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September 30, 2006

"誠信"漂流記


我不需要多說什麼,大家靜靜的細讀兩遍就好。
(大陸高考滿分作文)
"誠信"漂流記

話說誠信被那個“聰明”的年輕人投棄到水裡以後,他拼命地遊著,最後來到了一個小島上。“誠信”就躺在沙灘上休息,心裡計劃著等待哪位路過的朋友允許他搭船,救他一命。

突然,“誠信”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陣歡樂輕鬆的音樂。他於是馬上站起來,向著音樂傳來的方向望去:他看見一隻小船正向這邊駛來。船上有面小旗,上面寫著 “快樂”二字,原來是快樂的小船。“誠信”忙喊道:“快樂快樂,我是誠信,你拉我回岸可以嗎?”“快樂”一聽,笑著對“誠信”說:“不行不行,我一有了誠信就不快樂了,你看這社會上有多少人因為說實話而不快樂,對不起,我無能為力。”說罷,“快樂”走了。

過了一會兒,“地位”又來了,誠信忙喊到:“地位地位,我是誠信,我想搭你的船回家可以嗎?”“地位”忙把船劃遠了,回頭對“誠信”說:“不行不行,誠信可不能搭我的船,我的地位來之不易啊!有了你這個誠信我豈不倒霉,並且連地位也難以保住啊!”誠信很失望地看著“地位”的背影,眼裡充滿了不解和疑惑,他又接著等。

隨著一片有節奏的卻不和諧的聲音傳來,“競爭”們乘著小船來了,“誠信”喊道: “競爭,競爭,我能不能搭你的小船一程?”競爭們問道:“你是誰,你能給我們多少好處?”“誠信”不想說,怕說了又沒人理,但“誠信”畢竟是誠信,他說:“我是誠信……”“你是誠信啊,你這不成心給我們添麻煩嗎?如今競爭這麼激烈,我們‘不正當競爭’怎麼敢要你誠信?”言罷,揚長而去。

正當誠信感到近乎絕望的時候,一個慈祥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孩子,上船吧!”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在船上掌著舵道:“我是時間老人。”“那您為什麼要救我呢?”老人微笑著說:“只有時間才知道誠信有多麼重要!”

在回去的路上,時間老人指著因翻船而落水的“快樂”、“地位”、“競爭”意味深長地說道:“沒有誠信,快樂不長久,地位是虛假的,競爭也是失敗的。”

《中國青年報》最近推出一組2001年高考優秀作文,刊登時均未署名,只註明考生省籍。現選登其中一篇署為“山東考生”的《“誠信”漂流記》。為什麼考官認為這是一篇優秀作文呢?為什麼《中國青年報》的編輯們能推薦這篇文章呢?因為在他們的心底埋藏著一顆希望的種子:如果整個社會、國家和人民都能回到「誠信」中去,那該 多好啊!時間是檢驗誠信的最好的尺子,沒有人可以逃過這個檢驗。

後記:
如果這是2001年「山東考生」的答題,那晃眼又15年過去了,過去這15年來,世界給了我們多少誠信的示範?還是,「誠信」依舊東漂西流而無所依歸?歷史時不時的給我們些具體的警惕,而現實更時不時的,給我們難堪的反面示範。看看周遭的人與事,漂遠的,是誠信道義,是期許中該有的答案,而走進的,是厚顏無恥,更是從小我們都知道不該做的事。只不知誠信走的時候,會說什麼呢?又該說什麼呢?


清明祭祖,莫忘所出


清明節剛過,而清明節的由來,跟山西省(晉)的介休縣大有關連,文章裡「介之推」這個人,各位可以藉此認識一下,他是中國歷史上「割股啖君」(割下自己大腿肉給國居食用)的第一人,以下這篇文章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

文章裡的綿山,就在「介休縣」,而介休縣,在山西省會太原西南邊,由太原過清徐(中國最知名的醋產於此),再過祈縣(喬家大院在此,也是大紅燈龍高高掛的取景處),而後過平遙(歷經2700年的平遙古城就在此,也是中國近代史上銀行(票號)的開創地),再往西南一點,就是介休縣了。介休縣是有名的「三賢故里」(三賢就是:晉國割股奉君、功不言祿的介子推,東漢博通典籍、名震京師的郭林宗,北宋出將入相五十載的文彥博),也是雍正王朝裡,鄔思道,「鄔」先生的姓氏出處,諸君有機會可以前往看看。

今天上午在北投辦公室,見會技師事務所的同事某,竟全然不知道自己祖籍何處,心中感慨難言,是以將清明、寒食、介休之資訊略敘如上,鑑證於史,並希望諸君皆知源於何處。

***
相傳春秋戰國時代,晉獻公的妃子驪姬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奚齊繼位,就設毒計謀害太子申生,申生被逼自殺。申生的弟弟重耳,為了躲避禍害,流亡出走。在流亡期間,重耳受盡了屈辱。原來跟著他一道出奔的臣子,大多陸陸續續地各奔出路去了。只剩下少數幾個忠心耿耿的人,一直追隨著他。其中一人叫介子推。有一次,重耳餓暈了過去。介子推為了救重耳,從自己腿上割下了一塊肉,用火烤熟了就送給重耳吃。十九年後,重耳回國做了君主,就是著名春秋五霸之一晉文公。

晉文公執政後,對那些和他同甘共苦的臣子大加封賞,唯獨忘了介子推。有人在晉文公面前為介子推叫屈。晉文公猛然憶起舊事,心中有愧,馬上差人去請介子推上朝受賞封官。可是,差人去了幾趟,介子推不來。晉文公只好親去請。可是,當晉文公來到介子推家時,只見大門緊閉。介子推不願見他,已經背著老母躲進了綿山(今山西介休縣東南)。晉文公便讓他的御林軍上綿山搜索,沒有找到。於是,有人出了個主意說,不如放火燒山,三面點火,留下一方,大火起時介子推會自己走出來的。晉文公乃下令舉火燒山,孰料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大火熄滅後,終究不見介子推出來。上山一看,介子推母子倆抱著一棵燒焦的大柳樹已經死了。晉文公望著介子推的屍體哭拜一陣,然後安葬遺體,發現介子推脊梁堵著個柳樹樹洞,洞裏好像有甚麼東西。掏出一看,原來是片衣襟,上面題了一首血詩:
割肉奉君盡丹心,但願主公常清明。柳下做鬼終不見,強似伴君做諫臣。倘若主公心有我,憶我之時常自省。臣在九泉心無愧,勤政清明復清明。

晉文公將血書藏入袖中。然後把介子推和他的母親分別安葬在那棵燒焦的大柳樹下。為了紀念介子推,晉文公下令把綿山改為「介山」,在山上建立祠堂,並把放火燒山的這一天定為「寒食節」,曉諭全國,每年這天禁忌煙火,只吃寒食。

走時,他伐了一段燒焦的柳木,到宮中做了雙木屐,每天望著它嘆道:「悲哉足下」,「足下」是古人下級對上級或同輩之間相互尊敬的稱呼,據說就是來源於此。

第二年,晉文公領著群臣,素服徒步登山祭奠,表示哀悼。行至墳前,只見那棵老柳樹死樹復活,綠枝千條,隨風飄舞。晉文公望著復活的老柳樹,像看見了介子推一樣。他敬重地走到跟前,珍愛地掐了一下枝,編了一個圈兒戴在頭上。祭掃後,晉文公把復活的老柳樹賜名為「清明柳」,又把這天定為「清明節」。

以後,晉文公常把血書袖在身邊,作為鞭策自己執政的座右銘。他勤政清明,勵精圖治,把國家治理得很好。

此後,晉國的百姓得以安居樂業,對有功不居、不圖富貴的介子推非常懷念。每逢他死的那天,大家禁止煙火來表示紀念。還用麵粉和著棗泥,捏成燕子的模樣,用楊柳條串起來,插在門上,召喚他的靈魂,這東西叫「之推燕」(介子推亦作介之推)。此後,寒食、清明成了全國百姓的隆重節日。每逢寒食,人們即不生火做飯,只吃冷食。在北方,老百姓只吃事先做好的冷食如棗餅、麥糕等;在南方,則多為青團和糯米糖藕。每屆清明,人們把柳條編成圈兒戴在頭上,把柳條枝插在房前屋後,以示懷念。

曾參殺豬 -- 英文版


今天與大家分享一則中國的老故事「曾參殺豬」,但這是英文版,大家讀讀,感覺一下「誠信」二字對小孩教育的重要。如今的環境,我們是否還需要這兩個字?

重讀曾參殺豬的故事,使我想起馬英九先生日前在「答案,在天下父母的心中!」一文中所寫的一段話:「我們以後要怎麼告訴孩子,什麼叫正直?如果孩子說「你可以說謊,只要你不被老師發現」或者「你可以貪污,只要他們找不到證據」,我們要怎麼回答?不要再使用複雜的政治語言了。答案,就在全天下父母的心中。我們不能給孩子這樣的教育!我們不能告訴孩子說:對不起,我無能為力,我只能給你一個腐敗的政府,一個最壞的示範。我們不能給孩子這樣的未來啊!」

曾子千年前立下的榜樣,並沒有改變歷史所必然包含的謊言,而千年後,歷史與謊言也繼續自我重複著!紛擾間,我已經不知道誰錯了,但錯絕對不在孩子,而是大人!

Why Tseng Shen killed the Pig

One day, when Tseng Shen's wife was going to the market, their son cried and wanted to go with her.

"Go back now!" she wheedled him, "When I get home we'll kill the pig for you".

Upon her return, she found Tseng Shen about to kill the pig. She hastily stopped him.

"I didn't really mean it, "she protested. "I just said that to keep the boy quiet".

"How can you deceive a child like that?" asked Tseng Shen. Children know nothing to begin with, but they copy their parents and learn from them. When you cheat the boy, you are teaching him to lie. If a mother deceives her child, he will not trust her, and that is no way to bring him up.

So he killed the pig after all.

「曾參殺豬」的中文原文出自《韓非子》一書,謂之「殺彘教子」,現迻錄如下:
《韓非子外儲說左上》:「曾子之妻之市,其子隨之而泣。其母曰:『女還,顧反,為女殺彘。』妻適市來,曾子欲捕彘殺之。妻止之曰:『特與嬰兒戲耳。』曾子曰:『嬰兒非與戲也,嬰兒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學者也,聽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遂烹彘。」


殺雞焉用牛刀

今天分享兩則故事,順便談談成語。

俗語說「殺雞焉用牛刀」,大體說的是小題大作,但將「雞」與「牛」一同做比喻,而不用其它的動物,其道理又何在?

歷史上,晉朝有一位名士「殷浩」,他是山西常平人(現在的山西省高平市,我的老家),他不聽王羲之建言,為建事功而執意率師北伐姚襄,先盛後衰,大敗而還後再受桓溫之參因此奪官罷歸,以後便常常在天空劃寫「咄咄怪事」四個字,進而衍生出「書空咄咄」此一成語。
另外,戰國時齊有戰將「田單」,在齊國幾乎全軍覆沒的狀況下,於莒及即墨兩城扛起負國重任,他以反間法讓燕國換了樂毅,又以激將法使燕國刨了先人的祖墳,再以懼內法使燕國削了齊國降燕兵卒的鼻子,最後,聚眾怒以千頭奔牛為先鋒,夜戰燕兵大勝復國。史記這一段故事,成就了「勿忘在莒」這一成語。

話說「殷浩」北伐時,方收復洛陽,而羌與丁零皆叛,姚襄因而進逼洛陽,大營離浩軍不到十里,殷浩震恐遣「江逌」拒敵,江逌夜探敵營,認為敵眾我寡,防備甚嚴因此不可強攻,而必須以計克之。於是江逌找來數百頭「雞」,將雞綁在一起,並在雞腳上「繫火」,然後將雞放向敵營,雞群駭散,因而飛向姚襄營寨,逌見四處起火,「趁火打劫」下姚襄因而戰敗,這段晉書所載殷浩爇雞戰姚襄的歷史,連同史記列傳田單以火牛陣復國的教訓,在唐朝李漢所寫的「蒙求」四言詩中,用「田單火牛、江逌爇雞」八字予以描述。於是,火牛與火雞產生了關係,牛與雞既成了攻擊的武器,又成為受難的代名詞,牛尾著火、雞腳繫火,其痛如何!而一連串的成語:「庖丁解牛」、「牛鼎烹雞」、「雞鳴狗盜」、「牝雞司晨」、「牛衣對泣」、「牛刀小試」、「殺雞取卵」又是牛又是雞的,真是好不熱鬧!

「成語」,本身就是故事,「人」與「事」合在一起成為成語的精華,殷浩因「喪師」而有「書空咄咄」這一成語,而如果不是他罷歸在家,心境難平又難言的情境下,是不會在空中劃字的!而田單如果不是齊國覆亡,東逃即墨,又怎會有成為復國將軍的機會進而成就「勿忘在莒」的故事!中國文字的魅力,在字、在辭、也在典,請大家細細品味。
謹將史記田單列傳、晉書江逌傳分享如後。

史記卷八十二·田單列傳第二十二
田單火牛(勿忘在莒)
田單者,齊諸田疏屬也。湣王時,單為臨菑市掾,不見知。及燕使樂毅伐破齊,齊湣王出奔,已而保莒城。燕師長驅平齊,而田單走安平,令其宗人盡斷其車軸末而傅鐵籠。已而燕軍攻安平,城壞,齊人走,爭涂,以折車敗,為燕所虜,唯田單宗人以鐵籠故得脫,東保即墨。燕既盡降齊城,唯獨莒、即墨不下。燕軍聞齊王在莒,并兵攻之。淖齒既殺湣王於莒,因堅守,距燕軍,數年不下。燕引兵東圍即墨,即墨大夫出與戰,敗死。城中相與推田單,曰:「安平之戰,田單宗人以鐵籠得全,習兵。」立以為將軍,以即墨距燕。

頃之,燕昭王卒,惠王立,與樂毅有隙。田單聞之,乃縱反閒於燕,宣言曰:「齊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樂毅畏誅而不敢歸,以伐齊為名,實欲連兵南面而王齊。齊人未附,故且緩攻即墨以待其事。齊人所懼,唯恐他將之來,即墨殘矣。」燕王以為然,使騎劫代樂毅。

樂毅因歸趙,燕人士卒忿。而田單乃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於庭,飛鳥悉翔舞城中下食。燕人怪之。田單因宣言曰:「神來下教我。」乃令城中人曰:「當有神人為我師。」有一卒曰:「臣可以為師乎?」因反走。田單乃起,引還,東鄉坐,師事之。卒曰:「臣欺君,誠無能也。」田單曰:「子勿言也!」因師之。每出約束,必稱神師。乃宣言曰:「吾唯懼燕軍之劓所得齊卒,置之前行,與我戰,即墨敗矣。」燕人聞之,如其言。城中人見齊諸降者盡劓,皆怒,堅守,唯恐見得。單又縱反閒曰:「吾懼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僇先人,可為寒心。」燕軍盡掘壟墓,燒死人。即墨人從城上望見,皆涕泣,俱欲出戰,怒自十倍。

田單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插,與士卒分功,妻妾編於行伍之閒,盡散飲食饗士。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約降於燕,燕軍皆呼萬歲。田單又收民金,得千溢,令即墨富豪遺燕將,曰:「即墨即降,願無虜掠吾族家妻妾,令安堵。」燕將大喜,許之。燕軍由此益懈。
田單乃收城中得千餘牛,為絳繒衣,畫以五彩龍文,束兵刃於其角,而灌脂束葦於尾,燒其端。鑿城數十穴,夜縱牛,壯士五千人隨其后。牛尾熱,怒而奔燕軍,燕軍夜大驚。牛尾炬火光明炫燿,燕軍視之皆龍文,所觸盡死傷。五千人因銜枚擊之,而城中鼓譟從之,老弱皆擊銅器為聲,聲動天地。燕軍大駭,敗走。齊人遂夷殺其將騎劫。燕軍擾亂奔走,齊人追亡逐北,所過城邑皆畔燕而歸田單,兵日益多,乘勝,燕日敗亡,卒至河上,而齊七十餘城皆復為齊。乃迎襄王於莒,入臨菑而聽政。
襄王封田單,號曰安平君。

《晉書》卷八十三《江逌傳》
江逌爇雞 (書空咄咄)
江逌字道載,陳留圉人也。曾祖蕤,譙郡太守。祖允,蕪湖令。父濟,安東參軍。逌少孤,與從弟灌共居,甚相友悌,由是獲當時之譽。避蘇峻之亂,屏居臨海,絕棄人事,翦茅結宇,耽翫載籍,有終焉之志。本州辟從事,除佐著作郎,並不就。征北將軍蔡謨命為參軍,何充復引為驃騎功曹。以家貧,求試守,為太末令。縣界深山中,有亡命數百家,恃險為阻,前後守宰莫能平。逌到官,召其魁帥,厚加撫接,諭以禍福,旬月之間,襁負而至,朝廷嘉之。州檄為治中,轉別駕,遷吳令。

  中軍將軍殷浩將謀北伐,請為諮議參軍。浩甚重之,遷長史。浩方修復洛陽,經營荒梗,逌為上佐,甚有匡弼之益,軍中書檄皆以委逌。時羌及丁零叛,浩軍震懼。姚襄去浩十里結營以逼浩,浩令逌擊之。逌進兵至襄營,謂將校曰:「今兵非不精,而眾少於羌,且其塹柵甚固,難與校力,吾當以計破之。」乃取數百雞以長繩連之,繫火於足。群雞駭散,飛集襄營。襄營火發,因其亂,隨而擊之,襄遂小敗。及桓溫奏廢浩佐吏,逌遂免。頃之,除中書郎。升平中,遷吏部郎,長兼侍中。

不忍人之心


左秀靈教授曾言:「研讀古文觀止及成語是增進中文能力最快速的方法」。今天,我們就拿「古文觀止」中所錄「公羊傳」宣公十五年的故事作為分享,大家一起看看。

宣公十五年,楚國與宋國軍事對峙不下,楚攻宋圍城甚久,宋軍糧食不濟,已經到了「易子而食,析骸以爨」的慘烈地步,而楚軍遠道而來,也僅剩七日之糧,七日後糧盡,不退也得退。這時,楚軍將領司馬子反與宋軍將領大夫華元,兩人彼此互探虛實,相見於城外,子反將軍問宋軍狀況,華元誠實以道(易子而食,析骸以爨),而華元問楚軍狀況,子反也誠實以告(軍有七日之糧爾),子反問華元:「為何要將軍情誠實告知」,華元說:「君子見人之厄則矜之,小人見人之厄則幸之。吾見子之君子也,是以告情於子也」。子反回到楚營,向國君報告,楚君見機不可失,便堅持攻下宋國後再走,子反說不行,而且已經將楚軍也僅有七日之糧的狀況告訴華元了。楚君大怒,責問子反何以將軍情告訴對手,子反說:「以區區之宋,猶有不欺人之臣,可以楚而無乎?是以告之也」!這兩位重臣各自洩漏了軍情與對方,一個看對方是個「君子」,一個則視對方為:「不欺人之臣」,最後,兩國簽訂盟約,彼此互不侵犯。以上是古文觀止裡,「公羊傳」的說明,之後「易子而食」、「析骸以爨」均成為成語,歷史上遇有兵燹或是天災人禍,當「人相食」的時候,便引用不絕。但,故事不是「公羊傳」說的這麼簡單。

左傳宣公十五年的記載,與上述稍有不同,當時楚軍糧盡欲退,但將士堅持不退並詰難國君食言,楚君無言以對,於是申叔時僕建議「將一般臨時服役的農民遣回,但留正規軍長期持續圍城」,宋人聽到楚軍將長期圍困,心生恐懼,於是夜遣大夫華元入楚軍,進入子反將軍的營帳說:「我的國君要我以實情相告,宋國現在已經易子而食,析骸以爨,雖被逼著簽下城下之盟,但如果硬是要逼死我國君臣,那我們將以死相拼,絕不屈從」。華元聽了,心裡毛毛的,便向楚國國君報告請示退或不退。最後,全軍退去,但宋國以華元大夫做為人質,並代表簽署盟約如下:「我無爾詐,爾無我虞」。以上是「左傳」所說簽訂盟約的過程,卻沒提到兩個對壘的將軍惺惺相惜,城外會見的歷史,反倒是成就了「五」個成語:「易子而食」、「析骸以爨」、「城下之盟」、「爾虞我詐」、「爾詐我虞」。

到底楚軍的退兵的過程如何,已然無關宏旨,但子反與華元的「私會」是個事實,左傳是說兩者在楚軍子反將軍的營帳裡見了面,而且是華元大夫主動於夜間前往,公羊傳則是說兩個在互探虛實時,白天在宋國的城外見了面,但卻是子反將軍主動。是誰主動重要嗎?事實上,強者謀和與弱者謀和,意義大不同,強者謀和,便有仁義之心(華元在公羊傳裡說的話,是刻意的加強子反將軍這種心態),弱者謀和,便不得不爾,無奈而已!所以左傳說宋國是被逼著簽訂了「城下之盟」,而公羊傳則是楚軍「自行引去」。不管哪一個版本,華元將宋城中「易子而食,析骸以爨」的事實告訴了子反,而子反最後也確實糧盡引軍而去,在這裡,子反是不是「君子」不能改變楚軍缺糧的事實,華元是不是「不欺人」的老實人,對歷史也無轉圜的能力,但「城下之盟」的簽訂,卻成為無奈被逼的象徵,而盟約要求彼此信守承諾,不再「爾詐我虞」的內涵,是令人敬佩的。

這一段歷史,不論如何,將子反塑造成「君子」(悲天憫人,苦人之苦),將華元寫成「不欺人之臣」(重然諾,講誠信),環顧歷史,兩軍對戰,死生大事,無所不用其極,宋君求和,楚君退兵,能保有最後的不忍人之心,以百姓為念者,幾人得能?

以下是以下是左傳及公羊傳的原文:

左傳宣公十五年
夏五月,楚師將去宋。申犀稽首于王之馬前,曰:“毋畏知死而不敢廢王命,王棄言焉。”王不能答。申叔時僕,曰:“築室反耕者,宋必聽命。”従之。宋人懼,使華元夜入楚師,登子反之床,起之曰:“寡君使元以病告,曰:‘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雖然,城下之盟,有以國斃,不能従也。去我三十裏,唯命是聽。’”子反懼,與之盟而告王。退三十裏。宋及楚平,華元為質。盟曰:“我無爾詐,爾無我虞。”

公羊傳宣公十五年
春,公孫歸父會楚子于宋。知
夏五月,宋人及楚人平。外平不書。此何以書?大其平乎已也。何大乎其平乎已?莊王圍宋,軍有七日之糧爾,盡此不勝,將去而歸爾。於是使司馬子反乘堙而窺宋城,宋華元亦乘堙而出見之。司馬子反曰:“子之國何如?”華元曰:“憊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司馬子反曰:“嘻!甚矣憊!雖然,吾聞之也,圍者柑馬而秣之,使肥者應客,是何子之情也。”華元曰:“吾聞之,君子見人之厄則矜之,小人見人之厄則幸之。吾見子之君子也,是以告情於子也。”司馬子反曰:“諾,勉之矣!吾軍亦有七日之糧爾,盡此不勝,將去而歸爾。”揖而去之,反于莊王。莊王曰:“何如?”司馬子反曰:“憊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莊王曰:“嘻!甚矣憊!雖然,吾今取此然後而歸爾。”司馬子反曰:“不可。臣已告之矣,軍有七日之糧爾。”莊王怒曰:“吾使子往視之,子曷為告之?”司馬子反曰:“以區區之宋,猶有不欺人之臣,可以楚而無乎?是以告之也。”莊王曰:“諾。舍而止。雖然,吾猶取此然後歸爾。”司馬子反曰:“然則君請處於此,臣請歸爾。”莊王曰:“子去我而歸,吾孰與處於此?吾亦従子而歸爾。”引師而去之,故君子大其平乎已也。此皆大夫也,其稱人何?貶。曷為貶?平者在下也。

世道人心

凱達格藍大道上,有四個氣球,上面各有一個字,這四個字,是管仲說的:「禮、義、廉、恥」。前天,顧炎武先生「日知錄」「廉恥」一文,成為大道上的話題,大家先一起回憶一下顧先生的原文(及語釋文),以後有機會,我再與大家談談顧炎武其人其事,以及日知錄寫作的背景。廉恥一文中,馮道這位「常樂老」,是發想起罵的中心,自古以來,馮氏便飽受批評。在正史上,他是歷經「五朝、八姓、十君」的宰相,宋朝的歐陽修在五代史紀中罵他:「道視喪君亡國亦未嘗以屑意」、同朝的司馬光在「資治通鑑」中也罵他,而且罵得凶:「道之為相,歷五朝八姓,若逆旅之視過客,朝為仇敵,暮為君臣,易面變辭,曾無愧怍。大節如此,雖有小善,庸足稱乎!」,但清朝的史學大師趙翼在「二十二史劄記」,以大歷史的宏觀角度檢視五代十國的動亂,便幾乎沒罵他,只淺淺的說:「至於歷事數姓,有玷臣節,則五代之仕宦者,皆習見以為固然,無足怪」,所見與顧氏大異其趣,尤其值得談談!蓋有宋一朝,趙氏得位不正(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取天下於孤兒寡母之手),自始即積弱難振,遼國侵伍而喪燕雲,金國入寇而失河洛,士大夫一肚子怨氣難平,所以大大講究氣節,因此對馮道就不假言辭,其中文天祥的「正氣歌」,算是士大夫談氣節集大成之作了!而趙翼處於清朝雍乾之際,前有文字大獄之箝制,後有博學鴻儒之誘引,有清既然已經取得天下,且當強盛之際,下筆還是謹鎮點好吧!

恥這個字,聽聞於「耳」,感念於「心」,重點是「心」有無所感,而不是「聽」到沒有!所以「恥」這個字的部首是「心」而不是「耳」。 無「恥」不能寫作無「齒」,人年紀大了,官也大了,下屬變多了,可以無齒,但絕不能無恥!上位者若盡是做些令人齒冷心寒的事!又將何以馭下?無奈的是:「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無恥之恥,無恥矣!」

廉恥.顧炎武五代史馮道傳論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人之大節。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人而如此,則禍敗亂亡,亦無所不至。況為大臣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然而四者之中,恥尤為要,故夫子之論士曰:「行己有恥。」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又曰:「恥之於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於悖禮犯義,其原皆生於無恥也。故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吾觀三代以下,世衰道微,棄禮義,捐廉恥,非一朝一夕之故。然而松柏後凋於歲寒,雞鳴不已於風雨,彼眾昏之日,固未嘗無獨醒之人也。頃讀顏氏家訓,有云:「齊朝一士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吾時俯而不答。異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業,自致卿相,亦不願汝曹為之!」嗟呼!之推不得已而仕於亂世,猶為此言,尚有小宛詩人之意;彼閹然媚於世者,能無愧哉!

廉恥/顧炎武
歐陽修《五代史》的〈馮道傳論〉裡頭說:「『禮、義、廉、恥,這是國家的四種網紀;如果這四種綱紀不能發揚出來的話,那麼國家就會滅亡了。』管仲說的話實在是很有道理啊!禮、義,是管理百姓的大規範;廉、恥,是教化百姓的大操守。因為人如果不廉潔的話,那就沒有什麼東西他不想去要的了;人如果沒有羞恥的話,那就沒有什麼事情他不敢去做的了。個人到這樣的地步,那麼災禍、失敗、混亂、滅亡,也將統統降臨到自己的身上。何況那些身為朝廷大臣的人,卻什麼東西都想要(不廉潔),什麼事情都敢做(沒羞恥),那整個天下那有不敗亂,整個國家那有不滅亡的道理呢?」  但是在這四種綱紀中,恥是尤其特別重要的。所以孔夫子在談論士人的時候說:「自己做事情要能夠有羞恥心。」孟子說:「人是不可以沒有羞恥心的。人如果能夠把沒有羞恥心當作是可恥的話,那就不會招來恥辱了。」孟子又說:「羞恥心對於人實在是非常重要啊!一個愛用心機,到處欺騙的人,他是不會擁有什麼羞恥心的。」之所以這個樣子,因為人不廉潔而到了違背禮法、冒犯義理的地步,它的原因都是出自於人沒有羞恥心啊!所以士大夫沒有羞恥心,這就叫做國恥。  我看夏、商、周以後,世風敗壞、道德衰微,拋掉了禮義,捨棄了廉恥,這不是一朝一夕短時間所能夠造成的。然而,松柏是在寒冬時節,最後才凋零;報曉的公雞不會因為風雨冥暗,就停止了啼叫。在那眾人昏昏醉醉的時代,本來就未必沒有獨自清醒的人。  最近,我讀到《顏氏家訓》,裡頭有段話說:「北齊有位士大夫,他曾經告訴我說:『我有個小孩,已經十七歲了,頗懂得書信的寫法。我找人教他鮮卑話和彈琵琶,漸漸地快要學會了。用這兩樣才藝去扶侍公卿貴人,不會不受到特別寵愛的。』我那時低著頭沒有答話。真奇怪,這個人用這種方式教導孩子啊!如果要透過這樣的事情,才能夠獲得卿相的高地位,我也不希望你們去做哪!」唉!顏之推不得已而在亂世出來做官,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仍然有著古代〈小宛〉詩人譏刺政教缺失的用意;相形之下,那些喜歡遮遮掩掩、迎合討媚世俗的人,能不感到慚愧嗎!

Nixon 總統當時的辭職說明


分享給大家,大家也一起感覺一下,美國第三十七任總統尼克森,當時迫於壓力而決定辭職時的處境以及心境,再想想今天國家領導人的情況,有「雷同」,也有「歧異」,但重要的是:當事人怎麼想。「藍色」的字,是尼克森辭職最重要的背景,還有原因。「紅色」的字,則是當時多數美國人在等的一句話,好像也是如今台灣接近60%的同胞在等的一句話。

政治哲學說:「上台靠運氣,下台靠智慧」!但輪到己身,幾人有這樣的智慧?一切,還不如辜振甫所說:「上台當記下台時,最要緊的是下台的背影要漂亮」!下台,漂亮就好,真的,漂亮就好!

The President's Resignation Speech
Monday, Aug. 19, 1974
This is the 37th time I have spoken to you from this office in which so many decisions have been made that shape the history of this nation . . . And all the decisions I have made in my public life I have always tried to do what was best for the nation. Throughout the long and difficult period of Watergate, I have felt it was my duty to persevere, to make every possible effort to complete the term of office to which you elected me. In the past few days, however, it has become evident to me that I no longer have a strong enough political base in the Congress to justify continuing that effort.
As long as there was such a base, I felt strongly that it was necessary to see the constitutional process through to its conclusion, that to do otherwise would be unfaithful to the spirit of that deliberately difficult process and a dangerously destabilizing precedent for the future. But with the disappearance of that base, I now believe that the constitutional purpose has been served, and there is no longer a need for the process to be prolonged.

I would have preferred to carry through to the finish, whatever the personal agony it would have involved, and my family unanimously urged me to do so . . . I have never been a quitter. To leave office before my term is completed is opposed to every instinct in my body. But as President I must put the interests of America first. America needs a full-time President and a full-time Congress, particularly at this time with problems we face at home and abroad. To continue to fight through the months ahead for my personal vindication would almost totally absorb the time and attention of both the President and the Congress in a period when our entire focus should be on the great issues of peace abroad and prosperity without inflation at home. Therefore, I shall resign the presidency effective at noon tomorrow . . .

In turning over direction of the Government to Vice President Ford, I know, as I told the nation when I nominated him for that office ten months ago, that the leadership of America will be in good hands. In passing this office to the Vice President I also do so with the profound sense of the weight of responsibility that will fall on his shoulders tomorrow . . . As he assumes that responsibility, he will deserve the help and the support of all of us. As we look to the future, the first essential is to begin healing the wounds of this nation, to put the bitterness and divisions of the recent past behind us and to rediscover those shared ideals that lie at the heart of our strength and unity as a great and as a free people. By taking this action I hope that I will have hastened the start of that process of healing, which is so desperately needed in America.

I regret deeply any injuries that may have been done in the course of the events that led to this decision. I would say only that if some of my judgments were wrong—and some were wrong—they were made in what I believed at the time to be the best interests of the nation. To those who have stood with me . . . I will be eternally grateful for your support. And to those who have not felt able to give me your support, let me say I leave with no bitterness toward those who have opposed me, because all of us in the final analysis have been concerned with the good of the country however our judgments might differ. So let us all now join together in affirming that common commitment and in helping our new President succeed . . .

These years have been a momentous time in the history of our nation and the world . . . We have ended America's longest war . . . We have unlocked the doors that for a quarter of a century stood between the U.S. and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 . . In the Middle East, 100 million people . . . many of whom have considered us their enemies for nearly 20 years, now look on us as their friends . . . We have made the crucial breakthroughs that have begun the process of limiting nuclear arms . . .
For more than a quarter of a century in public life I have . . . fought for what I believe in. I have tried, to the best of my ability, to discharge those duties and meet those responsibilities that were entrusted to me. Sometimes I have succeeded. And sometimes I have failed. But always I have taken heart from what Theodore Roosevelt said about the man in the arena whose face is marred by dust and sweat and blood, who strives valiantly, who errs and comes short again and again because there is not effort without error and shortcoming, but who does actually strive to do the deed, who knows the great enthusiasm, the great devotion, who spends himself in a worthy cause, who at the best knows in the end the triumphs of high achievement and with the worst if he fails, at least fails while daring greatly. I pledge to you tonight that as long as I have a breath of life in my body I shall continue in that spirit . . .

When I first took the oath of office as President five and a half years ago, I made this sacred commitment: to consecrate my office, my energies and all the wisdom I can summon to the cause of peace among nations. I've done my very best in all the days since to be true to that pledge. As a result of these efforts, I am confident that the world is a safer place today, not only for the people of America but for the people of all nations, and that all of our children have a better chance than before of living in peace rather than dying in war. This, more than anything . . . is what I hope will be my legacy to you, to our country, as I leave the presidency . . .

行己有恥

今天借曾國藩的家書再說說「恥」字。


咸豐八年八月二十日,曾國藩在其寫給兒子曾紀澤的家書中,揭露其平生有三恥,亦即:「學問各途,皆略涉其涯涘,獨天文算學毫無所知,雖恆星五緯亦不識認,一恥也;每做一事,治一業,輒有始無終,二恥也;少時作字,不能臨摹一家之體,遂至屢變而無所成,遲鈍而不適於用,近歲在軍,因作字太鈍,廢擱殊多,三恥也」。

曾氏所說的三恥,是其自己所認定的,當時他以侍郎之職,書生報國,辦團練為始,建立湘軍而自任統帥,幾經征討,儼然已成為唯一可以和太平天國抗擊的軍隊,加之出身兩榜進士,戰事成果而外,天下沒幾個人會談論其學問大小,而他卻自以為不識「天文算學」引以為恥!而又自認為恆心有缺,做事斷續無法持久,坦然將此一缺失對兒子說白並引以為恥,甚至「寫字」太慢,筆墨書法不從一家,竟然也視之為恥!前述三事,乃自覺如此,而非他人貲議,但曾氏將之視為「平生三恥」,顯然對自己要求極為嚴格。

胡適云:「為學要如金字塔,要能廣大要能高」。天下學問,能廣能高實在為難,「廣」則需時,「高」則需精,胡適在故紙堆中有傑出的表現,而同輩林語堂更說:「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豪氣干雲曠古少見,但兩位皆不曾提及自身所闕與所恥!我輩當然不是胡、林,學問不廣不高,眼界難及天下,早些知道自己有所不足之處,而能行己有恥顯然會來的好些!孟子見梁惠王,梁惠王可愛的說:「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寡人有疾,寡人好貨;寡人有疾,寡人好色」,知己有疾(好勇、好貨,好色)也就頗為知恥了。在上位的人,必須知道自己「疾」之所在,並且坦然面對,果如此,方能行己有恥吧!否則,既不畏人言,又不能擁有與禽獸有別的「羞恥之心」、「是非之心」,如此如此,著實是孟子筆下的「非人也」。

「行己有恥」四字,不正是我們對晚輩,對下屬應有的身教?只有誠正己身,才可俯仰無愧,試問:諸君之恥為何?

第二代的家書


今年三月二日,放下一切,我終於抽空返回「老家」一看,在山西太行山的山窪窪裡,我終於見到了父親口中的故鄉,以及父親替祖母所立的墳塋,此去,心裡澎湃卻沒有任何喜悅,卻像是認祖歸宗的遊子,終於回到應該回到的地方!大時代的悲劇,使父親失卻了照顧祖母的機會,也使其他無數有同樣際遇的人,先是:兩地相思音訊全無,而後:天人永隔抱憾終身。

我,所謂外省人的第二代,返鄉了!事後,好幾位同仁問我:「好玩嗎?」,我實無言以對,謹將我回台後寫給親戚的幾句話,取名為「第二代的家書」,送給大家,以略述我的心情,也希望大家好好珍惜與父母、長輩相處的日子。

海江哥,

此番歸鄉,對我而言,心裡實有無法言喻的感觸,在台灣,父母兄弟而外,我們沒有任何親人,而在大陸,我雖知道「山西高平」就是我的故鄉所在,但過去卻從未有機會「返鄉」一看,如果時光倒流,我實在應該在父母在世時隨行返鄉,而今雙親已逝,親情厚薄,靠的竟是對家鄉的懷想,還有父親長年於口中唸唸難忘的母親,與幾個叔伯戚友的名字。父親於年節時曾以:「年深外境猶吾境,日久他鄉即故鄉」做為對聯,難歸遊子,異地滄桑只能寫在字裡。於今,返鄉之後的我,故鄉,究竟要算哪裡?

數日前,無意間翻閱到父親的日記,時於民國五十七年(1968年),父親年四十九歲,於開卷父親即寫道:
在我心裡,一直掛念著一個人:母親
在我腦裡,一直縈繞著一件事:回家

如今父親、母親俱已百年,他倆的魂魄,是否已然歸鄉,常伴著自己的母親?而回家,是否也真正了卻了父親多年的夢想?「未老莫還鄉,還鄉需斷腸」,那年,父親歸鄉祭掃祖母墳塋,痛哭跌臥在田裡的影像,深刻的纏繞在我的腦海裡,老而還鄉,經四十年之隔離,人事景物俱非,面對失卻奉養機會的墳塋,衰朽殘年追憶往事,其痛不也徹骨!

父親曾寫道:「我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裡辭別了母親,母親說:一定等兒回來,而我於堂前立誓說:兒一定回來」,然而,在政治的現實裡,關山阻隔,父親在祖母生時,終究未能實現他的諾言。此一情景,在父親的訃文裡,我們以「雪夜辭母,堂前立誓」八字,替父親未能返家做出最後的告解,而立誓未償,也成為父親終生的遺憾!以前,父親常常拿著祖母的照片,淚水,便自然的流下,而父親所遺的文字裡,思母之情也處處可見,如今,歷經雙親俱亡,感念父親所懷,淚水也不能自抑。

回到老家,我有了親戚,也有了輩份,父親替祖母所立的墳,真實的呈現如同已知的照片,碑上,一句又一句的「母親」,寫著是父親未盡菽水之養的歉意,而立碑的人名,上面也有哥哥和我的名字,對我,洪桐大槐樹的「根」就在這裡!故鄉的土,故鄉的人,牽連永不斷的,是父母所留給我的親情血脈,返鄉,血脈相連,叔舅堂表之稱將親情連在一起,而離開回台,槐樹的根,只會延伸,不會隨斷,問我祖籍何處?山西省高平市河西鎮常樂村,子子孫孫當永誌如此。

從祖母墳頭帶回來的泥土,以及您給的當歸、茴香、小米,我們都已小心的灑在父母的墳上,如此,骸骨留而魂已歸,父母如果知道我們都在祖墳前上了香,磕了頭,那長眠於台,是否能略減遺憾?山上墓園路口,碑上這樣寫著:「五指名山埋俠骨,雲蒸霧蔚隱忠靈」,是吧!晉南抗日,委員長親頒「勝利勳章」,而在台的軍禮的告別,「旌忠令」則替父親劃下最後的句點,然「割慈忍愛、離鄉棄里,豈我願耶」?時代如此,父親對「國」的貢獻,竟成為老「家」受苦的根源,也成為父親永遠無法平衡與無法理解的遺憾。

我們的叔伯均已謝世,而這一輩,您最大,如果父親因替國家所做的貢獻,進而戕害了家鄉裏的戚友,那在父親四十年的鄉愁、淚水、白首重逢劇痛、離世之後,是否也能卸下您等心頭的負擔?這一代,我最小,如果我也都承受著父親「鄉愁已成為我年年虧損的帳目」這麼一樣負擔,是否,您也可以諒解割慈忍愛,離鄉棄里確實不是父親的本衷?祖母、四伯、六叔、姑姑、您與紅肉哥先前無奈的悲痛際遇,不正如同父親第一次出國就是為了回國一樣悲哀!做為晚輩,就請您見諒這時代劃給我們的印記吧!已矣往者,何可更言!

台北的家,懸著自老家祠堂改寫的家訓:「居身不忘猶龍懿訓,處世謹遵旋馬高風」,無法改寫的過去,尚有可為的未來,李家之後的子孫,就從這兩句話裡,重塑自尊,奮力再起吧!水從同源,葉自同根,我們竟在上一代的離分後相見,或許,無常是常,苦即是樂,常樂村的名字,早就替我們做好了註解!一切,都是緣字!