短短數語而已。人生裡的情,既不是以婚姻次數計算,也不能用詩詞多寡予以計量,而是那內心裡真真切切的感受。

梁實秋《槐園夢憶》一書,將與結髮夫妻程季淑的情愛,寫的令人太息,結尾數語:「緬懷既往,聊當一哭!衷心傷悲,擲筆三歎!」尤其令人動容。然梁氏於七十三歲之齡,原配過世未即一年,即續娶小梁二十八歲之韓菁清,而程季淑則如清風、若朝露,消逝矣!同樣的,楊振寧與杜致禮也曾一起渡過五十三年的歲月,然杜氏過世僅約三年,八十二歲的楊振寧遂另娶芳齡二十八歲的翁帆為妻,歲月顛倒,誰又是?顛倒鸞鳳,誰又非呢?

蘇詞《蝶戀花》有云:「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對元蘇梁楊而言,管他殘歲餘幾,情愛確實不足為外人道,至於流長斐短,無妨矣,亦不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