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uly 14, 2007

掠人之美與成人之美


連續兩次的公司檢討會中,見某單位主管將其他單位的「成果」視為已有。瞠目之餘,使我想起左傳襄公二十六年記載楚鄭交戰的故事。話說楚將穿封戍虜獲鄭國大夫皇頡,但公子圍為爭其功,謊報皇頡係其虜獲,兩人僵持,便請伯州犁仲裁。伯州犁得罪不起公子圍,便決定以皇頡自己的口供做為答案。伯州犁在堂上用手高高的指著公子圍說:「王子圍,寡君之貴介弟也」,然後換個姿勢,用手低低的指著穿封戍說:「穿封戍,方城外之縣尹也」,強烈暗示兩人尊卑之分後,再問皇頡是誰俘獲了他!皇頡善解其意,便說是「公子圍」抓到了他!穿封戍當堂大怒,追殺公子圍而不果。以上歷史,公子圍「掠人之美」,而伯州犁則「上下其手」,兩個人共同攫奪了穿封戍的功勞,而穿封戍又不願成人之美,當場發飆,追殺公子圍而未成。日後,公子圍變成了楚靈王,穿封戍的下場是可以想見了。

我們知道戰爭不是一人之力可成,也相信穿封戍能擒得皇頡,必然有他人之幫助,或許,公子圍在交戰過程中有合圍之功,或是有掩護主力的任務,也或許,有佯功誘敵的過程,甚或是,他身本就是運籌帷幄的主帥,因此當皇頡被俘時,公子圍也是有功勞的。但不論如何,擄獲皇頡的事實只有一個,但遺憾的,經過中間人適度的包裝處理,是非便難以分曉,再遇到一個識相知趣的皇頡,曲直恐永無大白之日矣。台上掠人之美,台下附和有加,而那個身披箭簇攖敵不悔的穿封戍,心裡的滋味,當然是極為不好受的。

左傳內有「掠人之美」的歷史,左傳外則有「成人之美」的故事。世說新語文學第四裡,記載了鄭玄贈注予服子慎的故事:「鄭玄欲注《春秋傳》,尚未成;時行,與服子慎遇宿客舍,先未相識。服在外車上,與人說己注傳意;玄聽之良久,多與己同。玄就車與語曰:『吾久欲注,尚未了;聽君向言,多與吾同。今當盡以所注與君。』遂為服氏注。」鄭玄成人之美,而服虔受鄭玄之贈,也不辱使命完成《春秋左氏傳解誼》一書。論語有云:「君子有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當此之謂。

公子圍掠人之美,與穿封戍對簿公堂,而穿封戍不解人情,逼的伯州犁不得不上下其手以解自身之危,而穿封戍當堂作怒欲刺公子圍而不成,其日後悲哀下場也自然已然注定,如果穿封戍當時不對簿公堂,直接成人之美,讓公子圍得坐享其成,那日後成為楚靈公的公子圍,說不定還會投桃報李,以報先前「成人之美」的協助,當然,也可能因為「知其所短」,進而遭遇不測也說不定。至於鄭玄,贈注於服虔,以成他人之美,而服虔之注今已亡逸,若其本尚存,想來服虔亦會於其注本中提其鄭玄相贈乙事,畢竟君子成人之美,更不掠人之美。

天下事,君子有成人之美,可矣,成人之惡,小人反是,至於掠人之美,雖不至於稱上惡字,但畢竟是件不光彩的事情,實宜規之避之,若已然發生,還於公堂之上侃侃而談,則不知當何以形容,宜乎穿封戍欲刺之為快矣。

世有君子,亦自有小人,君子不黨,而小人成群,成人之美幾希,而掠人之美何多哉!

Sunday, July 8, 2007

豈是功成身合死,可憐事去言難贖

電視名人孫大偉製作「眷村」 系列兩集,將其嘉義志航新村改建,以及生活在裡面的老兵、眷屬的故事,細細的呈現大家,而配樂,採用了女歌手范偉祺所演唱的「那些花兒」一曲,看著看著,聽著聽著,便自然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眷村生活。 而後眷村改建,叔伯姨嬸各自搬遷,再回到改建後的眷村,平房不再,高樓遽起,疏離感增加而親近感也漸漸淡去,歌詞裡:
我曾以為我會永遠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們已經離去在人海茫茫
她們都老了吧
她們在哪裡呀
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幾句所訴說的,正合年華老去各散天涯的情景。

如今,第二代的我也已略近五十,父母則已百年,在此七七抗戰七十年後的時刻裡,我們已聽不到政府對這段事實的報導,似乎,一切均已煙消雲散,也似乎,那段傷痛的歷史,只屬於對岸的中國!政治的粗鄙,竟然可以一至於此,除卻嘆息無奈,我也無能多言。

那一段歷史中的長輩,每位長輩或多或少都有所付出,而離鄉背里,割慈忍愛千里至台,而後分隔近四十年,有家回不得,有娘見不得,如此催折,恐怕是彼等一生最大的付出。如今,彼等或已天命終老,湮沒於此,或已風燭垂暮,去日苦多,但在那風雨飄搖的年歲裡,靠著所有人的胼手胝足,方才打下了台灣的些許基礎,於今想想彼等當時的付出,我們該用什麼心態去面對那段史實?

「遺忘」是人性,「記載」則是史責,欷噓之間,不由得使我想起文徵明「滿江紅」一詞中,因不平於死難的岳飛,所抒發的兩句: 「豈是功成身合死,可憐事去言難贖」,以及袁崇煥,在「邊中送別」詩中的另外兩句:「策杖只因圖雪恥,橫戈原不為封侯」。岳飛因莫須有而死,無辭可辯;袁氏受離間而亡, 含冤莫白,彼皆有功於國家,然其悲慘下場,只能在歷史的記憶中求得平反而已!

彼等長輩,當年所為的,是國家民族,是以輕生死,拋頭顱,沒有個人的利害考量,正是「策杖只因圖雪恥,橫戈原不為封侯」。而今殘燭悠悠,我們又何忍以今日政治的眼光,一筆抹煞那段不可輕忽的歷史?果如是,那豈不真是「豈是功成身合死,可憐事去言難贖」? 我們因前人的努力而有此,知恩惜福,自當想望長輩替我們付出的那段慘澹歲月,並給予應有的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