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February 25, 2009

何人不可為倉頡

日前習慣領域課間,蕭師問以幸福之「幸」與辛苦之「辛」,兩者差異何在?一時同仁語默!蕭師遂解之如下:「幸字頭上為『+』號,辛字頭上為『-』號,正向思考則得幸福,負向思考則必然辛苦!」語畢,但見眾生點頭稱是,勤做筆記。余聽後皺眉不已,蓋人人皆可為倉頡,然解字之基礎,需先求字之本源,而後再會其意,若全然以臆度為之,則恰如許慎《說文解字》序中所言:「馬頭人為長,人持十為斗,虫者屈中也!」看似有理,實則失之千里貽笑大方。

漢字自東漢許慎《說文》以至清末諸家,以小篆之字形解字成為定則,然「隸書乃小篆之捷」,而「小篆乃大篆之捷」(小篆體是大篆體的省寫),往上推之,大篆又是金文及甲骨的省寫,加之許慎未見甲骨,所錄重文多為各地所遺大篆或鐘鼎銘文變體,是以小篆雖仍大部保留甲、金字形,然因結構日漸簡略,難免失其原形原義,偶見遺誤亦在所難免。雖如此,許慎窮畢生之力,乃成六書之說,於上總結漢字字形之演繹規則,於下則開文字、聲韻、訓詁學研究之先河,確實值得擊節讚嘆景仰再三!余學無所歸,術無所成,然喜以倉頡為師,今見「辛」、「幸」二字之說,雖有推敲之意,不乏根銀之誤,不自舛陋,試為解之,以為眾人一笑。

先將「辛」字之演變例示如下:







細看甲骨,辛字實乃「人」字「倒立」之形,其中「二」字,不是一二之二,而是上下之「上」,以此說明人非正常站立,而是處於倒立之狀,其「艱辛」於是可知。金文將上字省略一橫,但仍處於倒立之形,篆書而後,形變之下,難見其義矣。蕭師將辛字之一點(隸書後,一橫改為一點)視為一個「-」號,其義不通,但歪打正著,原始字形本來確實就是一橫,以代表「上」的意思。

至於「幸」字,甲骨今不存其形,僅能以他字推導之。解字之前,請先看「逆」字字形演變:







逆字甲骨,左腳出而於途而巧遇他人「反向」而來(倒立之形),金文略同。至篆書,移左腳(止)字形與「ㄔ」字合併,成為「辵」(音輟)部,而所餘之「倒立人形」,再加上原本已經移走合併於ㄔ字之「止」字,形變成為似「羊」之形,但其本來之義,就是一個倒立的人形。再看另一個「報」字如下:







報字雖不存甲骨,然金文與篆書左半邊,明顯是個「幸」字,可以做為參考解釋幸字本義。以逆字右側倒立之人形觀之,報字左邊,幸字的下半部,應該也是倒立之人形。為求謹慎,請看現存甲骨之「執」字如下:






金文與篆文「執」字,字形左半部之「幸」字完全相同,而執字之甲骨,其字形明顯是一人正常站立,另一人則呈倒立之形。因此,合逆字、報字、執字三字以觀不存甲骨之「幸」字,當為兩人之形(一人站立、一人倒立)。如此說來,將幸字之上半部解釋成「+」號,則已明顯有誤,而再將幸字與辛字之上半部,分別解釋成「正向」與「負向」,用以說明正向則幸福,負向則辛苦,則又牽強引伸矣。

古人讀書,敬倉頡有如聖人,因而書寫廢棄之紙,絕不隨意拋棄,而需於「惜字亭」(亦稱敬聖亭)燒之。小時書寫廢棄之紙,父親一律囑我丟置於「字紙簍」中,而後亦以火化之,蓋所敬者,確實「字」也!今所存之惜字亭已然不多,而南投集集之「明新書院」古風猶在是以其亭尚存,值得一記。如今電腦橫行,印表機霸道,眾人早已然不再以書寫為樂,而均已打字替之,是以古訓「文如其人」已然不再可信,而廢棄之紙亦可回收再用,焚之則製造環保議題!雖說古今不同,然文以載道,文以表意,文以傳情,自古則同。父親於長孫就讀小學之際,留言筆記八字:「識字之始,痛苦之始」,想其苦本不在文字,而在文字所傳、所載之內容也。

傳聞倉頡造字「天為雨粟,鬼為夜哭,龍為潛藏!」文字隱藏之魅力,有無法表達者,識之辛苦,是幸亦不幸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