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16, 2007

故作小紅桃杏色,尚餘孤瘦雪霜姿


記得讀過一篇短文,文內是說:有天身體的所有器官在一起開會,談論誰比誰重要,於是眼睛說它最重要,因為沒他會到處亂撞,不視危險,而耳朵說它最重要,沒有它會得不到訊息,也無法有效學習,再而後,腿說它最重要,因為沒它不能行走,嘴也說它最重要,因為沒它不能溝通,也不能吃飯,就這樣,各說各的重要,大家吵成一團。這時,「肛門」說它很重要,因為沒有它不能排泄廢物!各器官突然一愣,又剎時大笑,以為它只是個處理廢物的單位,哪有什麼重要!肛門一氣之下,緊閉起來,三天不工作,到第四天,眼睛開始流淚,耳朵開始重聽,手腳浮腫,大腦昏漲,腹肚外突,神經也漸漸失調,各器官於是一致決定:還是肛門最重要!

試問:那個器官不重要?一旦有器官不工作,問題自然於焉產生,其重要性便相對突顯出來!基此,不出問題的單位,表示工作運作的很順暢!而它的重要性便相對的也不凸顯,但是如果予以輕忽,經年累月而下,哪天出了問題,再去凸顯它的重要性,亡羊補牢,恐怕也只能徒呼負負,無奈而已!反過來說,一直出問題的單位,雖凸顯了重要性,但不也等於宣告了「我有問題」?相輔相成的器官,本不該爭什麼重要性,而組織裏的大小單位又何嘗不然? 重要性與自我的價值,實不應吹壘自捧,也不宜用「關閉」功能的賭氣方式予以表現。

每個器官(組織),都有它的功能,就如同一部機器需要螺絲釘一樣!無論大小,都很重要而且不能忽略,假如僅僅偏重一樣功能,就如同偏食一般,始不見困擾,時日稍久,均衡問題必然產生,而懂得防微杜漸的先知者,是不會讓問題發生或是擴大的,而偏食者自己,如果不能善自調整,依然我行我素,我思我故,養雝成患之日,尾大不掉之時,恐亦不遠,可不慎哉!

管理學大師Michael Porter提出價值鏈觀念時,將公司的功能區分為「主要」功能與「支援」功能,這兩種功能本有相依性,且互為表裡,並沒有價值高低的問題,但在獲取最大利益的基礎上,資源的配置上確實有所不同,甚至Porter再繪製價值鏈的圖示時,還是用支援功能來「撐起」所謂的主要功能,並未將支援功能予以輕忽,或視為不重要。隨環境變動,組織越行複雜,每增生一個單位,就表示有其需要性,而其需要性亦正表示其重要性,只要把所設定的功能做到最好,價值便能顯現。事實上,沒有任何單位可以獨立於其他單位,「團隊」二字,顯然不是指個體,是群體,更是大群體!

戰場廝殺,以前拼體力、拼智謀,現在拼的不只是武器,還拼指揮、拼通訊,拼後勤、拼訓練。唐朝安史之亂,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玄宗慌了手腳,啟用老將哥舒漢出守潼關,臨行前玄宗宴請哥舒漢,哥舒對玄宗說:「望皇上一任信之」(請皇上完全相信我,讓我放手一搏),在獲首肯後方才出兵。哥舒至潼關後,一戰而敗,見安祿山勢盛不可敵,乃堅守不出,但玄宗見哥舒久守不戰,又受讒言,擔心哥舒亦會謀反,遂三番兩次派人催戰,哥舒嘆道:「此役勝負,不決於疆場,而決於宮廷之內」!可見不論哪一位長官榮膺什麼職務或責任,都需要「後台」老闆的支持,有能力又受支持,功業可立,反之,有能力無支持,或是有支持無能力,都將了然收場!那到底是哥舒漢所帶的兵會不會打仗重要,還是哥舒這位將軍重要?亦或是玄宗是否給予信任來的重要?歷史告訴我們,三者缺一不可,沒有功成的枯骨,哪來的得勝將軍?二次大戰,巴頓將軍驍勇善戰,指揮所屬直指柏林,記者說他是「鐵血將軍」,而士兵則說:「Yes, his guts, our blood」(是啊,他的膽子,但卻是我們的鮮血),巴頓的成功,還是要靠士兵一點一滴的努力才能壘成,那怎能說士兵不重要呢?「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士兵當然重要,只是,小人物總是屬於被輕忽的一群!但輕忽不表示他們不存在!更不能說他們不重要!「老兵不死,只是逐漸凋零」(Old soliders never die, they just fade away!)。我想是的,奉獻犧牲的老兵,雖漸漸退出舞台,但以生命成就的歷史,識得的人,無可遺忘,不識得,又怎會記得?

宋神宗時,御史李定等誣告蘇軾藐視朝廷,因而發生「烏臺詩案」,蘇軾為之囚禁百日將死而未死,後受王安石之搭救,勉強撿回一命隨即貶往黃州,心境轉折之際,寫過「詠紅梅」一詩,詩云:
怕愁貪睡獨開遲,
自恐冰容不入時。
故作小紅桃杏色,
尚餘孤瘦雪霜姿。
寒心未肯隨春態,
酒暈無端上玉肌。
詩老不知梅格在,
更看綠葉與青枝 。

此詩自述了東坡「一肚子不合時宜」卻又孤芳自賞的實情,然而與人相處,又怎能八面玲瓏?又怎能毫無怨憤之時?真如此,恐怕多少也有些鄉愿。在意氣相輕的「新舊黨爭」中,傷害了宋朝的元氣,而又有何人得利?滾滾長河中,王安石、呂惠卿、司馬光、歐陽修、沈括、蘇東坡,於今俱往矣,如今誰新誰舊?孰重孰輕?如果在群眾中你不是主流,那不重要,而重要的是永遠不能忘了自己的價值與差異。陳勝發跡前一句「雁雀安知鴻鵠之志哉」、蘇軾流放後一句「尚餘孤瘦雪霜姿」,都是不妄自菲薄而有信心的獨白!人之莫己知,又如何?不輕忽而能相信自己,才是奮力向前的重要支柱。

Thursday, January 4, 2007

耳可得聞,而口不可得言 - 遺忘的美德


漢朝伏波將軍馬援,在前往交趾的征戰過程中,曾寫過一封家書,訓誡自己的兩個侄子,後世將此家書取名為:誡兄子嚴、敦書,其中良言美句甚多,而其中:
聞人之過,如聞父母之名,
耳可得聞,而口不可得言
兩句,在八卦充斥的今天,看來令人格外醒目!

何以馬援對後輩要特別提醒「得聞不得言」這樣一個訊息?顯然,「流長斐短」的話自古以來就有,而「曾參殺人」傳言壓力所造成的「人言可畏」,想必也困擾著大將軍馬援吧。尤其在上位的人,稍有言語,作為屬下的人,輕則「揣摩上意」、「加油添醋」、「以訛傳訛」,重則「狐假虎威」、「拿著雞毛當令箭」,更何況是道聽途說所知道的「他人之過」?談論他人過失,很容易,要自己不犯指證的缺失,很難!但重點是一旦他人知道你在談論他的是非,天下實沒幾個兼容並蓄肚大能容的老好人,口舌之爭一旦引起,是又何苦?因此馬援以「可聞而不可得言」,要子侄輩一個字都不講,以沈默作為戒慎誡懼的要求。

以前我很好奇,何以馬援還允許子侄「聽之」?卻不要求「聽都不聽」!隨年紀漸長,才知道「聽都不聽」對別人也是不敬,要是聽都不聽,不也斷了訊息來源?「眾口鑠金」的狀況自來有之,所以重點還是「勿妄言之,勿妄聽之」,視、聽、言、動之間,一定要有自己的判斷能力。而一旦言之,便需對自己的話語負責,今日所言「傳聞證據」四字,將責任歸給上一手所傳遞的人,而不歸咎自己未予查證便擅加傳播,其實是相當沒有道德的。

「興訟」這年頭成了家常便飯,實不知與人有怨,訴諸法律,贏了面子又如何?如果說這就是所謂「找回是非正義」,那天下人心中便不需存有道義,只需在乎律法即可,也正因如此,如今的社會,才會訟案不絕,是非莫衷!待法院判下,正義不是來的太遲,就是更加混淆!古人常以:「這是什麼個世道」來形容是非渾沌的年代,而今之社會,大概也去古未遠!如以法律所謂「負面表列」的硬性文字,當作行為的基準,當然會發生諸多「不違背法律,但不合乎道義」的現象。茲舉一例,大水來時,有人行將滅頂,而記者在旁,花時間大做說明卻不伸援手,如此,不違法律但豈合道義?為人處世,首重道義,無道義方循法律,一旦循之法律,是一方已棄道義矣!用法律當話說,真是何其不幸!

古風既失,興訟成為常態,而「按鈴申告」更成為博取鏡頭的秀場!在清朝,民告官,那是要「滾釘板」的!而民互告,也要先「打板子」,以確保人民不會「好訟成性」,電視上看到的「擊鼓申冤」,是古代版的「按鈴申告」!而所謂滾釘板,不是在板子上釘滿釘子,然後叫人一路滾過去,而是要人拿了木製的「放告牌」(今天是一張紙叫做民事訴訟書,若是刑事罪變會直接提起公訴,是不採行「告訴乃論」的),然後身體向下,全身躺在像是插花用的鐵板上,鐵板上佈滿鐵針,由差役四人扛進去官衙,對承接訴狀的執事官員,一個字一個字的將訴狀內容「背出」,只要有一字背錯,執事官員便不予受理,算是白告白挨了!如果都背對了,還是要自己從鐵板上站起來,那時已經一身是血,至於那個放告牌,是拿來護住心臟部位用的,要不一針扎深了,就掛點啦!今日,如果打板子的規矩還在,又如果滾釘板的制度也未廢止,應該是不需要那麼多法律相關人員吧!

在宋朝,犯人服刑至囚所,入得牢房,是要挨足一百「殺威棒」的!顧名思義,就是拿木棒打一百下,至於打「哪裡」,可就沒說一定是屁股了!明朝初期,原本還有「廷仗」制度,就將得罪皇帝的大臣,在朝廷上直接以木棒「侍候」!廷仗打哪裡,打多少下,規定不同,重要的是還有一種叫做「脊仗」,脊仗就是打背部,弄不好,脊椎都給打斷了!那人也就廢了,不是嗎?藉此,看你還敢不敢胡作非為!殺威棒也罷,廷仗也好,較之今天看守所的待遇,好的太多了。所謂「牢獄之災」,在以前要是能活著出來,不容易啊!也因此,想盡辦法花錢打通關節,以免去非死即傷的牢獄之災,也是可以想見的了。

「獄」這個字的造型,左右兩隻犬,中間夾個「言」字,看來是用兩隻狗來看住多口舌之爭的人了(「言」字本義就是以口、舌說話的意思)!如果不多言惹禍,那兩隻「看門狗」當然也就可以省省了!言語上的紛爭,進而惹起粗暴行為,所以說「一言不合,打將起來」!而最後,就得以妨害治安進得牢獄囉。許多事,耳中聞得,嘴上言不得!看得,亦做不得,成語說:「能忍自安」,還真是有些道理!

馬援一書,講的其實就是「慎言」二字,進而使自身「敦厚周慎」、「謙約節儉」,一位出征在外的老將軍,戎馬倥傯之際,於千里之外對自己的子侄寫了這麼封信,想必是有很大的憂心的,而掛慮的竟是子侄「好議論人短長」的口舌是非,其諄諄之語,耿耿之心,夜來讀之,心裡確實有一陣自省!

Monday, January 1, 2007

莫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台北2007跨年晚會,蔡依林站在郝龍斌身旁,但竟然不知那正是新任的郝市長,人問之遂尷尬不已! 而郝市長自我解嘲道:「領域不同,他不以為意」,我想郝能泰然如此,確有乃父之風!

其實,對蔡對郝兩人而言,那也未必就是尷尬,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者,正如過江之鯽,熙熙攘攘於一時,不多時便消逝無蹤了,而今日當紅如蔡依林者,焉知不久後不就如同昨日黃花?他日再問蔡依林者誰?恐怕後生也是丈二金剛,莫知所云矣,名與利,一切都是曾幾何時!

姪女在高中時曾經問我:「蔣經國是誰?」我與家兄只能苦笑,知名如經國先生,亦未必為晚生所曉,而後,我出示父親與經國先生之合照,以及其所著之「風雨中之寧靜」一書,並將其生平梗概略做說明,姪女總算是知道「有此一人」!但那又如何?過去的人與事,都成歷史,只能留待有興趣的一探究竟!而沒興趣的,那又與其有何牽連?至於那些僅僅「活在當下」的人,恐怕也只能感嘆「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電影特洛依戰爭裡,阿基里斯 (Achilles) 出發前,曾於海邊與其母親賽提斯(Thetis) 相見,母親告以:「如果不去,你會在此結婚生子,有和樂的家庭,生育快樂的小孩,你死後,他們也都會記得你,但你子孫的子孫,將不再知道你是誰。而如果你前去特洛依,你的名字將伴隨勝利帶來的榮耀,永遠流傳下去,然而,我也將永遠失去你」。顯然,能獲得永生的,是歷史流傳的名字!而不是一時的富貴與安樂!但做為母親的 Thetis ,是否真的說過這句話,我不敢確定,因為世上有哪位母親,在面對未有歸期的骨肉,能平靜的看待「為國去打仗,當兵笑哈哈」?只因:「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萊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可能是生死的離別,絕對不會是件容易的事。記得王昌齡《閨怨》詩所云:「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叫夫婿覓封侯」,只不知,那位夫婿功成名就否?還是早成為無定河邊啾啾之鬼,卻仍是深閨夢裡歷歷之人?到底是要名流千古,還是身隨草木同朽,端看個人之志吧!漢朝主父偃曾說:「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到底是要留芳百世,抑或遺臭萬年,都在個人吧!重點是不能「有悔」,一旦有悔,又何必當初?可惜的是,人如果不惜身後之名,也必然無所用其極矣。

人潮洶湧的晚會,參加的人,左近想必也沒幾個認識,而「萍水相逢」式的相遇,其實也要珍惜,因為一旦錯過就不再了。果如此,有遇而更能有知,並且給予提攜獎掖,那受人知遇之恩,能不竭力以報?人生之路,不知、不遇者居多,遇之又能知之,管仲之於鮑叔牙矣,伯牙之於鍾子期矣,豫讓之於智伯矣,高漸離之於荊軻矣,確實幾曾得能!然知遇二字,使人生死與之而又無悔,吳起為士卒允膿,士卒的母親遂放聲大哭,只因其子將如其父,日後必報恩效死,預知孩子將死,能不放聲一哭!遇而知之,知而用之,用知而不疑之,何其難哉!果得之,士為知己者死。

蔡依林不識郝氏,正如我等不識周邊之人,亦如昨日元旦升旗,憲警不識立法院長王氏一般,本無足為怪,人之不己知,理當習以為常,可以一笑置之,但若是不知人,那就是自己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